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生,二嫂给你送喜来了!”
“洪生?~洪生在家了哇?”
洪生听到,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儿,迎出了院子,这二嫂是洪生爷爷的本家兄弟大儿子名下的二孙媳妇儿,也近四十岁了,平时爱干些保媒拉线的营生,洪生的上一个媳妇儿就是她给说的,私下里人称“王媒婆子”。
“二嫂,今天咋有空过来坐了?”
“你可说哇,我平时也忙,你也忙,好不容易得个空,来看看咱家的洪生兄弟,洪生,你家这日子可是越过越好了哇!”
“二嫂说笑了!”
“车子也有了,骡子也有了,就缺个媳妇儿了哇?”二嫂笑嘻嘻的边说边打量着洪生,这时候乐生从院里进来了,没有打招呼,只是静静的坐在小凳子上边摸着黑贝,边支楞着耳朵听两人说话呢;洪生悄悄看了看乐生,回说,
“二嫂又说笑了,我没那命,也不打算娶了。”
“有命没命还不是兜兜里(口袋里的意思)的票子(钱)说了算,你才31,难道准备打一辈子光棍了?”
洪生低着头应付着笑了一下,拿了根烟点着了;洪生以前不抽烟,或者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别人给一根儿他就玩一玩,现在这烟是近半年学会的,有时候抱着乐生憋得难受了,一个人半夜坐院子里抽上一根,不该有的心思就消下去些。此时洪生抽着烟,没说话,也没看人,二嫂眼珠子转了转,又说了,
“不要说是你,过些年你们日子再好干些(富裕),二嫂给咱乐生兄弟也说上一个,保管你们这日子过得美滋滋儿的。”
乐生听到这句话,猛的抬头看着洪生,问,
“洪生,你要娶媳妇了?”
洪生没回话,也没抬头,只是一个人闷闷的抽着烟,他心里乱着呢,说实话,娶媳妇儿这心思,有了乐生后,断的就更干净了,可是如今有了机会,倒不是多想娶,就是想着,也许自己娶了,过两年乐生也娶了,他俩这不明不白的关系就能回归正常了吧?到时候乐生觉得还是女人的身子好,哪怕真有一天“清醒明白”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怪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错事”了吧?到时候两人至少还是兄弟,虽不能一个被窝里躺着,但还能一个锅里吃饭。可是此时的乐生哪懂他这么多的苦心,一听说他还要娶媳妇儿,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洪生不要他了,最关键的是洪生虽没答应,但也没拒绝,这时二嫂说,
“乐生你放心,过两年二嫂也给你说上个媳妇儿,咱乐生兄弟长的俊,这媳妇儿呀,二嫂肯定不会给你说差的。”
“我不要媳妇儿!”乐生猛的一喊,把洪生,二嫂都给吓给了一跳,连带着黑贝也忽的一下站了起来,二嫂拍了拍胸脯,不悦的看了乐生一眼,说,
“呀,乐生你这是咋了?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了!”
洪生此时看了着乐生,跟二嫂说,
“二嫂,你看我这情况,就算了哇!”
二嫂还不死心,说,
“你看你这个洪生兄弟,二嫂给你说媒,肯定是再适合你不过了,人家女方又不会嫌弃咱们乐生,对方也是带的个十岁的女娃娃,男人死了三年,人可小了,才29岁,万一你们过好了,说不定还能给你再生一个……”
“出去!”二嫂的话还没说完,乐生就又猛的一喊,眼中凶巴巴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一样,把二嫂吓得愣了半天,才说,
“你看你这个乐生可真不懂事了,洪生对你好,你要懂感激,他才30来岁的年轻后生(青年小伙儿的意思),因为你让人家打了光棍儿?村里人说你是个财神爷,你可不能不识抬举……”
“出去!”
洪生这时候忽的一下站起来,用略严厉的口气跟乐生说,
“乐生,咋跟二嫂说话了!”
乐生一听洪生用这样凶巴巴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心里难受的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圈儿一红,转头就把气撒在了二嫂身上,
“你出去!”
