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7)——四下里

作者:四下里  录入:06-30

这是轻描淡写的一掌,然而月光掩映下,偌大的船只却仿佛被一枚炮弹狠狠击中,轰然巨响声中夹杂着惊叫与恐惧的大喊,船体被悍然从中间拦腰打断开来!与此同时,几条人影从船中飞射而出,一名面容俊朗的锦衣男子拂袖挡开迎面的碎木,厉声喝道:“……什么人?!”但紧接着此人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见了不远处一名头戴帏帽的青衣人正站在水上,身无凭依,如同水上浮萍,男子瞳孔顿时微微收缩,如此不需任何外力便能凭空立于水上,对方修为之深湛,决非自己可比!一时间男子强行按捺住心绪,道:“阁下是谁?不知为何却要……”他的话刚说到半截,就被打断,师映川站在水面上,袍角随风而动,淡淡道:“当年我已正式发布声明,但凡不是本地武者,只要达到先天境界,则前来摇光城之际必须要由大周官方备案,记录在册,否则,杀无赦……莫非过去了这几年,有人就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成?”

师映川的声音低沉悦耳,非常特殊,那男子以及身旁其他几人听到这番话,顿时面色狂变,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人几乎同时向后急速飞退,那锦衣男子急声道:“君上莫要误会!我等乃是……”但师映川哪里会听对方做什么辩解,他灿如星辰的双目中绽放杀意,一股凌厉如刀的威压轰然间爆发开来,几乎就是那几人起步逃离的一刹那,师映川的右手蓦然抬起,一脚跨出,眨眼间竟是仿佛缩地成寸也似,瞬息来到了锦衣男子面前,右手猛然握拳,狠狠击出!

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骤然从这只晶莹如玉的拳头上爆发出来!锦衣男子厉啸一声,被逼得退无可退,索性咬牙拼了,疯狂挺剑迎了上来,从喉咙最深处,迸出一声亡命的嘶喊:“……魔头!我与你拼了!”师映川冷笑一声,对着剑锋不闪不避,击出的拳头依旧一往无前,只不过瞬间那拳头表面却是浮现出了片片青色莲纹,妖异无比,这雷霆一击,似乎能将任何挡在面前的东西都碾成飞灰!然而在拳剑撞击的刹那,锦衣男子的眼眸却瞬间睁大到极限,一道犀利无比的剑意与拳锋完美地融合在一处,恍惚中师映川整个人如同一柄绝世神兵悍然袭来,男子的护体真气仿佛一张脆纸,眨眼间分崩离析,但此刻他已再无挽回的余地,那手中迎向对手的宝剑自剑尖开始,寸寸而断,那只青纹遍布的拳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正正轰向了男子的面门!没有骨断筋折的脆声,更没有皮肉撞击的闷响,水面上唯见一团血雾登时炸开!

漫天血污飞溅,却没有半点染到师映川身上,就连生生击爆男子头颅的拳头上也不曾有半点血迹,师映川冰冷一笑,眸光偏移,已看向其他几个正向四面疯狂逃散的黑影,那些人想要遁走,可师映川又哪会让他们如愿,他嘿然轻哂,说道:“虽然你们几个不是先天,但既然来了这里,那么,也就不要走了。”说着,袖中数道彩光飞出,瞬间就追上了几道人影,惨叫声中,几人顿时被绞得粉碎,师映川凭空立于水面,修长晶莹的五指微微一拈,几道彩光便急速飞回他袖中,此时周围水面上死寂一般,无人敢于发出一丝声音,师映川看也不看一眼,突然间纵身而去,身形如同利箭般在夜空中拉出一道弧线,眨眼就消失无踪,也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天上开始渐渐下起了小雨,逐渐冲淡了水面上和空气中那浓郁的血腥气,水上唯有一具无头尸体以及几团零星的碎烂血肉随波漂浮着,提醒着人们刚刚发生过的那恐怖一幕。

雨下得很小,说是雨,其实不如说是雨雾更合适一些,倒是让人有一种云山雾绕的错觉,师映川在之前早已展开感应,确定了摇光城当中所有不曾记录在案的先天强者,所以今夜,注定就是一个流血的夜晚,一时师映川漫步在夜色中,身后是漫天的雨雾,他随后来到一间幽雅的院落,不一会儿,里面杀声大起,惨叫阵阵,须臾,师映川飘然走出院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他拎在手里,随手丢进了一处臭水沟,就好象是在丢弃一袋毫无价值的垃圾一般。

师映川接连去了六个地方,斩杀了八名先天强者,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来到一间城中有名的花馆,却不叫人来陪,只点了个技艺出众的女子在屏风后弹着琵琶,自己坐在露台处,面前几碟果品,一壶酒,自斟自饮,一阵带着湿意的风吹过,师映川在这观雨的不经意间就已经发现了附近盯梢的各方势力,今夜他弄出来的动静不小,各方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师映川轻笑一下,并没有介入,仿佛不曾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一般,他伸出手,袖中七剑飞出,躺在他掌心里,师映川另一只手拇指指甲在食指上一划,将流出来的鲜血一一涂抹在七把宝剑上,这是他经常要做的事,用自己的血来温养七柄灵剑,才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如臂使指。

