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带的钱不多,若是当真有中意之物,未必能买下。”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季玄婴和千醉雪一前一后来到了甲板上,说话的正是季玄婴,其实他们四人身上的盘缠在普通人看来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不过以四人的身份,能在交易会里看上眼的自然是上等物品,只怕都是天价,身上的盘缠当然是不够的。
师映川闻言嘿嘿一笑,全然没有半分符合他秀美出尘外表的样子,食指中指和拇指轻轻一搓,道:“身边的钱确实不算多,但咱们这名头总是值钱的,总能做些抵押罢。”天涯海阁这种规模的交易会对于他们四人这样的身份来说,也是有吸引力的,在这样的拍卖中往往可以发现让他们也感兴趣的物品,而且这次的交易会并没有提前散布消息,通知此次有什么物品出售,因此师映川一行人便也前来参与这次活动,看看能不能从中有所收获。
虽然前段时间大周的战争阴云笼罩在乾国头顶,但后来有了弑仙山介入,自然此事就也烟消云散,帝都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繁华更胜,而且此地水路四通八达,是天下间十分富庶繁华的所在,聚集的富豪也是极多,因为水路的缘故,各地的世家门阀也是很方便就可以到达此处,这些也是天涯海阁在此修建岳心楼,不定期开办交易会的重要原因。
这次交易会在岳心阁以及周围的四处建筑中举办,而岳心阁则是中心所在,拍卖的东西价值比起其他的四座建筑里面的物品自然要高上许多,有资格进来的人都是手持天涯海阁发出的金帖,而这金帖都是凭关系人脉或者凭财力得到,当然,有些人是不必拿帖子就可以参与的,他们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入门帖,不过这样的人物毕竟不多,大多数人还是需要手持帖子入内。
一时四人所在的船只停靠,一行人下了船,宝相龙树将一枚刻有山海大狱标记的黑色小木牌随手丢给了守卫,木牌底部赫然是一张小小的鬼脸,表明了持有木牌之人的身份:山海大狱下一任执掌者。如今整个帝都早已皆知师映川一行四人身在此地,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那守卫见状,立刻就猜到了眼前四人的身份,当下垂手退到一旁,恭敬地将四人让入门中。
此时距离交易会开始已经不足两刻钟,人来得差不多了,岳心阁内各色人物齐聚,济济一堂,这里布置得与当初师映川在江夏参加万珍大会时的集宝楼有些相似,不过却是有五层,一楼中间那阔大的场地上搭着平台,每一层楼最靠外的地方被隔成了四十多间包厢,一共二百余间,每个有帖子的客人可以带上最多五人一起进来参与拍卖,所以今天参与的人最少有数百,最多甚至上千,包厢面朝一楼大厅的那一面都挂着纱幕和珍珠帘子,让帘内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事物而自己包厢内的情形却不会被人看清,这些都是在有交易会的时候才临时布置的,平时就会撤去,变成正常的供权贵们消遣娱乐的场所。
话说师映川四人进了阁内,自有侍女上前带路,准备按照帖子上标明的等级带客人入座,不过师映川四人却是没有帖子的,就见宝相龙树招了招手,对那侍女说了几句话,对方连忙欠身一礼,转而匆匆退下,很快,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便快步而来,满面微笑地为四人带路。
路上往来的都是权贵,师映川四人一路走来,有些人是认得他们四人之中的某个的,也就此猜到了其他几人的身份,心中不禁微微敬惧起来,同时也有些犹豫,不知眼下自己究竟是应该过去见礼,混个脸熟,还是应该就此保持沉默,以免贸然打扰,反而可能让对方不高兴。
这时师映川忽然看见迎面来了一个眼熟之人,那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朱唇玉面,衣着华丽,显得颇为俊秀,却是郡王千呼兰,他身旁携着一个女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容貌清丽,皮肤白皙,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让人一看之下就容易生出好感,这少女一身湖蓝色织锦短襦,月白撒花石榴裙,身量苗条,腰肢不盈一握,尤其走起路来如同弱柳扶风一般,袅袅婷婷,分外动人,行动之间可以发现裙下的一双穿着蝴蝶履的秀足比起一般的女子要小上一些,整个脚型纤细瘦长,像是一对精致的柳叶船。