边说边开始动手过去推人了,洪生一看这架式,赶忙上前去拉,这时候黑贝也冲了过来,先是汪汪的喊了几声,像是给乐生助威似的,看见乐生动手了,也猛的扑上来,咬着二嫂的裤管就往外拽;别看这乐生痴痴傻傻的,但养的黑贝可精的很,来到王家这一年多,好吃好喝待着它,一身黑毛黝亮黝亮的,站起来半人高,在地里的时候,帮他们抓过两只野兔,有一次还跟村里的一些年轻人抓过一只野猪,在桥头村也算“威名远播”,黑贝从不咬人,没事也不喜欢乱叫,每天就是围着乐生保镖似的跟进跟出;有人夸它的时候,爱理的,就摇两下尾巴,不爱理的,眼皮子都不抬下,骄傲的很;村里的人,黑贝都认识,当然这二嫂也不例外,此时别看它张开大嘴哇的一口咬了下去,但也仅是扯住了对方的裤管,腿上的汗毛都没碰对方一根,要不说这黑贝精明呢;二嫂本来是喜滋滋来的,哪儿想说个媒能这么狼狈,黑忽忽半人高的一条大黑狗冲上来,吓得“妈呀”一声,腿软的都不会走了,洪生一看这阵式,拖住乐生,同时又喝斥黑贝,结果黑贝根本不甩他,愣是将二嫂生生拖出了家门……如果黑贝要有手有脚的话,估计二嫂是被扔出来的吧,不过此时的二嫂也好不到哪儿去,黑贝把她拖出来,到了大门口才松了口,守在门边,冲着她汪汪叫吼,二嫂腿软的坐在地上,出了一身一脸的汗,好半天才缓过神想起来跑。村里聚着闲聊的人们,远远的听见洪生家吵吵闹闹,再一瞧,这王媒婆子被黑贝给拖出来了,都忍不住好奇心;
“王全(二嫂男人的名字)家的,你这是咋了?咋还让黑贝给拖出来了!”
二嫂子惊魂未定,一手拍着胸一手抹着汗,半天才想起来去看腿,一点伤都没有,就是裤子破了,缓过神来,开口就骂,
“洪生家可是养了个白眼狼!”
“你这是咋了么?”围观的人们,一个个闪烁着好奇的目光盯在二嫂身上,
“你说这洪生是不是造了孽,好心收留了这么个东西……”
二嫂子这边噼里啪啦的说着自己“好心没好报”的待遇,洪生家那边乐生已经在“拆房子”了。
话说这二嫂子被黑贝拖了出去,乐生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了,瞪着洪生问,
“洪生,你不要我当你媳妇儿了?”
洪生深深叹了口气,说,
“乐生,我咋能不要你了么,你是个男人,咋能当我媳妇儿了,要不我跟二嫂说说,让她先给你说一个,等你知道这女人的好,你到时候还想跟哥住,咱们就还在一起,不想住了,哥就给你盖间新房,你和你媳妇儿一起住!”
乐生一听,眼泪掉的更凶了,好半天才吼出一句,
“我不要媳妇儿!”
吼完了,一把甩开洪生,冲回家里,就把被子,褥子,枕头,炕垫子……一堆一堆的往外扔,扔完了却见洪生什么话也不说,低着头,蹲在院子里一口一口的抽烟,胸口憋着的气更盛,转身进了外间,把盆子,碗啊,筷子一通砸;忽然觉得上眼睑一痛,一滴血珠顺着眼尾滑了下来,像一滴红色的泪;原来是碗碎粒从墙上弹了起来,把眼睑给割破了,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的血,乐生愣了几秒钟,之后就跟疯了一样,见什么砸什么,直到把屋里屋外能砸的都砸了,才蹲在地上哇哇的哭起来。村里的人听着他们家乒乒乓乓的动静儿,都好奇的想进来看看,可是黑贝就跟门神一样,凶巴巴的堵在门口,谁也进不去,这边有人喊,
“洪生,你们这是干甚了么?有话好好说,可不要打架!”
