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出生由父母决定,吕望有自己的母亲,当然也有自己的父亲。
吕望的父亲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就如同当年谁也不知道吕娲到底是怎么怀孕一样。当大家注意到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几个月大了,而生父到底是谁,吕娲直到死都没有透露过。
这也许就是这一任异域之主的秘密,随着吕娲死去永远地变成了秘密。
当然,这也仅限于你没有见过那个人,要是见过吕望,又见过那个人的话,那么这个秘密就不会再是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了。
那时候,当他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就隐约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看着吕望那张脸,章文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沉重了起来。
吕望的长相其实不差,只是平时面无表情,存在感又低,以致很多人都忽略了他的长相。只要见过他父母的人都能看出,吕望的容貌融合了两个人最好的部分,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能从他身上看到两者的身影。
只是这三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在最初看到的时候很难会有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却因为气质的不同,而让人忽视了他们的相似之处。
不过这样才能把自己更好地隐藏在人群之中,否则当年那个人就不会以那种身份站在他们面前了。
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情景,章文觉得,他们会被那个人算计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就在章文对着吕望出神时,黑暗的远方,突然有个影子在虚空中晃动了几下。当全世界都是黑色的时候,只有那么一块地方是颜色比别的地方要浅淡时,眼睛想要扑捉不到这么一个现象都不行。
章文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那边的异状。他转头看去,摇摇晃晃的灰色阴影慢慢靠近。最初看去还只是模糊的一片,但随着距离拉近,越来越清晰的轮廓显露了出来,章文眯着眼睛看了几秒,终于确定那其实是一个人影。
那人影从黑暗中走来,一步一步地走得很慢,慢吞吞的动作长时间盯着眼睛都要困倦得想要睡着。章文不敢抬手揉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移开视线。在异域之中遭遇到什么一点都不奇怪,但同样的,也因为这里是异域,所以没人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说现世仁义道德的界线已经变得很模糊的话,那么在异域这里,所有的好与坏都会显得毫无意义。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善恶之分,对于异域来说,它的意志就是一切,它觉得是好的东西就是好的,觉得坏的东西就是坏的。它就像一个善变的小孩,上一秒还在笑着,下一秒就突然哭了起来,要想把它哄好,还没个办法。就连章文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在异域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虽然这里会保护他,但谁都不能保障这种保护就会存在一辈子。
就像吕望当年那样,还不是一样被姜家的人追杀得只能离开异域?
他们在这里不死,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受伤。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即使是异域,也改变不了注定好的命运。
随着人影的接近,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章文顿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向着他走过来的人。
“不可能……”
回头看一眼身边一动不动的人,又飞快地转头看向那个快要走到面前的人,黑暗之中,两张脸相对沉默,对方就好像没有看到他般,直视前方,长长的衣摆在黑暗中划过一条淡淡的水墨色颜色,一身的长袍宽袖就像当年记忆中的那样,把那个人的身子映衬得更为提拔的同时又更加地难以接近。
因为对上身上衣服的颜色是与黑色有所区别的浅淡灰色,所以咋看过去的时候才会给人一种水墨被晕开了的感觉。
章文直直地看着对方,他非常确定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也非常确定他身边躺着的人并不是幻觉,所以现在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在某个与他错开的时空里面,是真实存在的。
章文猜测眼前的这个人是过去的吕望,毕竟异域里面时间错乱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而他之所以会猜测过去,证据就是对方那一身穿着以及比现在要长的头发。
在离开异域之后,吕望就把那头长发给剪了,也因为他把头发剪了,所以此刻的他看起来才会比眼前的这个人要年轻许多。
不过神情还是一样冷淡。
这估计就是吕望死活改变不了的特色吧。
“你……”
就在身穿灰色长袍的那个人走到结界面前的时候,章文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对上对方那双眼时立刻噤声了。在那双眼睛里面,除了一片漆黑之外什么都没有映照在上面,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站在自己面前,却看不到他们这些在他眼前的人。
章文猜测,眼前的这个吕望,应该是异域记忆中的吕望。
那个异域记忆中的吕望就这么目不斜视地与章文擦肩而过,结界对于他来说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当他从身边走过时,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畅通无阻地向前走去。
章文就这样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然后转身,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那个吕望的速度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不紧不慢的,就像在散步,一脚一步都保持着相同的力度相同的距离,就好像经过精密计算似的,每一步的跨度都一样,仿佛没有人可以让他焦急起来似的。
目送着他慢慢消失在黑暗的另一边,直到那身灰色再也看不到之后,过了很久,章文都没有把目光挪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在那个吕望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开合,好像有说话又好像没有说话的样子,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他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毕竟这里的环境这么黑,看错了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而对方又确实说话了,那对方刚才,又到底说了什么?