师映川一见之下,就知道此女是不会武功的,因为这个世界里与师映川前世的古代时期一样,也有裹足的风俗,而女性一旦裹了脚,行动之间就与没有裹脚的女子有所区别,自然就不适合习武了,不过此间与师映川前世古时候的那种集野蛮、残忍、愚昧于一身的裹足有很大的不同,并不是把骨头都扭曲变得畸形的那种恐怖裹足,而只是裹出个脚型,略加束缚,以便不让双足长得太大了而已,兼且秀气,走起路来姿态优美,对骨头并没有伤害,脚型看起来也是比较自然的,与正常的脚没有明显区别,被裹足的女性也没有什么痛苦,只不过也由此不能适应太过剧烈的运动,导致不可以习武,师映川一向接触的女子基本上都是身怀武艺的,没有一个裹足,因此这时他见了这个少女,自然便多看了两眼。
此时千呼兰也看见了这一行人,顿时他的心底深处便涌动起仿佛滚烫岩浆一般的复杂情绪,他心中流淌着满满的耻辱和愤恨,但表面上却不能透露出半分,只见千呼兰俊秀的脸上就此带起了笑容,略透着恭敬,上前对千醉雪见礼道:“皇兄。”他身旁的少女见状,立刻就知道了这四人的身份,当下福身一礼,面上有了些许的敬畏模样,不过此女在看向千醉雪时,神色之间似乎隐隐有些古怪,师映川把这少女的态度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挺奇怪的,不过这时却见千呼兰给自己一行人介绍这少女:“十九皇兄,这是我的未婚妻,辅国公之女盖青青。”
千醉雪听了这话,忽然间面色微动,而他也并没有掩饰这一点,师映川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奇怪,这时千呼兰向着师映川以及宝相龙树与季玄婴三人满面笑容道:“原来今日各位也有兴致来此,呼兰未能远迎,还请恕罪。”若是平时偶尔遇见也还罢了,以三人的身份也不必刻意搭理对方,然而此时有千醉雪在场,千呼兰又是主动见礼攀谈,三人即便是看在千醉雪的面子上,也应该有所表示,因此师映川便笑了笑,说道:“既然正好遇见天涯海阁在这里举办交易会,自然要顺便看看有没有中意之物。”
千呼兰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笑容和煦地道:“剑子可是大好了?我看剑子的气色略有些差,还是应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师映川淡然道:“无妨,没有什么大碍。”
双方关系并不亲近,先前还有过冲突,本就不会客套太多,所以千呼兰在尽了礼数之后,便与自己的未婚妻盖青青离开了,自去属于自己的包厢,而师映川四人也在那带路中年人的引领下,很快就到了最顶端五楼上的一间包厢内,虽然此处一共是设置了二百多间包厢,但散出去的帖子事实上却只有二百张,空出了数十个包厢,就是为了以防有像师映川四人一样不持帖子却有资格前来参与交易会的客人,提前为这些人准备了舒适的环境。
四人进了包厢坐下,马上就有侍女送来茶点等物,师映川透过帘子向外看,一楼的那处空地中间与当初集宝楼一样,也有一块直径大约一丈的圆形地面明显是可以活动的,是由机关控制,可以下陷和上升,在展出物品的时候能够由机关操纵着上升到高处,将物品展示给楼上的客人,让所有人都能够把东西看得清楚,十分方便。
师映川落座之后,便解下披风放在腿上,露出里面穿着的云袍,上面绣着狰狞威武的狻猊图案,惟妙惟肖,师映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喉咙,他看向千醉雪,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对了,十九郎,刚才我见那个盖姑娘瞧你的样子挺奇怪,而你的反应也有点古怪,这是怎么了?我见你们俩的样子,似乎以前并不认识。”
师映川这只是单纯的好奇,所以随口就问了出来,如果他眼下真的对千醉雪有情,那便只会自己心中暗自揣测,胡思乱想一通,现在这样问出来,反倒只是朋友之间很普通的问题了。
