男子就这样站在灰暗之中静静地看着那个人消散的地方,迟迟没有回神,也彷佛不愿意从这个梦中醒来般拒绝去接受眼前的现实。
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去说服自己,已成定局的画面都不会因为个人的想法而有所改变。他们早就已经过了会想后悔的年纪,也失去了能够后悔额机会,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面对现实。
挚爱消失,这一次,不管他等多久,都不会等到那个人回来了。
魂飞魄散,从来都是无法挽回的结果。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一定会,让那个孩子,我们的宝贝,得到最好的结果。”
在说出这句话时,他彷佛看到了已经离开的人在远方回头微笑的身影。即使那只是一个幻觉,但能够得到这样的回应,已经让他非常满足了。
他们的任性已经害了很多人,所以他们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从来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但最后,还是想为你做一件一位父亲应该做的事。”
“你的名字叫望,怀抱着希望的望,就这么决定了。愿你在以后的人生中能怀抱着希望活下去。只要人拥有希望,就会有愿望实现的那天……我会永远地这么希望着,并且永远地这么相信下去……”
那是在意识苏醒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在黑暗的空间里,水流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响,一来一往地摇晃着,就像一首摇篮曲哄骗着他沉沉睡去。尽管意识模模糊糊,但那道声音还是冲破了所有阻碍清晰地传了进来。
当他张开眼的时候,声音听不清楚,容颜看不清晰,但他却依然知道,在他眼睛注视的地方,有个人正在对着他笑,温柔亲切的笑容,那是他人生中看到的第一个笑容。
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笑容。
当吕望张开眼的时候,弥漫着湿意的空气粘稠得得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他定定地看着眼睛前方,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块石板上面,手指碰触到的石料粗糙毫无人工打磨过的痕迹。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隐约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事。
在醒来之前他做了一个梦,非常难得地,几乎不会做梦的他居然梦到了一把声音,非常温柔,又似曾相识。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想看得更清楚,声音的主人都依然被那层挥之不散的迷雾所遮挡。就如同看过的书里面说道的那样,梦境总是披着一层朦胧的面纱,当你想要看清楚时,她会毫不犹豫地让你醒来,把你拒绝出那个梦幻的世界。
因为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所以他此刻人虽醒了,却依然有种还在做梦的感觉。
水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某种如同心跳的节奏,一滴一滴地滴落到水中。
吕望躺在石板上面,因为全身没力而没有选择立刻起来。在失去了灵力的支撑之后,他想要活动身体,就得付出某些代价。而目前情况还不明确,所以他决定静观其变,躺在那里也懒得去动了。
只是他人虽坐不起来,却可以转动脑袋。只要转个方向,把目光移向旁边,就能清楚地看到层层叠开的涟漪,一圈一圈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然后碰撞在一起,又从他所在的石板下面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
这时吕望才知道,这个地方之所以水汽会这么大,是因为他躺的位置,刚好就在水池的中心。他不知道他身下的石板到底是漂浮在水面上还是被固定在池心上,但他知道这个水池一点都不深,甚至还浅得连一个成年人的腰部都不到。
水池的下面有着排列整齐的条形大石,以他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向着八个方向扩展开去,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吕望只是随便地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八卦图案,去掉了黑白不分的阴阳之后,剩下的就是这些单调的可以预卜吉凶的方条。
水滴的声音依然不缓不急地从水池边的八个方向传来,由于角度与距离的问题,那些地方到底有着什么吕望并没有看清,但当原本清澈的池水慢慢地变成了红色,粘稠的液体除了空气之外还多了一样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发出滴血声音的东西并不是水,而是血。
吕望转头看向那些慢慢向着他蔓延过来的红色,没有皱眉,也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它们顺着水波越靠越近,然后在快要碰到石板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停住。
就像石板的周围有着什么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隔绝开了一样,那些红色在到达中心时停在了某个距离之外,绕着石板旋转着,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圆形的漩涡。于是当红色的水终于均匀地分布在水池的每个角落时,只有石板所在地方,漩涡中心的那个圆圈里面的水,还保持着原来清澈透明的颜色。
粘稠的血色红色的地狱,就是此刻吕望所看到的水池的景象。
“无谓的反抗还是省省吧!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姜云的声音从上方上传来,把目光移转过去,平躺直视,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的独木桥,横跨水池两边,路过中心,把整个水池均匀地分割成了两半。
吕望看着自己的正上方,不知何时姜云已经站在了上面,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上面站了多久,不声不响的,连他是怎么出现的都没有注意到。
“你会后悔的。”
吕望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捉自己,也没有去问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其实在看清水池的全貌时他就知道,这个人的目的,不过是想用他的身体来作为祭品,强行地把某扇门打开。