风声幽咽,满目雨雾潇潇,夜幕中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今夜的屠杀而行动起来,只不过这一切都与师映川无关了,如今他已经自成一势,与从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是随着时间的变化逐步稳固,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那个他了,不论别人怎样看他,有着怎样的态度,但都要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年轻人在有着两大宗师协助的同时,自身也是短时间内堪比宗师的存在,这就是师映川的实力和底蕴,同时也带来无与伦比的信心,不知不觉中,他已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个无法捉摸的巨大变数,而事实上在脱离了从前的那些光环之后,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师映川反而是摆脱了一些限制,真正地自由起来。

琵琶幽幽,伴和着如此良夜,师映川执杯的手忽然一顿,他细细听去,心中就自动浮现出了一个身影,一时放下酒杯,说道:“……是宝相么?”身后传来一缕微弱的风,转眼露台上已多了一人,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映川……从你当年出事之后,一直到如今,这么久了,为什么却一直都没有去找过我?莫非在你心中,我便是无足轻重的么?又或者是……你不信我?”

师映川不需要回头,也能够猜到此刻身后那人脸上的神情是何等复杂,一时间不禁轻叹一声,道:“宝相,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师映川隐藏在青纱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沉重之色,又转瞬逝去,他轻声道:“宝相,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来人站在师映川身后,黑发垂下,两道眉毛如同利刀般凛冽,身材笔挺似苍松,此刻一双黑眼静静地望着师映川身着青衣的背影,久久不愿收回目光,那一副沉默外表下的心,却无法真正平静,他走过去,站在师映川的对面,然后弯下了腰,伸出一只手拿住了师映川头上戴着的青纱帏帽,轻轻取了下来,放在一边,一时青纱飘拂,露出一张陌生又无比熟悉的面孔,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最美的花朵,能够夺走整个世间的光芒,散发最绝世的光辉,无人能够比肩,可是那神情气度,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仿佛全然陌生了。

师映川玉容泠泠,目光径直往对方脸上看去,这人的样子没有什么与从前不同的地方,而那神情之间的所有细微变化也都是尽数落在师映川眼中,只不过虽然还是那久违的熟悉面容,但比起从前,显然是多了些什么东西,也许这就是时间和经历才能够赋予一个人的成熟罢。

宝相龙树缓缓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一时间却是陷入了短暂而意外的沉默,师映川手腕微翻,给自己的杯子里续满酒,然后将酒杯推到宝相龙树面前,宝相龙树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师映川嘴角露出一丝沉沉的笑意,他随手一弹指,一缕劲风打出,屏风后弹琵琶的女子哼也没哼便歪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师映川这才重新坐正了身子,睫毛轻动,平静地看向了对面的宝相龙树,沉默片刻,方道:“看起来你气色还算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呢……嗯,这样我就放心了,看来你一切都还好,应该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宝相龙树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远处细雨蒙蒙的夜,然后才又回转过来,他看着容貌出尘的师映川,眼前似是出现了微微的恍惚,依稀间当年那个样子还是再普通不过的男孩形象,与此刻面前的绝代佳人渐渐地重叠,然后又缓缓剥离,既而再次重合,这其中有变化的,也有不曾改变的……宝相龙树望着对方,渐渐地就微笑起来,只是这样一个微笑却带着一缕说不出的滋味,有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师映川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罕见的出现了沉默,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宝相龙树露出这样的表情,此刻男子虽说是在微笑,但那笑容当中,却是隐隐带着某种他不愿去触摸的东西,于是师映川也渐渐抿唇微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容不管如何灿烂,本质上也都只是一种用来遮掩内心其他真实情绪的表情罢了,他拿起酒壶,仿佛这一刻唯一能够让他注意的就只有这个东西,他替宝相龙树倒上酒,小小的精致酒杯瞬息间就被注满了,宝相龙树举杯,毫不犹豫地再次一饮而尽,师映川嘴角含笑,笑得宛若骄阳一般灿烂,他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缓缓地在杯中再次斟满了美酒,双方都默契地不发一言。

两人一斟一饮,一壶酒并不多,很快就见了底,师映川晃了晃酒壶,感觉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便看向宝相龙树,道:“我再去拿点。”说着,就欲起身,这时宝相龙树却伸出手按在了师映川的手上,另一只手推开了面前的小桌,微微倾身过去,在师映川的嘴唇上一吻,师映川沉默,接着就笑,抬起手在宝相龙树的脸上轻轻抚摸起来,道:“好象在生我的气,是么?”

