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问出这种没有讨论意义的问题。”连江楼英俊的容颜光洁如玉,微微睁着的双眼之中透着清明如水的光芒:“映川,你的性子现在越发古怪起来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好象你说你不明白我心中所想一样。”师映川闻言愣了一下,也发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而且他觉得自己似乎哪里变得奇怪起来,他在瞬间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摇头道:“是吗?呃……”只是在这之后,师映川以及许多人已经卷入到了巨大的漩涡之中,再也回不到往日的那种安宁与平静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傍晚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来,冬尽时节,还很冷,没有其他三个季节里的美景,但也有可观之处,淡薄的日光洒下,空气却是很清新的,师映川可以说是第一次与连江楼出来闲逛,自然觉得新鲜惬意,连江楼身形高大,走在那里就有一种翩然出世的风度,师映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两人都是形貌出众,连江楼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即使封建时代很多人成亲很早,也完全不像是能有师映川这么大的孩子,况且两人容貌不像,不似有血缘关系,如此一来,似乎唯有夫妻才是合理的解释,两人在路上缓缓走着,周围不时有人暗暗指点议论,不知道是不是在艳羡亦或嫉妒,连江楼对这一切完全视若无睹,他在一家酒楼前停下脚步,问师映川道:“饿不饿?”师映川点头:“有一点。”连江楼道:“既然如此,那便进去罢。”师映川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狡黠地一笑,拽了拽连江楼的袖子,道:“师尊,你带了银子么?先前喝茶的银子还是我掏的呢。”
连江楼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的,他平时很少离开大光明峰,根本没有用到钱的时候,况且以他的身份,已经有很多年不在身上放着银钱了,被师映川这么一提醒,才想到这一点,这时就见师映川摸了摸荷包,发现自己还有一些碎银子,便对连江楼挤眉弄眼地道:“嗯,应该够用了……师尊,今天可是我请客,下次你也要回请我啊。”连江楼微微一哂,在师映川头顶一拍,便率先走进了酒楼。
吃罢东西,天已经黑了,师徒两人沿着河边闲逛,虽然春天未至,天气尚寒,但这时河上仍然有着许多画舫花船,都挂着精致的彩灯,照得河面浮光流影,好不旖旎,师映川听着从水面上传来的笑语丝竹之声,不禁看了一眼身旁可以算是标准的古代宅男的连江楼,说着:“师尊,你一向都闷在山上,难道就从来不喜欢出来看看这花花世界?”连江楼目视前方的热闹景象,丝毫不为所动,他也不理会师映川的问题,只道:“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人,这一切,数十年后就只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连江楼指向水面:“这些东西不该迷惑你的心志,你去,把这些统统毁了。”师映川愕然:“……啊?”连江楼表情淡淡,就好象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我的话,你莫非没有听见?”师映川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分析着连江楼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很是迟疑地道:“师尊,你是认真的?”
连江楼冷漠如常,负手道:“我让你杀了这些人,你没有听明白?”师映川纵使心如坚铁,却也不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大开杀戒的杀人狂,当下嗫嚅道:“师尊,为什么?”连江楼淡然道:“没有为什么,只是我要你这么做而已。”师映川这时终于明白连江楼是认真的,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一时间不由得微微咬牙,但很快他就眼神放松下来,右手轻轻握拳,已经有了决断,在他的心中,哪怕是明显错误的事情,他也还是会听师父连江楼的话,这就是他的某种坚持,现在连江楼命他毁去眼前的这一切,这些船上当然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但只要连江楼发了话,哪怕是再冷酷的命令他都会听从,又岂会过多地纠结于该不该杀这些无辜的人?他要动手仅仅是因为连江楼的话于他而言,必须服从,除此之外,不需要什么理由。
但就在这时,正当师映川踏前一步,准备动手,连江楼却忽然道:“……不必了。”师映川顿时满脸愕然地看向男子,不明白对方怎么朝令夕改,连江楼却是伸出手摸了摸师映川的头顶,道:“你很听话,这很好。”师映川松了一口气,道:“师尊叫我做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做的……”连江楼看着他,此时寒夜微风,月光将男子的面容映得越发英俊得惊心动魄,男子深黑的眼睛注视着少年,缓缓道:“那么,若是我让你杀了方梳碧,宝相龙树,季玄婴,季平琰等等这些对你很重要的人,你可还会听从?”
师映川心神一震,连江楼的神情和语气还是与往日里一样平静,但越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就越发令人通体彻寒,他不知道连江楼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但他还是回答了:“我做不到……”顿一顿,低头看向地面:“我只能说,如果有朝一日师尊你的性命和他们的性命放在一起,而我只能选择一个的话,那么我……会选择让你活下去。”
连江楼听着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但他显然没有打算就此轻轻放过师映川,就见男子伸出有着六根指头的右手,轻描淡写地抬起了师映川的下巴,让少年与自己对视,犀利的目光在这张美丽的脸庞上逡巡了一番,平静地道:“那么,若是有一天我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给?
