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有些闷闷不乐的厉封木楞楞地看着他,半天才面红耳赤地挥手说:“不不是,我以前在别的公司做过一阵子会计,所以才……”
方添成一脸骄傲地看着他,大有你说什么都不能掩盖你身上伟大光辉的架势。
厉封也就没再继续那样说,而是露着笑容,突然冒了一句,“看你和王佩佩聊得那么开心,怎么好意思打扰你啊,我很识相的。”眨眨天生的大眼睛,踮脚扫了一眼远处被提及的女同事。
方添成抓抓脑袋,也回头瞟了一眼,有些害羞地笑起来,“切,还在追。哎呀,老大来了,我先闪回去了!”
厉封点头,目送他光速飞奔向走廊的另一边。
随后在反光的嵌入式金属门条上看了看自己苍白瘦削的脸,厉封转身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这两个部门在这栋隐蔽办公楼的同一层,仅隔着一条装饰优美的长廊,仅些而已。
然而,一个在财会科,一个是维修部。一个名牌大学四年毕业,精英骨干,一个高中自考二年专科,社会人才。
交了报表回来的方添成转身又绕去了厉封的部门,手里还拿着一罐红牛,人末到,声音先传了过来,“猫啊,你干脆转到我们部门算了,我在海棠三年从来没有被老苏那个人夸过,今天”
“他可是夸我了。”郑重其事地强调,“他竟然夸我了,夸的我脸都白了。”
探头进去一看,人不在。纳闷地转身问几米外的王小姐,“咦佩佩,厉封怎么不在?”把饮料在桌沿上碰了碰发出轻脆的响声,自以为帅气地凝视着她。
特别拽!
王佩佩有气无力:“我不聪明,别问我这种问题。”
方同志:“……”
正无比纠结中,突然背后一毛,方添成默默转过身,表情纹丝不动,“佟经理好。”
很显然这是一家实现了老中青三代人才结合的企业,秃顶的上司朝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侧首看了一眼厉封空空的座位,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这是谁的办公桌,人怎么不在?”
方添成脑子没转过来,直言道:“是啊,怎么不在呢,就是新来的那个厉封啊!”
因为不是他们财会科的负责人,佟经理不高兴也没表现出来,随便拎了几个人说教了一番就离开了。
王小姐趴在桌子上远远转着眼珠子看方同志,半晌叫了他一声,“方先生。”
方添成喜上眉梢看过去,“哎!”
“有没有人嫌弃过你的情商啊?”特别特别疑惑的表情,眉毛都拧了起来。
“……”晴天霹雳,被未来的女朋友嫌!弃!了!!
转身去追,佟经理矮小略带委琐的身影早就不在了。
自然,作为厉封他们部门的直接主管,佟经理回去后默默抽出小本本在厉封的名字旁边划了一个小红杠,主动扣了他半天的薪水,又翻出职员表,找到人事部电话,随口聊了几句,比如,最近来的那些个小伙子不错不错,就是吧,个别几个做事不太负责任啊,哦?谁招的?嗯嗯,哦。就这样办吧。
简直是老一辈行为的模范,老一辈人才的典型!
无话可说!
因为厉封还在试用期,他必然不敢太明目张胆的休息,维修部又都是一些粗糙的大老爷们,不时忙起来脚不沾地,根本没必要准备特别好的休息室,别人的地方他又不好意思去,学生时代懂事以后就有点怕生,后来渐渐也就成了习惯。
“好像也没有啊……”夜黎曾直言不讳说他过分自卑,他看着窗外是这样说的。
他这个人不容易主动,别人就以为他难亲近,身体又不好脸色鬼一样白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不起来,所以跟谁站在一起都显得很没有地位。
第 8 章
“似乎真的发烧了啊?小涵这个乌鸦嘴。”躺着也中枪的莫涵无端打了一个喷嚏。
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厉封看见一个安全通道就走了出去,他想能不能在走道里靠一会儿,头晕得厉害有点想吐。
浑浑噩噩的差点没有看清台阶而滚下去,吓出了一头的冷汗,脸也愈发白得触目惊心。
心有余悸地急喘了好几下,厉封慢慢扶着墙坐到地上,屁股马上一凉,靠着墙壁的肩膀又一凉,缓了几分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含糊地吐了一句,“屁股好冰。”自言自语有点委屈的样子。
好几层以上振动过来几声脚步和门的声响,有点空荡荡的回响着,厉封晕乎乎地抬头看了两眼又头晕眼花地把脑袋扶正,彻底老实不动了,抽了抽终于开始流鼻水的鼻子,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人生病的时候说难听点是脆弱,更难听点是软弱。
几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厉封就真的在这四处通风的地方睡了过去,终于没了意识的脑海浸润着一股诡异的舒适感,自己感觉不到自己,包括那些病理的晕撅以及疼痛。陷入黑暗以前还在想,会更严重的,不要睡好不好。
可是无法抵抗,闭上眼就再也没力气睁开了。几年前的一个夜里从公交车上下来就立即躺在了马路边的工地墙脚下,醒来时睡在自己吐的污物边上,已经是干的。
一个人真的很辛苦。
在一家旮旯里的小医馆住了整整三天才清醒,一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儿的。
特别特别想念一个人……需要他,需要他带与他的一丝温情,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爸爸……我不舒服。”
“嗒”一声轻响,安全通道的门被从外面推了进来,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岳铭章停下脚步远远看着那个缩在角落哭的男人,神情莫测,眼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两道视线坚冰似的射过去甚至带着点冷漠。
那是一道落魄的身影,类似这样的弱者呈浮于社会的角角落落,带着形形色色的无可奈何的因果,但,那又怎么样。
“啊嚏!”一声响亮的喷嚏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岳铭章要离去的脚步一顿,他的神色变了变,最终还是转过了身一步步向着那个瘦小得几乎只有一把的人走了过去。
“先生……”朝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粘糊糊的鼻涕流到了嘴唇上,露出脸来的厉封一点回应也没有,静止般靠着墙没动,眼泪流得很凶很凶,可即使是这样也不愿意醒事,是梦见了什么吗?