总觉得很在意那句没听到的话,但他又不能追上去,毕竟真正的吕望还在他旁边躺着。
这么想着,章文低头看向那个依然昏迷不醒的人,除了脸色实在差得让人不敢恭维之外,这人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一名伤员,反而像一个睡得天昏地暗的人。
“人生就这么被浪费了,你这家伙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肯醒啊?”
章文伸出手在对方的额头上敲了敲,力度不大,犹如蜻蜓点水般在对方的皮肤上轻轻碰了碰意思了一下之后就立刻拿开了。
“这么说来,你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以及那些红色的雨水,又是什么东西?
章文发现,他对现状一点都不了解,能给他答案的人找到的时候就是昏迷不醒的状态,看他这个情况,短时间之内也很难醒来了。就是不知道醒来之后会不会好好地解答他的问题。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对于吕望某些方面的固执,章文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如果他不想说,逼他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也许在许多人看来,章文就是一个受害者。他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时代,却因为别人的自私而被提前送到了这里来。他的出生是别人安排好的没错,但却改变不了他依然是异域之主的身份。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是提前来到了这个时代,按照原来命运的轨迹,他的人生与吕望一样,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生,接替吕望的位置成为异域的主人,然后一辈子生活在异域之中,独自一人承受着几百年或上千年的孤独。
如果他没有被人送到这里来,他就会像历代的异域之主那样,一生一世一个人地生活下去。也就是说,他的提前出生,不单止改变了吕望的命运,同时也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
对于吕望来说,章文是他一生中唯一可以与他走在一起的人,而对于章文来说,吕望同样也是这么一个存在。
在这个世界上,与他相似的人只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所以不管是章文还是吕望,他们都想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
父母兄弟在以后注定要分开,但只有吕望,是由始至终能陪伴他整个漫长人生的人。
“快醒来吧……回去之后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身子,四不像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迟了回去他会骂人的……”
低头看着那张脸,章文已经有点等不耐烦了。
如果,只是说如果,如果这个人就这么一睡不醒了……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你后悔了吗?】
黑色的影子在身边一闪而过,留下一个问句,在虚无之中回响不去,突然冒出,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男子站在由青石铺成的小路上,双手自然下垂,一派悠然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尽管他身前与身后的景色差距很大,却依然像面对着自然风光一样,对于眼前的漆黑地狱,一点不自然的神情都没有。
“我从不后悔。”
在隔了很久很久之后,男子才移开了目光,转头看向别处。在他的视线尽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然专注得就像在注视一生挚爱似的,只要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那隐藏在冰冷表象下的炙热感情。
【……你的固执,或许再过一个千年,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影子的声音带着叹息,他并不是不了解男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虽然花了很多时间去编排去算计,但要是没有那份固执,他也走不到现在。
一旦决定要做的事,从来都说一不二。
只为了一个理由,所以他才会去花那么多的时间,去安排,去计划,然后走到现在。
他很清楚,在命运的面前,谁都有资格感到不公,但却没有人有资格去觉得不甘。因为很多事情,比起时运,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坚持,只有一步步走来累积下因果,才会有最后的结果到来。
而报应,也在同时到来了吧?
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因为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恩,我承认,我确实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男子低声笑了笑,眼睛却没有看向那个黑影。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的固执,居然可以让他坚持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这对于一个人来说,算是优点,也算是缺点吧!