千醉雪听他问起,也不隐瞒,便说明了原委:“我曾经的未婚妻便是辅国公的长女,这个盖青青显然应该是她的妹妹。”师映川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即扑哧一笑:“原来是姐夫遇见了小姨子啊,难怪如此。”此话一出,千醉雪虽然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但宝相龙树闻得师映川这句无心之言,却是‘嗤’地一声笑,季玄婴亦是轻轻牵动唇角,他把眸光垂下,一抚手腕上的檀木念珠,并不言语,师映川却扭头看他,一手搭在青年腕上,笑道:“玄婴,等会儿若是看到有什么中意的东西,只管告诉我,我买来给你。”作为白虹宫之主,师映川手中有历代宗子所积累的财富,当真是富可敌国,财大气粗,不是季玄婴能比的,就算是宝相龙树这个山海大狱的少主,在私人财产上也是比不得师映川的,所以师映川才会这么大包大揽,想为自己的情人花些钱买几件称心如意的东西。
说来师映川对于自己的几个情人并没有故意厚此薄彼,只不过这些人里面只有季玄婴曾经与师映川有过肌肤之亲,而且两人还是堂兄弟,有非常近的血缘关系,更不必说季玄婴还为师映川生下了儿子季平琰,因此师映川不自觉地待他总有些不同,此时宝相龙树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舌尖上都觉得泛起一层酸水,他对师映川的占有欲极强,虽然因势所迫,不得不接受与其他人分享师映川的这个事实,但心里却还是从来都存着要拔个尖的念头,至少要占据师映川心里最大的一块地方,就见他似笑非笑地抓住师映川的一只手,说道:“川儿,那我呢?莫非你要厚此薄彼不成。”
师映川咧了咧嘴,有点无奈地道:“好了,难道我还能把你丢开?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啊,不然岂不是要打破了醋坛子淹死我。”宝相龙树眉毛一挑,这才有些满意,忽然间倾过身来,照着少年花瓣一样的嘴唇就亲了上去,当着季玄婴和千醉雪的面狠狠地吻了师映川一下,师映川猝不及防,被青年得了手,宝相龙树如此偷得一吻,直到师映川推了他一把,这才意犹未尽地轻轻咬了一下师映川的嘴角,坐正了身体,一脸得意地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季玄婴见状,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然后抬手擦去师映川唇上残留的唾液,一旁千醉雪眼观鼻,鼻观心,好象什么也没有看见,惟独师映川翻着白眼,真真是哭笑不得——这齐人之福,还真的不是那么好享的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冤家路窄
师映川心中感慨这齐人之福果然没有那么容易享受,自己以后只怕有得夹心气要忍了,这时一旁季玄婴却是有些沉默,他坐在那里,透过帘子望向外面,但若仔细看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看外面的动静,而只是借此在想着什么事情,季玄婴身着长衫,身线优美瘦削,他安静坐着的模样就像是一幅画,令人担心下一刻他也许就会消失,师映川见了,不禁有些奇怪,秀眉轻蹙地问道:“玄婴,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平琰了。”季玄婴微微一顿,淡然答道,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此时的季玄婴没有冷漠逼人的姿态,只安静平和得好似一个普通的青年,向着师映川笑了笑,师映川闻言轻轻挑眉,他那黝黑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光彩,因而就显得越发明媚,笑道:“说真的,我也有点想他了,也不知道琰儿在你师父那里有没有淘气惹祸。”
两人交流着有关孩子的话题,刚说了没几句,外面忽然响起悠悠的钟声,表示交易会正式开始,师映川纤细的手指拈着手中的茶杯,姿态闲闲地望着杯里的碧绿色汁水,笑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稀罕的物件,省得让咱们四个白来一趟。”宝相龙树正在提着茶壶替自己续茶,他虽然面貌算不得多么英俊,在其他三人出众的外表对比下,尤其显得不起眼,但那匀称而颀长的结实身躯以及从容自信的气质,给人以说不出的潇洒味道,并不输于身边的三人,此时他听了师映川说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道:“川儿,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天涯海阁的交易会上,说起来这个活动也算是你我的媒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两人之间某种已埋藏了多年的东西,似乎又在这一刻被重温,缓缓流动起来。