岳铭章静静地站着,表情一点一滴变得有点古怪,说不尽的古怪,千变万化最终只是扯起嘴角无声笑了笑,久久凝视着那张冷不防看了会让旁人觉得恶心又倒霉的脸。
厉封人不舒服,睡着了也还皱着眉头,大概是鼻子被堵往了,呼吸很不顺畅嗡嗡得响。被人轻轻地抱起来顺势就歪在对方的脖子上,迷迷糊糊间还蹭了蹭,又想往里缩似的微微蜷缩起来,好像是怕冷,身体能感受到对方的颤抖。
不自禁收紧手臂的岳铭章的动作一下子顿了,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直,看也不看跟过来的连狄,脚步很稳得走了出去。
厉封似乎睁过一次眼,但敌不过浓浓的睡意,又闭了过去。
“怎么,你认识他?”看着岳铭章充满人情味的动作,连狄的表情不太好,今天上午平白无故让姓岳的看了笑话,这倒好,又从自家安全通道捡回来这么一个东西,量了量,呵,三十九度八,好险没烧得冒出烟,真是好得很!
岳铭章拿着手巾给床上的人擦脸,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避开他红肿的眼睛,又拧着他的鼻子给他擤了擤鼻涕,见他呼吸均匀这才收手。
连狄更是臭着脸斜眼看他湿了一大块的雪白衣领,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狠狠砸了一拳门框。岳铭章冷冷地开口,“出去。”
连狄咬了咬牙,板着脸顿了几秒,重重地转身走出去。
宽大的休息室里有床,有卫生间,几乎相当于一个单人房,床里睡着厉封,精瘦的手腕上吊着一瓶水,黑青色的筋都冒出来。
岳铭章的眼睛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手朝着他的脸伸了几次,最终还是收了回来,静静摆放在一旁。
一个睡着,一个心思万千,短短三个小时竟是寂静无声,直到岳铭章离开,厉封都没有醒来。
“岳,岳先生,登机时间快到了。”他的助理严寒手里拎个硕大的袋子,呼哧呼哧喘气。
三个小时后……
日头越拉越远,直到看不见了,静谧的房间内只时不时发出几声咀嚼食物的声音,再无其他。
小涵好奇地看着厉封瘦削的脸,就觉得自己身心都舒服了不少,厉封好看是好看,不过分的说,那副样子长在一个男人身上甚至是小家子气的,但却是越看更好看的长相,不时低头吃一瓣蜜一样甜的桔子,美滋滋的插科打诨。
然后就看到厉封的眼皮抖了抖。
“啊,你醒了。你可醒了,我就说了发烧了不得,你看看,天都快擦黑了。我可是守了你一个下午!你看你感动的眼睛都肿了!”小涵咋咋呼呼扶着他起来,又一口气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厉封好似没有回神,愣愣地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突然抓着他手问了一句。
小涵一顿,扭着脸看他,“什么?对啊,过来的时候就我在,没其他人了。”
厉封垂着头,声音嗡嗡的有些低,“没什么。”
小涵以为他是人难受,又是好一顿服侍,跟个老妈子似的绕前绕后。
“你也别担心了,老佟那个人就是上了年份的老古董你跟他闹也闹不明白,反正就那点钱,扣了也就扣了。”小涵自顾自说着,也忘了去看厉封的脸色。
厉封脖子都粗了一圈,傻愣着问:“干吗扣我钱!”说完嘴里进了冷空气,拼了命地咳嗽。
小涵赶紧扔了他那些吐脏了的衣服,跑过去捶他的背,边骂:“祖宗!要钱不要命是怎么的!你又没家又没老婆的,你至于吗!”火大,敲的厉封的背咚咚响。
厉封的表情变了变,脸一下子白了,看着真他娘的让人又气又心疼,小涵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眼睛不看着他,语气却放软了,说:“叫你封子你就真成疯子了?你也才二十七,没必要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厉封摇头,小涵只觉得被拉着的手一疼,心里像是堆满了苦涩,“欠了就该还。”他说。
小涵皱眉,没觉得自己让他说服了,但就是再也说不出什么,看见远处掉地上的衣服,啊了一声,“我没来谁给你换的衣服?瞧你吐的一身,家里有机器吗,没有拿我那去吧,邻屋一个妹子新近抽奖得了一台,天天吆喝着给大家洗衣服。”
说完翻着厉封直看,一下子扯住他的脖子,掀出里面不起眼的标签,倒吸一口凉气,“谁脑壳坏了给你换了这一身!卖了你都赔不起!”