因为对于那些被他利用了伤害了的人来说,那确实是一个缺点没错。
【……在这一点上面,他和你很像。】
黑影沉默了一会,突然感叹了一句。
男子听着这话垂下了眼帘。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但欠下的债始终要还,他知道,在那个人面前,他确实是做错了很多,毕竟他欠的不单止是债,还有命。
“……放心吧,我会亲手结束这一切的。而要还的债,我也会好好地全部还清。”
说着,男子抬头看向头顶雾蒙蒙的天空,即使亮度并不灰暗,却依然没有任何光线能穿透那层厚云。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他就没有看到过光了,而以后的日子里,估计也不会再见到那份光明。
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而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也不过是一份信念而已。
“事情……是时候结束了……”
第五章·之二
红色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就像谁流下的血,从天空落下,落到地面,沉入黑暗之中,然后再次返回,再次落下。如此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过程,把天和地连接在一起,又分开隔绝在距离之外。
“下雨了。”
原颖怡抬手接住天空落下的一滴雨水,血色的红,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门开了。”
站在原颖怡身后的女子抚摸着手中的蜘蛛,金属光泽的倒钩如利刃般锋利,但女子手指拂过的时候却没有落下任何伤口。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去阻止了吗?”
门会关闭有它的理由,而让关闭的门再次打开,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反正在原颖怡他们这些生桩看来,门开之后发生的绝对不会是好事。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祭品更清楚这个城市气场的变化,虽然他们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作为生桩的身份,但一直以来,这个城市的变化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感觉得到,只是那些变化太过轻微,才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异域的存在每个上古家族都有相关的记载,阅家会知道它的存在,原家的人当然也会知道。只是原颖怡从来都没把书上的那些话放在心里,而张靖宇那种旁系出生的人就更不可能接触到这种机密的事,所以当初在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才会让他们措手不及。
但也多亏了那件事,让他们注意到了异域,注意到了异域所代表的意义。
它的存在只不过是某个人的愿望而已。
“如果能够阻止,事情就不会有开始了。”
女子这时才抬头看向前面的人,青白的脸上笑容无力地挂在上面。
虽然她没有洞悉天机的能力,却因为跟在那个人的身边,她即使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也在看过听过之后什么都知道了。
那位大人是一个可恨的人,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就像她的丈夫一样,明知道不可为却依然一意孤行,明知道可以选择的路有很多却依然弱水三千独取一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相同的事,她估计无法平静地面对那一步一步的算计。就算她知道自己也是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也没资格去说对方的不是,因为在她选择自杀的同时,她就已经是戴罪之身了。
“我不明白。”
原颖怡皱眉看着对面那女子的笑容。
“如果他只是想要一个结局,为什么又要安排这一切?他有这个能力不是吗?想要毁掉什么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为什么还要花心思拐着弯让别人去打开那扇门?”
按照她的说法,那个人近乎无所不能,同时也不在乎因果报应,这样的人既然什么都不怕,又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去结束那一切?
说到底,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他而起。
“那个人想要的是自取灭亡吧。”
一直没有作声的李雅郁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他们此刻正身处在南艺理工烂尾楼聚集地的某座房子里面,当年的案发现场虽然因为后来的火灾而变成了残垣断瓦,但当他们出现在这里时,这里已经恢复回原样——大树,秋千,种满花草的花园,以及那间如童话般可爱美丽的房子——一切的一切都和结案档案上看到的照片一样。那座已经被烧毁了的房子又再次出现了,只是这一次,他们很清楚,眼前的这座房子不再真实。
这座美丽的“家”,不过是蜘蛛编网织成的梦境而已。
“估计他最初并没有想到异域的存在会引来这么多人的窥视,最初的放纵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想见到的。所以他才会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让那些人自相残杀,然后一步步地走上自取灭亡的路。”
最可怕的复仇并不是谁报复了谁,而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如果不是那些人实在太过分,那一位也不会想到要这么做。”
人类的贪婪,对欲望的追求以及不知变通的执着,都是人类长久以来无法根除的缺点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但曾经身为人类的她却比谁都清楚这些东西一旦不阻止到底会带来多大的伤害。
那时候,要是她没有自杀,她的丈夫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陆宁心不知道,也没人可以告诉她问题的答案,她只是低着头慢慢地抚摸着手掌中的蜘蛛,金属色泽的倒钩狰狞得让人望而怯步,但却没有伤害到她分毫。因为她早就已经死了,没有身体,只是一缕灵魂的她,确实没有人能再伤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