第一百九十一章:变化
“……若是有一天我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给?”男子的声音在风中淡淡响起,又散去,师映川惊讶地看着对方,不明白男子的用意,但他同时也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于是很快师映川就摇摇头,坦诚道:“师尊,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身临其境的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
连江楼若有所思,他并没有表示出不满意的样子,只道:“很好,至少你说的是实话。”师映川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莫名地压抑,便刻意打乱,嚷嚷道:“师尊你干嘛忽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很无聊的知不知道。”拉住连江楼的袖子扯了扯:“这里风大,我们去逛夜市罢,别在这里吹风了。”连江楼不置可否,两人便离开了河边。
刚入夜,不是太冷,夜市还算热闹,师映川买了点小玩意儿,虽然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但既然有连江楼在身边,他就觉得很愉快了,连江楼在师映川身边,月色和灯光照在少年身上,忽然间连江楼心中就有片刻的波澜生出,他仍然记得那一年风雪之夜第一次看见师映川的情景,仍然记得很多两人之间的片段,或许他已经淡忘了很多人生当中的经历,但是却还记得师徒两个人围着火炉坐在一起煮茶的画面,这一切尽管很平常,可是这种平常却似乎足以在记忆中持续很久很久,连江楼第一次对自己的那个选择有了微微的动摇——这一切,值得么?
“……师尊,你在想什么?”少年的声音拉回了连江楼的思绪,低头一看,少年黑亮的眼睛在瞧着自己,连江楼心神微定,道:“没什么。”师映川狡黠一笑:“骗人,刚才你明明不知道想什么走神了。”
连江楼不答,师映川见状,没趣地甩了甩手,连江楼却按住了他的肩头,师映川正有点惊讶,这时却突然觉得额头一痛,他本能地想缩,但连江楼已按紧了他,万家灯火之中,只见男子用右手第六指的指甲刺破了对方的肌肤,从少年的额头中间一直竖着划到眉心,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鲜血微微冒了出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的工夫里,转眼间连江楼就已经摸出一块锦帕,给少年擦去了鲜血,只剩那道伤口,方才他以内力施展了特殊手法,如此一来,这伤口附近的肌肤永远也不会完全长好,愈合之后,伤痕永远也不能消除了。
“师尊……”感觉到额头至眉心的刺痛,师映川不解地喃喃出声,不明白男子为什么会这样莫名其妙地伤害自己,连江楼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娘容貌太美,其母恐遭天妒,便在她十二岁时以匕首在额间划出伤口,涂以药物,使得伤痕不能消失,谓之‘怯颜’,而你,已经越来像越她了。”师映川听了,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有点啼笑皆非,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伤口,抱怨道:“真是的……”连江楼看着指甲上的血迹,凝目不语。
……
一年后。
桃花树下有小孩子在奔跑,远处天边的云朵洁白而绵软,阳光照在草地上,照在花瓣上,提醒着人们已经是春天了。
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树下,穿着雪白的衣裳,头上戴着一个花环,是用一些随处可见的小草和野花一起编织而成的,看那拙劣的样子,很显然应该是一个小孩子的随手之作,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刚才跑过去的那个孩子,就是这只花环的制造者。
不知名的野花点缀着,就是这么一个粗糙之极,谈不上什么美感的花环,此刻戴在白衣人的头上,却仿佛整个春天的气息都随之而来,微凸的喉结显示着此人男性的身份,额头到眉心位置有一道鲜明的红色伤痕,正是已经十六岁的师映川。
如今的师映川与一年前相比,明显又有不小的变化,他的容貌越发美丽,也越来越像他的母亲燕乱云,同时眉宇之间也已经可以看出纪妖师的影子,此时师映川坐在树下,面前是一张棋盘,摆着下了一半的残棋,师映川很有耐心地坐着,摆弄着手里一只短笛,周围山花烂漫,春风将雪白的衣袖轻拂着,将他全身都熏满了春的气息。
身后传来脚步声,身材挺拔的千醉雪由远及近,走到师映川身后,他伸手掸去落在师映川肩头的桃花,道:“在发什么呆?”师映川回首一笑,这一笑之下,似乎整个春天都为此失了颜色,他敲了敲千醉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胡说,我哪里发呆了。”
半年前,师映川与千醉雪成婚,与之同时的还有宝相龙树、季玄婴以及方梳碧,那一场有些怪异的婚礼虽然被不少人私下议论不已,但场面之盛大,至尽还有人津津乐道。
