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向东不愿去深究倪晖是不是重生的这个事实,上辈子他亏欠他太多了,再多的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借口,他感谢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有时间去补偿,不管倪晖对自己态度如何,他都愿意守护他、保护他。
但是现在倪曦出现了,倪晖的情绪失控了,他控制不住对倪曦的憎恶和厌恨,也自然会想起自己助纣为虐的事来,所以他现在一定特别讨厌自己,憎恶自己。
水向东突然觉得,就算是重生了,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还在纠缠着他,那只无形的冰冷的手又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胃抽得有些难受,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水向东跑到厕所去,在水槽边大力呕吐着,刚吃下去的冰棍还来不及消化,伴随着清水,全都呕吐出来了。
他放开水龙头,接了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水用力朝脸上泼去,他的衣服都给弄湿了,水温太高,无法让他冷静下来,他心中的焦躁不安还是没法退去。
水向东大力喘息了几下,又深呼吸了一下,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有人来上厕所了,水向东扭头一看,是倪晖。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水向东,他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眼睛里因为进了水,有点发红。
水向东看着倪晖,嘴巴动了动:“倪晖。”
倪晖没有应声,垂下眼帘,走到厕所隔间去撒尿。水向东站在水槽边,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没法挪动。厕所是公共的,一层楼的人共用一个。不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脚步轻快短促,看样子此人心情不错,水向东扭头一看,居然是倪曦。倪曦站在便池边准备尿尿,一边回过头来水向东。
水向东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倪晖从隔间出来了,看见倪曦,心里骂了一句,操他妈的,阴魂不散,哪里都能看见他。倪晖走到水槽边去洗手,水槽只有两个水龙头,水向东占了一个,倪晖只能用另一个,而另一个,就紧挨着便池。
倪晖正洗着手,发现有水溅到了自己脚上,低头一看,一道水从侧后方射过来,再一看,居然是倪曦在冲着自己尿尿,虽然没有淋到脚上,但是尿已经溅到了腿上和脚上。
倪曦看见倪晖发现自己了,便嬉皮笑脸地说:“啊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倪晖还来不及去找他算账,水向东已经过去了,他走过去,抓起倪曦就往便池里放:“尿不进去,就站进去尿。”
倪曦如杀猪一般惨叫了起来,便池里太滑,他穿了双底很硬的皮凉鞋,脚下一滑,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啃屎,全身都和尿液来了个亲密接触,倪曦一声惊恐地叫唤:“爸爸!”嚎啕大哭起来,如丧考妣。
倪晖看着那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倪曦有着严重的洁癖,水向东这么一来,他绝对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水向东又去洗了一下手,对正在用水冲脚的倪晖说:“倪晖,洗干净了没有,我们走吧。”
倪晖和水向东出了门,看见倪卫扬急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来,看见他们愣了一下,不过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厕所:“啊呀,小曦你怎么摔在那里面了?”
倪晖心情大好,赶紧哈哈笑着跑回母亲公司去了,水向东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心里比吃了冰棍还要舒泰,太爽了。
这件事当然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倪卫扬帮倪曦收拾好后,带着倪曦跑到陈丽萍的公司来找倪晖和水向东算账。陈丽萍已经开完会,正要带着父亲和儿子去吃午饭。倪卫扬怒气冲冲站在门口对陈丽萍说:“陈丽萍,你给我出来!”
陈丽萍公司的员工多半都是从原来公司分出来的,对前老板的极品事,大家都有耳闻,如今看到他来找自己老板吵架,不由得都引颈看过来,准备随时声援自己老板。
陈丽萍皱着眉头看着倪卫扬:“倪卫扬,你想干什么?”
“倪晖和那个小杂种欺负我儿子!叫他们出来,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倪卫扬说起自己儿子趾高气扬的,别提多宝贝了。
陈丽萍心里没来由一阵恶心,她冷笑一声:“笑话,你哪只眼看见我儿子欺负你家的小野种了?”
倪卫扬烦躁地说:“你给我闭嘴,谁是野种?明明就是你儿子将我儿子推到在厕所的便池里,你们想不承认?谁教出来的这种没家教的东西!”
倪晖和水向东对视了一眼,水向东说:“明明是他没家教,不讲卫生!我们在厕所洗手,他故意将尿尿到地上,溅到倪晖身上去,我就把他抱到便池里去撒,让他别乱撒,他自己摔倒的!关我们屁事!”
倪晖愤怒地说:“他无缘无故往我身上撒尿,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凭什么说我欺负他啊?他是你的宝贝儿子,我是个没爹的孩子,所以就该被人欺负是不是?”
公司里的员工都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倪卫扬父子。
陈丽萍知道了来龙去脉,跑去拿了一把笤帚在手:“倪卫扬,你们父子俩也欺人太甚了。给我滚,以后要是再见到你,我连那个小杂种一起打!”
一直没说话的外公板着脸说:“倪卫扬,你也太不把我们陈家放在眼里了,我们再怎么不会教孩子,也绝对教不出像你一样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东西来。这明明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你不分青红皂白,大张旗鼓跑来伸张正义,这就是你教育儿子的方法?我看你迟早要把你这个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到时候你自己都没法收场。给我滚,少在这里来丢人现眼!”