“洪生,乐生不懂事,你让让他就行了,可不要动手!”
……
洪生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听着乐生在里面乒乒乓乓的砸,不阻止,也不吭声,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他心里现在比那个被砸的稀碎的家还乱。听着乐生的哭声,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可腿就跟在地上生根了一样,站不起来,这时候他特别想过去摇“醒”乐生,问,
“你确定你真想当我媳妇儿?你也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你确定跟我过一辈子不后悔?”
可是摇了乐生他就能“醒”?他就能忽然间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还是“醒”了的乐生就真能给他想要的答案?……洪生心里那股子难受劲儿,说不出来,也没法说。就放任乐生砸吧,砸它个痛痛快快,大家或许都好受些。
乐生哭完,休息了一会儿,站起来就抽咽着转身出屋了,没看洪生一眼,便出了门,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是下意识的往半山走;黑贝看见主人出门,就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12.王洪生“结婚”
人们看见乐生出来,脸上“血迹斑斑”,回头再见洪生蹲在院子里抽烟,被褥枕头扔了一院,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是探着头,劝了句,
“洪生,乐生在半山窑洞了,你气消了赶紧把人领回来哇,兄弟们哪有隔夜的仇了。”
洪生又沉默了很久,直到抽烟抽的嘴巴干的不行,才站起来,屋里院外一片狼藉,收拾的过程中,心里一点一点就敞亮了:人活一辈子,谁也不知道哪天就蹬腿儿,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谁能说乐生现在就是不“清醒”的呢?看看这一通砸,这得多大的气啊,想着想着,洪生就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笑他的傻,也笑乐生的痴;尤其是自己,该做的事都做了,该有的心思都有了,好好的日子过的,愣是被自己瞎琢磨的差点又毁了。回头把被褥上的土扫了扫,简单整理了一下,便出门了,此时太阳即将落山,村头的石墩上还依稀的坐着几个人,
“洪生,这是接乐生去呀?”
“噢!”
“你看看,才多大个事了,不是我们说你,咋还把乐生打成那样了!”
洪生,愣了一下,说,
“我咋能(怎么会)打他了么!”
“你没打他,他脸上血淋糊扯(血肉模糊的意思,村里人说话有时候会夸张一点)的那是咋来的么,你说你也是,平时两个人好好的,说个媳妇儿么,还能打起来!”
洪生一听,赶忙加快了脚步向半山走,心里也怕乐生把自己给伤成什么样了;黑贝先听到洪生的脚步声,汪汪着跑了下来,摇着尾巴,那样子仿佛说,“你终于来了!”到了那个坍塌了一半的窑洞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就看见乐生抱着膝盖坐在土堆上,
“乐生?”
里面的人身子好像颤了颤,但没有抬头;
“乐生,饿了不?”
洪生过去,一手放对方背后,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处,一把抱了起来,怀里的人,挣了两下,把脸埋在了他怀里,出了窑洞,把人放下,借着夕阳的微光,才看清乐生脸上的血痕,心疼的问,
“伤哪儿了?我看看!”
乐生气还没消,硬是把头转到了一边,可能是哭了太久,此时又长长的抽了口气;
“乐生,咋还生气呢?我也没说要娶!”
乐生不说话,
“二嫂是自己要来的,我也没让她来,她说要说媒了,我这不也没同意,我就想,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咱哥俩一起过,过一辈子,你看行不?”
乐生这时才把脸转过来,眼泪汪汪的,但还是倔强的瞪着洪生不说话,
“乐生,有些话哥憋心里好久了,不能说,也不敢说,今天我就问一回,你要同意了,我就当你任何时候都同意了,哪怕你有一天反悔也不要怪哥,行不?”
乐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继续沉默;洪生咳了咳,有点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吸了口气,左右看看,才说,
“乐生,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跟哥过一辈子?当哥一辈子的媳妇儿?”