春风中尚有一丝料峭,千醉雪替师映川掖起耳边的一丝乱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虽然成亲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与从前不同,逐渐与普通夫妻没有什么两样,但也很少有过多的亲密举止,师映川笑道:“宝相下棋下到一半就去煮茶了,喏,我这不正在等他么。”两人正说话间,季玄婴牵着季平琰的手走了过来,方梳碧跟在旁边,端着一大盘点心,季平琰挣脱季玄婴的手跑了过来,扑进师映川怀里:“爹爹。”师映川笑着从千醉雪手里接过一块手帕,给季平琰擦了擦脑门儿上的细汗:“整天疯跑,跟个野猴子似的。”
一群人便坐下吃点心,未几,宝相龙树提着一大壶热茶回来,师映川招呼道:“快点,棋还没下完呢。”宝相龙树便咳道:“这局不算,重新来。”师映川重重一顿足:“想的美,这一局你可是快被拿下了,别想耍赖。”方梳碧在旁边忍笑看着师映川吹胡子瞪眼地不许宝相龙树耍赖,千醉雪负手站在桃花树下,淡然看着眼前的一幕,季玄婴则是自己倒茶喝着,这时节春花满枝头,几个人有时候聚在一起,也许就会像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下去。
风吹过,落红成阵,左优昙出现在不远处:“……剑子,莲座唤剑子前去。”师映川微微一怔,便站起来:“好,我这就过去。”向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两人去了大光明峰,左优昙如今已非当年可比,在这一年当中,他与已经加入断法宗的表妹苏怀盈取出北燕皇帝临死前交代给苏怀盈的北燕宝藏,且背靠断法宗这棵大树,在师映川的默认下收拢北燕残部以及当年一些魏国之人,建立起一个小国,国号‘魏燕’,如今正是力图发展的阶段,左优昙仍然还是留在师映川身边,而苏怀盈已是常驻魏燕,忙于国事。
山上微风绵软,才下过雨,风景绝美,师映川望着一道横跨天空的彩虹,道:“师父有什么事叫我去?”左优昙轻声道:“属下不知,不过三十六主峰诸位峰主已经到了。”师映川双眼明亮,道:“哦,那么想必应该是关于双仙宗之事了。”少年从前原本清澈的眼眸到如今已是深邃起来,他轻抚着腕上的那串寒心玉,事实证明此物确实有效,这一年来他只有寥寥数次癫狂发作,因此这串寒心玉到现在已是从不离身了。
师映川拈了几缕散在耳畔的青丝,安静不语,只向前走着,左优昙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如今师映川的性情已经变化很大了,有些喜怒无常,左优昙隐隐猜测应该是师映川私下修炼的那项秘法所致,事实上他的猜测也大致靠近了真相。
两人来到大光明峰,这时鲜花初开,白玉台阶上有侍女三三两两地拾阶而上,端着酒果,有迎接之人上前行礼:“剑子,诸位峰主都在大殿等候。”当下就带路引着二人一路前行,在一处大殿前停了下来,左优昙也自动停住脚步,显然这里不是他们两人有资格进去的,师映川也不在意,自己一人踏入正殿,入内见得三十六主峰各峰主已经在座,每人身后站着一二个身份足够高的弟子,碧麟峰峰主谢檀君身后便站着他的侄儿谢凤图,不远处,皇皇碧鸟素衣淡衫,站在她的义母飞秀峰峰主身后,见了师映川,面上又是欢喜又是淡淡幽怨,飞秀峰峰主则是面带笑容地向师映川点头示意,因为有师映川照拂的关系,飞秀峰近年来已经逐渐摆脱了日益衰弱的局面,重新在诸峰之间争得了应有的位置。
连江楼端坐上首,白缘侍立在侧,下方众峰主安坐,见师映川进来,众峰主便一起见礼,师映川亦回礼,接着又上前对连江楼行礼:“师尊。”连江楼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言,示意他坐下,道:“今日召你来,为的便是双仙宗一事,此次扫平双仙宗,需有人坐镇,我方才已与众峰主商议过,便由你前去,你回去稍作安排,两日之后便动身。”师映川闻言,也算是心中略有准备,并不推辞,当下踏前一步,拱手道:“谨遵师尊令。”
连江楼又交代了一些事,便让众人散去,自己起身离开,师映川见状,亦待离去,身后却有皇皇碧鸟道:“映川,你要小心些。”师映川转身淡笑道:“知道了,不必担心。”皇皇碧鸟还待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也罢了,随飞秀峰峰主出了大殿。
师映川回到白虹山,将此事对诸人说了,宝相龙树道:“正好我也应回蓬莱了,玄婴,你随我一起回去罢,也该去看望父亲他们,父亲也很想平琰。”季玄婴听了,默然点了点头,如今宝相脱不花与季青仙的关系似有缓和,季玄婴也就不是太排斥自己这个父亲了。
千醉雪也准备回万剑山,如此一来,只有方梳碧继续留在白虹山修行,师映川又去安排了一下宫中事宜,再收拾一些要带在路上的东西。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动身之前,师映川去见了连江楼,师徒二人在室中不知谈了些什么,未几,师映川出了大日宫,准备离开宗门。
一路上众弟子齐聚,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地一大片,此次出外征伐双仙宗,宗门出动精英弟子足有数千人,除了师映川坐镇之外,尚有宗内一些身份颇高的人物随同,师映川登上大车,一声令下,车驾当先而行,浩浩荡荡地离开常云山脉,这数千强者声势浩大,立刻就引起了诸多势力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