倪卫扬被前岳父训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倪晖比倪曦大,他就该让着点倪曦。你这样是欺负弱小,还不准我来讨个公道?”
陈丽萍扬着笤帚就朝倪卫扬抽过去:“他算老几,凭什么让我儿子让着他!你来欺负我儿子,就不是欺负弱小了?还不快滚,滚蛋!不要脸,我叫整栋楼的人都来看看好了,看堂堂一个公司老板是怎么跑到我门上来欺负我儿子的。”
倪卫扬看着陈丽萍的笤帚,退了一步,拉着倪曦,悻悻地离开了。倪曦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倪晖和水向东,眼神恶毒。倪晖心说,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倪曦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将来定然会找机会讨回来的,既然躲不过,那就来吧,这一回到底看鹿死谁手。
倪卫扬跑到前妻公司来替他的私生子找前妻的儿子算账,还当着那么多员工的面,这做法也是够极品的,很快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了。
陈丽萍虽然占理,到却被气得不轻,催促装修工人抓紧时间装修,尽快搬到新地方去,从此以后跟倪卫扬老死不相往来。
当天下午吃了饭,倪晖没再去妈妈公司,他实在不想见到那对恶心人的父子,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第三十一章:无忧童年
这件事后,水向东就有点小心翼翼的,变得格外拘谨,生怕触怒到倪晖,然后要跟自己划清界线,再也不许自己跨进他的生活圈子半步。
水向东不再跟着倪晖玩,跑去办他的正事去了,他一个人去了郊区的电子厂,采购了两百台游戏机,因为去的次数多了,那个销售员都记得他了,对小小年纪的水向东印象深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来厂里进货的,这次买的数量比前两次的要多,便给了他一些优惠,九块钱一个。
倪晖外公看着水向东买了那么多游戏机:“向东,你买这么多能卖出去吗?”
水向东点头:“我都跟一些老板说好了,帮他们带货的。”一般的小店里,货要得不多,要个十个八个的,不可能为这么点小商品跑到上海去拿货,去当地的批发市场,因为要的量小,价格也要比水向东提供的贵,所以水向东做这个生意,还是有市场的。他反正没别的事,也只打算赚一点生活费,卖一个都是赚的,卖得越多赚得越多。
其实说起来他赚的还不少,一个可以赚八到十块钱,零售的还能赚十五左右,一百个就差不多能赚一千块左右,足够他和弟弟的生活费了,当然,水向东也要多攒点钱,留着以后做投资资本,赚大钱。
买好游戏机,还没到回去的时候,水向东不知道怎么面对倪晖,他有点惴惴不安,甚至不敢看倪晖的眼睛,便天天往外跑,他身上还有两百块钱,想着能不能再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卖,反正都来了,带回去赚差价总是没错的。以前自己一个人来,因为人小力薄,带一百个游戏机都很吃力了,每次上下车的时候,都要卖萌找人帮忙,这次跟倪晖和外公一起来,这才想着买两百个游戏机,有人帮着看行李了嘛,还能借助一下倪晖外公的力量。
虽说90年代已经算是比较开放了,可以说是机遇遍地的时代,出去闯荡的人多半都发达了。但由于习惯和旧观念的影响,愿意放弃安逸稳定的生活出来闯荡的人还是少数,中国人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天性,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就不愿意背井离乡、作出改变。
水向东看着批发市场里的小东西,觉得商机无限,如果有足够的钱,做一个批发商也不错啊,但是目前只能赚点小钱了。
他选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买电子手表,因为便携,不占地方,单价也便宜,利润应该还可以。在上海这边零售,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块一块,在他们老家那边,起码要卖到三十五块钱一块,但在这边的批发市场则十块钱一块可以批发到,利润比游戏机还大,优势是体积小啊,带起来不费事,只是他目前没有下家,也没了解过行情,所以这次只买了两百块钱去试水,无论如何,肯定不会亏本的。
临回家前一天,陈丽萍终于抽出空来带着儿子和父亲去购物,水向东自然也被叫着一起去了。出去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不说话,各走各的,陈丽萍这些天都在忙,没注意到两个孩子之间的疏离,有些诧异地说:“小晖和向东吵架了吗?”
外公说:“不知道,没听见吵啊。但是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话。”
陈丽萍笑着摇摇头:“小孩子之间总是这样,为一点小事闹别扭,等两天就好了。”
倪晖走在母亲左手边,心说,我才不是为一点小事闹别扭呢,那是真正的深仇大恨。
水向东悄悄引颈看了一下倪晖,他的脸还是酷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不由得又蔫蔫的,哎,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原谅自己呢。
陈丽萍一向是个时髦且会打扮的人,给倪晖买的衣服也都紧跟时尚潮流,打扮得非常帅气。
买衣服的时候,陈丽萍给儿子搭配了一套衣服,上面是有领t恤,下面是西装三分裤,露大长腿的那种,还配一个小皮带,衣服扎在裤腰里,看起来十分帅气。
水向东看着倪晖换了衣服出来,露着两条又白又直的腿,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但是倪晖说:“妈妈,不想穿这裤子,活动不方便。买那种吧。”他指的是运动棉裤,长一点,也宽松一些。
陈丽萍回头跟水向东说:“向东,你说是不是这个更好看,而且更凉快啊?”