厉封一惊拧着脖子看,没看着,就把裤子脱了一半下来,看了看上面的标签松了口气,不解地看着小涵说:“这种的我经常穿啊。”
小涵哈哈笑,直不起腰,“我知道啊,你用的手机还Nokla呢。”
厉封脸差点没红成猴屁股,扯着裤子的手都抖,恶狠狠瞪一眼小涵。
小涵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又把他扯起来,翻来覆去地研究他身上的衣服,最后总结出一句,“旧的,真的,很新!”
说完背着厉封加加减减,转回来时眼睛贼亮,“咯,还给你穿了整套内衣,值小万呢,我有钱我都不买!我们拿去当了吧,绝对是真的,我看见过那么几个穿这种牌子,都是有钱人贼有钱!”
厉封无语地看着他,冷不丁问:“你就没想过它们怎么来的?”
“还怎么来的,你吐那么一堆呢。”
“啊……好像是有点饿,原来是肚子空了。也说不准就是佟经理穿过的呢,他家好像就在这附近,他也有钱。”说着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
小涵脸一黑,“放屁!他下午赶过来门没进就走了,好像是说让连董叫走的。这下子可把他那张脸上的老菊花都喜开了。”
厉封一阵一阵突然呕了一声,小涵这才不闹了,稳当扶着人下地,又是蔫坏地笑,蹲下来给他把拖到地上的裤腿往上卷了卷,还再卷,点头严肃道:“着了,绝对不能是老佟那三根骨头!看看我给你卷的,人家起码比你高了一头还多,也不知道是谁。”拍着厉封的肩,腰都挺起来了,意有所指地看着厉封。
“……”厉封凝固着脸看他,憋红了才出一句,“我爸跎背一米八,我妈家里我舅也过一米七五了,就不能是矮子种。偏偏我不长个,好几次都是嫌我矮没要我,其实他们不知道我穿了鞋能蹿一米八二!”
小涵扯着脸笑,“呵呵,呵呵,特别真。”给他一根大拇指。
厉封就特别自讨没趣地看着他,还撇了撇嘴,随后两人打卡离开。
通往机场的路上,正襟危坐在车里,严寒见缝插针得空就偷看一眼边上坐着的男人。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岳铭章终于看了他一眼,“你很无聊?我给你找点事做。”
严寒欲哭无泪地接过岳铭章递过来的笔记本,看着上面复杂到眼角抽搐的红绿线条,通红着脸憋出一句,“这,岳先生,我看不懂。”
这回岳铭章没看他,眼睛依旧看着窗外,“没让你懂,打发时间。”
严寒哽咽,夹着超薄的笔记本默默侧了点屁股,过了一段时间又偷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的脸,发现他依旧冷冰冰地看着窗外似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手指飞快当机立点开了扫雷游戏。
岳铭章装作没看见,支着下巴,目光有些恍惚,没什么落处。
终于到了机场,严寒冷不丁看到老板衣领上快要风干的鼻涕,立即哭着喊着道:“岳先生,您的衣服……”
岳铭章随意地低头扫了一眼,动作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用卡,“去附近买一套,我在洲际等你,还有三十分钟。”看了看手表,见严寒还没动,“去啊。”
严寒看着岳铭章的背影,觉得老板心情有些低落,想了想想不出什么,扭头对着司机说:“附近五分钟,HugoBoss。”
去了机场附近的酒店,岳铭章直接上了七楼。
“稀客啊。”推门进去,里面坐着一个只随意穿着一件白衬衫腕着袖子在电脑前办公的青年男人,五官很无辜的平凡,但胜在气质儒雅干净,喔,衣服下面很有料,看得出来是一个修养非常良好的男人。
岳铭章点了点头,看着他静了半晌。“连星,回答我一个问题。”
被叫做连星的男人一下子露出好奇万分的眼神,人高马大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挑着眉毛反问:“哦?这么严肃。”
岳铭章的手指在沙发背上有力地敲击,他问:“我这个人怎么样?”
第 9 章
“真话?假话?”连星很老套,停也不停就亮出了牌,戏谑地眯着晶亮的眼。
岳铭章抬起平淡冷静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移到别处。虎背熊腰的连星打起哆嗦也是山摇地动,连忙摆手,“别这么冷漠,怪寒碜的。”毛手毛脚地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岳铭章脸色不变,想了想说:“真话吧。”
收起玩笑表情的连星退出去三步远,夹着一道刺耳尖锐的划拉响,拉了一张椅子挡着自己的肚子,这才看着他幽幽说道:“聪明,漂亮,家世好学历好,有头有脸,如果没有意外,你这一生都会一帆风顺,刚好你很冷静,能够应付这样的生活,或者也可以这么说,你甘于享受这样的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