乐生的眼泪啪的一下掉下来了,哑着嗓子说道,
“那你还要娶别的媳妇儿?还要我也娶媳妇儿?”
“哥今天发誓,你要同意了,哥就你一个媳妇儿,就咱们两个过一辈子,行不?”
乐生这时才抽抽答答的擦了擦眼泪,点了头同意,不过也没忘记他们家的其它成员,
“还有黑贝和大力了么!”
“噢,还有黑贝,大力,我们一家四口,过一辈子,你同意了?”
“嗯~”
乐生低低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害羞呢?还是害羞呢!洪生觉得这天儿啊,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蓝?夕阳怎么能这么红?连吹过来的丝丝秋风,怎么还能带着一股子花香?……所以说,人与人之间,有时候这话还得说得敞亮,敞亮了就痛快了;洪生快乐的就跟拜过堂一样,不过他还是不忘疼惜乐生的伤,
“过来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乐生用手指了指上眼睑,洪生细看才发现一个小小的伤口,不过米粒大小,可是仍然让他后怕,就这一点,要是伤乐生眼里,后果真是不敢想。
“走,咱回家!”
拉过乐生走了两步,洪生又放开了对方,忽然蹲在了他前面,说,
“上来,我背你!”
乐生犹豫了一下,笑容一下子将脸上未干的泪痕扯开了,爬上了洪生的背,笑声就从喉间溢了出来,洪生边走边说,
“背媳妇儿回家喽!”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落日的余辉将两人一狗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进门先给乐生擦了脸,轻轻的避开伤口,又给洗了脚,让人坐炕上,洪生就捡了没摔坏的锅,给两人做了半锅荷包蛋挂面汤;乐生今天把他们家可是砸了个彻底,连舀水的瓢都摔破了,所以洪生只能端着锅,拿着大铁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着对方,边喂还边不忘打趣,
“我乐生可是厉害了,连个囫囵(完整的意思)水瓢都没给留下,以后咱俩可就端的锅吃饭哇!”
乐生边吃还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哧哧的笑,这一夜,闹的精疲力竭的两人,在敞开心扉之后,抱着美美的睡着了;如果有心人注意的话,今天又是一个十五,窗外的月又圆又明又亮。
次日,两人睡到了日上三杆,又端着锅吃了半锅汤面,便换了衣服,骑着车去镇上了,去之前,洪生还特意叮嘱乐生,带上他的红围巾。
一到了镇上,洪生第一时间便把乐生带到了照相馆,照了四张相片,一张是两人一狗,的“全家福”,当时照相馆的老板还笑着打趣说,
“你们这家子真有意思,我照了十年的相,第一回遇上跟狗儿照全家福的,可真笑人(逗的意思)了。”
照完了“全家福”,两人又各照了一张单人的,最后一张是两人的的合影,照前洪生让乐生把红围巾围上,两人头挨着头,肩靠着肩,一个有点紧张,一个有点羞涩,就那样甜甜蜜蜜的照了张半身照,照完了,洪生特意叮嘱,
“这张要洗大些!”
“洗多大?”
“能洗多大?”
“我这儿能洗12寸”
“行,那就12寸!”
之后又去市场买了锅碗瓢盆,有一个地方洪生没让乐生跟进去,回来提的东西也没让乐生看,乐生好奇是好奇,但洪生说晚上回去再看,那他就等到了晚上。两人没有多逗留,买好东西就匆匆回村了。花了一下午时间,将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上了新,收拾了乐生昨天制造的狼藉;到了晚上,乐生洗漱完,洪生才把那包神秘的东西拿出来:先是两根红蜡烛,然后是一方红纱巾,最后是两朵红艳艳的胸花,一个写着新郎,一个写着新娘;红蜡烛点燃放在桌上,胸花给乐生别一个“新娘”,自己别一个“新郎”,两个酒樽里倒的是老白干,红纱巾盖在乐生头上的时候,他的脸蛋儿比这纱巾还要红;两人相携着到了院子里,给月亮奉上三炷香,两人齐齐跪了下来;洪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