水向东点头:“嗯,好看。”
倪晖瞪了一眼水向东,然后说:“妈,我喜欢那个。”
陈丽萍笑着说:“都买。”说着又从架子上取下另一套跟倪晖身上款式一样,颜色不一样的给水向东,“向东,你去换衣服。”
水向东惊讶地看着陈丽萍:“阿姨,给我买?”
陈丽萍笑着推他:“对啊,去换上。”
水向东只好跑到更衣室去换衣服,90年代初的童装其实还挺好看的,夏装都是三分裤,凉快又精神,不像后来的小孩子,穿的全都是大裤管的齐膝裤子。
水向东换了衣服出来,陈丽萍点头说:“向东穿也好看,都买了。阿姨送你的。”
水向东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阿姨。”他的衣服和倪晖的是一样的,除了颜色不同,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情侣装,水向东心里偷偷地乐。
倪晖不高兴地说:“我不要。”
水向东听见倪晖说不要,如泼了盆冷水,便说:“阿姨,算了吧,我也不要了。”
陈丽萍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怎么不要,妈妈给你买衣服你还不要了?我说的,都买了。你还要什么,自己去挑。”陈丽萍还是老样子,尽量在物质上满足儿子的需求,而且习惯性替别人做主。
倪晖去挑衣服的时候,陈丽萍跟水向东说话:“阿姨太忙了,你们过来都没好好陪你们去玩,等以后阿姨公司步入正轨了,不那么忙了,你们再过来玩啊,把阳阳也带来。”
“谢谢阿姨,其实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坐在一旁休息的外公问:“向东你东西都买齐了没有?我们明天就要回家了。”
水向东点头:“嗯,都买好了。”
“那就行。”
陈丽萍问:“向东都买了些什么回家?”她知道水向东是过来批发的,顺道和儿子一起过来玩。
水向东说:“买了些游戏机和电子手表。”
陈丽萍笑看着水向东说:“不错啊,这些东西拿回去,起码能赚一倍以上。”
水向东点头:“对啊,上海的东西比我们家那边的便宜不少,买回去赚点差价。”
“哟,你居然还知道差价这个词啊。”外公笑道。
水向东抓着脑袋说:“以前带我去买游戏机的老板说的。”
陈丽萍赞赏地看着水向东:“向东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的。”
外公也点头附和。
陈丽萍看着正在挑选衣服的儿子,说:“向东,阿姨要拜托你一件事,我们家小晖性格有点内向,话不多,你要多跟他玩玩。”
水向东说:“我会的,阿姨。”他愿意为倪晖做任何事,就怕倪晖不肯接纳自己,遇到自己话就变得更少了。
陈丽萍说:“等以后我这边稳定下来了,我就把他接过来,到上海来念书。”
水向东一听这个打算,心里就急了,这不是要把自己和倪晖分开吗,那以后不就看不到倪晖了?本来挺好的气氛,水向东一下子被打击得蔫了。陈丽萍看着原本还高高兴兴的水向东,突然间情绪低落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问他只说没什么。
水向东心里多了桩心事,倪晖要去上海上学了,以后他就见不到他了,除非特意跑到上海来看他。但是他得上学啊,还有弟弟需要照顾,所以一年恐怕也见不上几面了,本来倪晖就还没接受自己,以后估计就更难了。他甚至私心里想,倪晖妈妈多忙会儿吧,别那么早稳定下来,这样倪晖就能多留一些时间。
回到老家,已经是最炎热的时候了。张勇看见他们回来,颠颠儿地跑来了,兴奋地说:“向东,泥巴,我们去抓知了猴卖吧,现在卖两毛钱一个,我已经卖了两次了,赚了十多块钱了。”张勇说起自己的收获,笑得小眼睛都没了。
水向东有些诧异,价格比去年翻了倍啊,便说:“好啊,我白天要去卖游戏机,晚上一起去抓。”
原来今年不知道怎么流行起吃知了猴了,价钱也比去年高了很多,但是抓知了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能抓到的自然也就少了。
倪晖回来后,把沙汉明也叫了过来,去年夏天抓知了猴卖钱的事他没有参与,后来听说了,直嚷嚷着也要跟着一起去抓,倪晖记得这事,就把人叫来了。
水向东特别羡慕沙汉明,倪晖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真正地敞开心扉,他们同睡同起,出双入对,好得不分彼此。但是倪晖一面对自己,就立马跟变脸了似的,所有的表情都自动上锁了。这感觉,让水向东的心哇凉哇凉的,但是他还忍不住贴上去对他好,谁叫他歉疚呢,谁叫他喜欢呢。
沙汉明现在在拔个儿,个子细长细长的,比他大一岁的张勇还高了,张勇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撑衣杆”,沙汉明抬腿踹他:“哼,死张勇,我也要给你起外号,眼睛那么小,叫、叫一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