“会不会后悔只有进去之后才知道。”姜云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道。过去见到他时的神情都是如情人般温柔,一旦他换上笑脸的时候,莫名地多了一丝狡猾。
如果章文在这里,肯定会说他欠揍。
出神的空挡中,吕望想到了他那名脾气有点暴躁的拍档。恩,如果没有弄错,他应该是被人掳过来的,虽然林家事件的后续他没有参与,却不代表他就不知道结果。如果章言够义气没有把他丢下的话,他应该是被人送到医院去了。至于他现在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被人绑架了的节奏。
这种犯罪行为还真是——顺手啊……
吕望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人不见了不知道章文有没有去找他……好吧,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但老实说,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境之中。虽然他很不待见姜云,但不代表这个人就有能力伤害他。
好吧,重点是,对着姜云,他真的没有聊天的兴致,就希望对方不要捉着他让他陪他说话,要真变成那样,他宁可自己还在昏睡中没有醒来。
“恩,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你就不怕我会把你先这样那样然后再杀吗?”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一丝反应,今天不知为何兴致特别好的姜云在无人应答后又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
“唉,看你这人的反应就知道你这人的性格非常无趣。不过没关系,你不想说话的话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来说就行了,反正你就是当哑巴当听众我都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作为一名绑匪,姜云自觉自己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至少他没有去为难自己掳回来的人不是吗?虽然没有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但至少也没有伤害他啊!所以听他说一下话应该不过分吧?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体质一点都不象是在现世长大的,难道你是来自异域的人?但应该没可能啊!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在异域里面生活,就算是我们这种修为的人进去,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但你这情况,又明显是长时间在那种类似的环境下养育长大的人。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成长的,如果觉得没所谓,就干脆告诉我吧!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外传出去的。”
也许是站得久有点累,姜云一边说一边在独木桥上蹲下。由于高度的改变,两张脸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只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中间依然隔着一段距离,要想有眼神交流估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噪音在头顶上越靠越近,吕望终于转头闭上眼睛,懒得多看他一眼。
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就这么闭上眼直接睡死过去。
“喂!别这么冷漠嘛!你到底是谁?你说你叫吕望,可是吕家那边根本就没有你这么一号人,所以你应该是外面的人才对,但你对异域的了解又明显比我们这种从小接触的人还要多,一点都不像‘外人’。所以说,你到底是谁啊?吕望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在被人质疑自己名字是否真实的时候,一直不作声的吕望终于张开了眼镜,再次看向正上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名字,从来就只有一个。”
第四章·之一
“为什么要执着于异域?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吕望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了。
姜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本带笑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不过很快,他又勾起了嘴角。
“我对异域没有兴趣,但异域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必需进去。”
姜云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乌云密布的头顶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一丝蔚蓝,晴空万里在不知不觉中被电闪雷鸣所代替,虽然没有下雨,却始终带着一股随时会狂风暴雨的压迫感。厚重的乌云几乎连人的视线都要遮挡,举目看去,视野中除了那一层越来越暗的灰色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颜色了。
吕望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但很明显,这个地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非常关键的。至少在玄学的角度上,这里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只是被鲜血染红天雷覆盖之后,这里的风水格局估计也会跟着改变。为了一念私欲而妄图改变世界,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所带来的后果都不是常人可以承担的。
“七年前,姜家当时最有能力的一群人进入了异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那一次折损了一百二十人,最终导致异域之门被迫关闭。尽管门会关上是意料中的事,也是当时当家的目的,但会折损这么多人,却是意料之外的。没有了那扇门,没有了那批人之后,我们一族的能力就开始衰弱,如果不是我们的血统比较特别,姜家的人估计连灭妖师都做不了。”
姜云低头看向吕望,举起左手掌心正对着吕望。
“知道这是什么吗?”