师映川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是啊,那可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主要是去看个新鲜,也就是在那一次的交易会上,我买下了左优昙,后来得了他身上的鲛珠,可以清除毒素,这次也多亏了我服用过鲛珠,虽然不是所有的毒物都可以清除,但至少帮我减轻了不少负担,不然的话,当时我就只能全力镇压毒性,只怕凶多吉少,不过也多亏了有十九郎跟我在一起。”
几人正说着,外面的交易会已经开始,此次天涯海阁拿出的都是不错的物品,出售的第六件物品是一把短剑,便被千醉雪看中了,开始与其他包厢中的客人竞价,这时师映川歪在宝相龙树怀里,舒舒服服地枕着青年的大腿,一旁季玄婴则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把鲜美多汁的果肉喂进师映川嘴里,宝相龙树一边抚摩着师映川的头发,一边看向帘外,对千醉雪嗤道:“已经升到十万两银子,再高一些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超出这把剑本身的价值……你还要?”千醉雪微微皱眉,果断放弃:“的确,已经不值得了。”
师映川却是从刚才的竞价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目光看向千醉雪,道:“原来师家我那位表哥也在。”千醉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听出来了,宝相龙树则是听得疑惑起来,问道:“什么表哥?”师映川笑了笑,便把那日自己遇见师家一行人包括燕太元的事情说了一遍,宝相龙树听罢,一双黑眼微微眯缝起来,眼中寒芒流泄,却是如霜痕一般,冷笑道:“这种亲戚不要也罢,师家似乎还算可以,但这燕家还是离他们远些才好,没的晦气!若是真沾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他们卖了。”师映川则是冲他眨了眨眼,道:“我又不傻,不是那种被人哄几句、说些亲情血缘这些假惺惺的话就可以骗到的傻小子,想利用我,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别说是我外公,就是我亲娘亲爹,若是待我不好,我也懒得搭理。”
宝相龙树满意道:“这就对了。”一旁千醉雪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杯壁,里面的茶叶被震得在水里上下翻滚,千醉雪垂着眼皮,长长睫毛下的目光透着莫名之色,杯中袅袅缭绕而出的热气与他安静的模样交互在一起,组成了一派和暖氤氲的气息,令这副场景看起来颇为动人,季玄婴不动声色地向千醉雪看了一眼,目视着对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凸显出了青年一对宝石般的漆黑双眼,却不料千醉雪正好抬起头来,似有所感应地将目光移向季玄婴这里,两人四目相对,千醉雪的外表笼罩在几分冰冷的气质当中,是难以言喻的冷漠,而季玄婴则是一种不含烟火气的味道,如同雨后清澈见底的湖水,掩盖不住地出尘,两人视线一触,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目光,千醉雪拿起洁白的瓷杯,轻轻嗅着茶香。
这时外面一声钟响,表示下一件物品即将开拍,师映川伸了个懒腰,不再枕着宝相龙树的大腿,他坐直了身子,从怀里摸出装着目前家当的锦袋,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票和金券,叹道:“若是没有感兴趣的东西也就罢了,如果有的话,这点钱可是肯定不够的。”季玄婴从左手无名指上脱下一枚黑色的指环递给他,说道:“这枚戒指至少抵得上六十万两银子,先拿着用。”师映川用手掂了掂那乌黑的指环,明明看起来只是一枚不起眼的戒指而已,十分小巧,但拿在手里却足有一斤多的样子,师映川略一沉吟,认出了这是什么:“精辰铁?若是把这么一块精辰铁掺进普通材料里,立刻就能打造出一把上等兵器,锋利无比,算得上神兵了,这么好的东西,有价无市,可别浪费了。”说着,把指环重新套回到季玄婴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