“是啊,在生你的气,我不否认这一点。”宝相龙树看着师映川,似乎叹了口气,并不十分出众的面孔上露出了像从前那样温和的笑容,如同以往的诸多美好,眼中露出一丝追忆之色,但他的神色之间也依稀有些恍惚,凝视着师映川的脸,又没来由地摇了摇头,师映川心中明镜也似,轻声笑道:“今天再次见面,你我倒好象是一对多年不见的朋友,有一种带点陌生人的感觉,我猜,你应该是想问我……我究竟是谁,可对?”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洒脱,却是毫不动容,似乎这个答案他早就在心里有了准备,即便是真的有一天到了那种地步,他也会渐渐习惯并接受,这大概就是因为经历的越多,看事情就越淡的缘故罢,而对于他的话,宝相龙树没有否认,他的双眸中渐渐放射出奇异的光芒,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情,道:“不错。”

细雨如丝,夜色静静地笼罩在师映川温然平和的面容上,他唇边带着一缕笑容,双眸冰霜般洁净,道:“我是宁天谕,也不是宁天谕,从前的事情我忘了很多,只记得这一世十九年来的点点滴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如今的处境倒不算糟,至少很自由,不必再顾及很多事情,还算开心,这样的生活比起从前,说不上来到底是好是坏,但至少我算是比较知足。”

宝相龙树微微摇头:“当初消息传出,我四处找你,可惜没有找到,再后来你叛出断法宗,更是没有了你的消息……为什么不来找我?还是说,你,不信任我?”说到这里,宝相龙树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他知道师映川的心里是有他的,但也仅仅是有而已,是情,却又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这是无形的,却又是存在的。师映川听了,不置可否,却道:“不说这些了,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有些事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算当初我去找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和玄婴他们不同,以你的性子,必是要留下我的,而我却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只能靠自己的,宝相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故意不去见你,况且我也不想让别人,尤其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脆弱和狼狈时的样子。”

一片沉默,“该死……”半晌,宝相龙树忽然低声迸出这么一句,他黑色的眼眸似是注入了浓浓的墨,瞬间晕染开来,一把攥住了师映川的手,粗鲁地将对方扯进怀里,狠狠掠夺着那丰美的唇瓣:“你让我这么想念你,这么想你。”两人瞬间就像是两头野兽撞在了一起,直到彼此口中开始尝到淡淡的血腥气时,四片几乎红肿的唇瓣才终于缓缓分开,师映川起身走到栏杆处,伸出手接着细细的雨丝,以他的性格,沉默的时候很少,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怎地,只想安静一会儿,宝相龙树来到他身旁,任凭潮湿的微风扑面,他能看出师映川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不会再期许有什么美好的那种微微倦意,这时师映川却道:“……人的一生里会有幸福,愉快,甜蜜,飘飘然之类的东西,让人很着迷,但也总是会有很多无奈,更多的味道其实却是苦涩,无奈,痛苦,酸楚这些玩意儿,你无法选择,最多只能让自己苦中作乐。”

师映川哂然摇头,似乎不想谈这些了,他话锋一转,换了一个话题:“现在的局势对我而言还算不错,虽然太多人都对我心怀戒惧,但认真分析起来的话,其实却也不是什么很严峻的问题,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要知道这天下可不是铁板一块,即便真的人人都抵制我,但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同心协力,只要形势稍有波动,许多人就会各有打算,所以事实上我看似一开始就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糟糕,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所谓的举世皆敌这样的话,终究是空谈而已,经不起什么真正考验的。”

师映川固然轻描淡写,但宝相龙树却知道他的话虽是不无道理,却也并非真的如此轻松自如,师映川淡淡冷笑道:“太多人都想让我死了,因为他们都明白我可能造成的危害,但不要忘了,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着无法摆脱的利益纠葛,这些千头万绪的东西是不可能理清的,事实上就算日后真的到了事态紧迫的关头,他们也未必能摆脱这个局面,所以,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从前我要遵守一些规则,而我如今无家无业的,孑然一身,谁惹了我,立刻就有宗师杀上门去,闹个天翻地覆,我有什么顾忌?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也可以从容,但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却要由别人来承受,没有人敢不考虑这一点,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我。”

师映川说着,甩了甩手上的雨水,随意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宝相龙树抚摸着他的头发,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叹息:“你变了,和从前相比,有不少的变化。”师映川侧头看他,道:“是吗?我觉得不是变了,而是人本来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有所改变,在经历了人心的变故,经历了很多明明不愿意却又无法抗拒的事情之后,都会是这样的。”宝相龙树从怀里摸出一块锦帕,拿过师映川的手,静静替他擦去上面残留的雨水,道:“映川,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师映川微微一笑,很干脆地说着:“我不知道,不过像现在这种随意操控他人、掌握他人命运的生活,实在很能给人快慰的感觉,我似乎是越来越喜欢了。”他长睫微垂,整个人平静得近乎压抑:“不要跟我在一起,因为我已经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跟我在一起的人以后或许会很好,也或许会毁灭,你……不要趟这水太深,想我的时候我们可以聚一聚,这些都不是问题,也许你不赞同我的话,但你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是山海大狱的少主,你的家族,你的下属等等,很多事情都不是你可以一厢情愿的,更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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