吕望看着那只手的手心,应该什么都没有的掌心上,黑色的怨气蜿蜒缠绕,就像毛笔下笔留下的墨迹,蜿蜒曲折的黑色曲线一笔一划地在掌心上书写着,慢慢地写出一个“殁”字。也许最开始这一个字并没有实体,也没有颜色,但经过时间的积累,浓度的加深,黑色的怨气也终于拥有了实体,慢慢地在他的手心上刻下诅咒,深入骨髓,诅咒着这个人不得好死。
吕望知道这个字代表了什么,虽然现在还没有写完,但当这个字完整地写出来之后,姜云想要活下去,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这个咒,会直接作用在灵魂身上,目的就是让那个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但会走到这一步,也证明这个人到底害死了多少个人。要不是罪孽过深,又哪里会引来这样的怨恨?
“从异域那扇门关闭之后,我们大部分人身上就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这个字。有些人还来不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死去了,而还活着的那部分人,只要想不到对策,也会得到一样的结果。一开始大家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后来有人提出,这或许与异域之门被关闭有关。因为从古至今,异域存在的最大意义并不是为我们提供灵气助我们修炼,而是抵消了我们一族长久下来逆天而为的罪孽。以前我们并没有重视这件事,但自从这个字出现之后,我们不得不相信,虽然异域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它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有必要的存在。”
姜云反转手掌,让那个字对着自己,嘴角的笑意多了一丝讽刺。
“老实说,我对异域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我不想死,就只能想办法打开那扇门了。毕竟我好不容易才坐上族长的位置,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呢,我可不想就这么结束我的一生。”
从他冠上姜这个姓氏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成为师傅那样的人,得到族长的位置,成为这个家族中最有权利的人。为了这个愿望,他用尽了一切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介意去害更多的人,去改更多人的命运。
只要坐上族长这个位置,他应该就能得到那个人的关注了吧。
“七年之前我们的族长消失在异域里面,而随着他一同消失的还有族长的印记。没有它我就不算是姜家真正的族长,所以这一次,这扇门我无论如何都要打开。”
至于他手上的这个字,在门打开的同时,应该也会跟着一同消失。也因为家族中带着这种想法的人很多,所以才没有人去阻止他打开那扇门。
在权力与财富都还没有享受够的现在,谁都不想死。所以姜家的人才会帮助姜云,去改变这个城市的风水,因为在那些人看来,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你会后悔的。”
看了那个人半晌,吕望这么说道。
这是一个忠告,同时也是一则预言。
当年异域之门会被关闭,纵使是姜家的杰作,却同时也是因为那扇门有不得不关上的理由。现在这样强行打开,而且还是用错误的方法,后果当然不堪设想。
只是听忠告的人却没有把那句话当一回事,依然笑得没心没肺。
“呵呵,可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以后估计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横竖都是要死,现在摆在眼前的也只不过是有可能得救与很快就会死这两个选项而已,在结果出来之前,其实选什么都一样。
“恩?等等,你突然给我这么一句忠告,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虽然他们两人压根谈不上认识,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的清,而且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但吕望这人是什么性格还是很好懂的,所以听他这么一说,姜云脸上居然多了一抹惊喜。
“我们不熟。”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自恋了。
几乎算是秒答,吕望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在管对方径自闭上眼睛假寐了,摆明懒得再看他。
“别这样嘛!唉,老实说,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哦!你看,我们两在一起时即使你不说话你也不会觉得闷,因为我会把你的那份也说了,虽然自说自话有点傻,但会听我说话的人还真没几个呢!至少听了我这么久废话还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烦神情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喂,等事情完结了,你要是没死,就干脆跟着我吧!”
说着,姜云从上面跳了下来,如履平地地走在水面上,脚下一点涟漪都没有。他就像漂浮在水面上似的,一步一步地走到吕望躺着的石板旁边。在他走动的时候,右手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的龙头狰狞恐怖,张嘴怒目着就像下一刻就会咆哮出声似的。这把匕首的刀身上并没有任何花俏的纹路,但在姜云的手上却仿佛拥有了生命般一明一暗地浮现出几条脉络似的红线。红线的出现断断续续,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黯淡,频率就像心脏跳动,充满了活力的同时也预示着不祥。
姜云拿着匕首走到吕望身边,低头看着对方,此刻的吕望双眼轻轻闭合,尽管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却没有要睁开眼看一下的意思。姜云的眼睛扫过那张过于平静的脸,目光中慢慢地多了一些惋惜。
这个人就要死去了,还真是可惜。
其实他们之间谁都没有把刚才那句话当真。他们很清楚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结果,人类一旦成为祭品,不管他意愿如何,他最终也只会走上注定的那条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