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7)——四下里

作者:四下里  录入:06-30

师映川走到船上,就见周围之人一个个难掩紧张神色,那领头的中年人深深作了一揖,恭敬之极地道:“……师家众人见过帝尊。”话音未落,那些聚在周围的人便齐刷刷地一起长揖及地,要知道师映川虽是被人称作魔帝,但天下又有谁会喜欢自己被称为‘魔’呢,这‘魔帝’之说也就是大家私下里提一下而已,这没有什么,但若是敢当着正主儿的面却大喇喇地喊一声魔帝,只怕就要犯了忌,这世上有多少人有如此胆量,如此底气?不要看厉东皇之前就这么称呼过师映川,那是因为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有这个资格,至于那些身份不够,修为不够的人物,若是也这么做,那可真是妄自尊大,岂非是想寻死么?也就是如此,这些人便只能恭恭敬敬称一声帝尊,否则师映川这个杀神若要想取他们性命,当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师映川见此情景,心中忽然就有些感慨,一般而言,名号当中若要有一个‘帝’字,那么必是要达到大宗师的层次才可以,让人服气,否则就是白白让人耻笑,旁人不会真的承认这样的称号,比如武帝城的城主赤帝姿,本身是一位宗师,这才有‘武帝’之称,如今师映川还不是宗师,之所以能被称‘帝’,一来是因为众所周知他乃是泰元大帝转世,二来是因为他有秘法可以令自己在短时间内拥有宗师之力,如此一来,魔帝一称倒也不算过分。一时间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意兴阑珊之感,自己从前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是被天下人视作堕入魔道的魔头,一夕之间翻覆,人生颠倒之迷醉,际遇之无常,真是莫过于此啊。

这时船内已有人得到通报,快步出来,师映川透过面前的青纱看去,为首的却是他的老相识,师远尘,对此师映川也并不觉得意外,要知道师远尘在师家可是地位不一般,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将会是日后的家主,这样的一个人自然就是极得家族看重的,而且身为下一任家主,在此之前是要有相应的表现和成绩才可以,这样才能够让家族里的人都信服,所以师远尘一向身上负责的事物当然也不会少,在外面奔波是十分正常的,师映川遇见他也并不觉得奇怪,一时师远尘快步而来,远远便拱手道:“……未想却是在此处巧遇,久已不见,帝尊安好?”师映川笑了笑,道:“托福,过得还算可以……眼下正准备回摇光城,不料刚才却看见这船过来,我二人走了这些时候,倒是乏了,又饥又渴,这才上来想歇歇脚。”师远尘听了师映川这番话,再看对方的态度,心中便已有了计较,笑道:“正巧,里面刚刚传饭,帝尊若不嫌弃,便请一起入席罢。”师映川自然不会过于客气,便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么就打扰了。”

这是一条极大的三层楼船,里面的布局典雅舒适,师映川与傀儡在师远尘的引领下走入其中,就见里面笑语连连,酒香流泛,无数彩烛点燃,灯光璀璨似星,照得整个空间如同白昼一般,场面不喧嚣,却颇为热闹,七八张独案摆在其中,席间都是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没有超过三十岁的,彼此正在谈笑着什么,师远尘轻声解释道:“这些都是与师家关系不错的几个家族中的子弟。”这时师远尘与师映川以及傀儡三个也已经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刚才师远尘接到通知出去的时候,这些人虽然没有听见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不是小事,否则师远尘也不会亲自出面,这时见师远尘带了两个遮掩了面目的陌生人回来,就有人笑道:“师大哥,不知这两位是……”能让师远尘亲自出去迎接,对方的身份自然不同,所以此人的态度也很客气,师远尘知道师映川如今的身份可不适合说出来,便微笑道:“这是我一位好友,纪公子。”

师映川是纪氏子弟,说他姓纪,当然没有错,而这个姓氏也很常见,不会引起注意,一时下人手脚麻利地又摆上两张矮案,布置酒菜,师映川与傀儡坐下,毫不在意地听着其他人彼此笑语,一面迅速填饱了肚子,如此一来,他们自然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自从进来之后,师映川头上的帏帽就不曾取下,傀儡脸上的面具也依旧戴着,在这种场合下,是颇为失礼的,在座之人都是世家子弟,见此情景自然就有些不喜,但看在师远尘的面上,大多数人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少年就不是如此了,这少年天赋非凡,乃是家族中非常受宠的嫡系子弟,于是也就一向有些傲气,又因为年轻所以没有多少城府,见这刚到的两个人如此作派,自然看着不爽,但他也不是傻子,师远尘待师映川的态度明显不一般,他自然不会直接找没趣,不过方才师远尘只介绍了师映川一人,关于傀儡却并没有说上一个字,这让人很容易地将傀儡归于师映川的仆从一流,大不了也只是身份高等一些的护卫,因此这少年自然不会顾忌一个这样身份的人,便看向正在饮酒的傀儡,嗤道:“一个下人,也能入席?”

师映川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师远尘却是登时心头一跳,他可是知道师映川身边这人的真实身份,一位宗师强者,只不过这位宗师姓甚名谁却是从来都无人知晓,所以刚才师远尘干脆就含糊过去,没有介绍,但毕竟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宗师,现在竟被人当作下人,岂非笑话?宗师的尊严向来不可轻犯,这样的侮辱已经足够让这开口的少年血溅当场,师远尘虽然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有点傲气甚至有点口无遮拦的年轻人,但毕竟这里是师家的地方,万一有人在这里出事,终究不好交代,思及至此,师远尘没有理会那少年,而是立刻起身向傀儡拱手为礼,态度恭敬地道:“年轻人不懂事,还请阁下万勿怪罪,师某这便替他向阁下赔罪了。”

顷刻之间,周围一片寂静,一群年轻人都不约而同地面露惊愕之色,要知道师远尘这下当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以师远尘的身份,竟是有如此举动,岂非让人惊讶?在座的都是世家出身,无论各自性格如何,但至少没有一个是笨蛋,相反的,他们都是聪明人,其中心思最敏锐者已经联想到刚才师远尘介绍那青衣人姓纪,到傀儡一身黑袍、脸覆面具的打扮,再联想到近期的传闻,以及师远尘眼下的古怪行为,突然间全身一震,脑海当中跳出了一个猜测,一时间不禁冷汗渗出,头皮陡然发麻,此人乃是那少年的兄长,此刻一骇之下,当机立断,突然就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一巴掌就照着自己弟弟扇了过去,与此同时,毫无防备的少年顿时大叫一声,被扇倒在地,半边脸高高地肿了起来,他一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颊,嘴角流出鲜血,紧接着‘噗’地一下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显然兄长的这一巴掌,毫不留情!

场间瞬时静得可怕,鸦雀无声,沉寂得吓人,绝大多数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陷入到了失神呆滞之中,震惊地望向那青年,而挨了一巴掌的少年只觉得整个脸侧连带着耳根,都火辣辣地疼痛不堪,但他根本来不及管这些,只是眼睛死死看着自己的哥哥,脸上露出震惊、不可思议、骇然甚至愤怒之色,但青年并不理会自己弟弟的目光,只面对着傀儡深深一礼,带着颤抖的语气道:“舍弟年幼无知,还请阁下饶他这一次……”紧接着又面向师映川长揖及地,语气恳切中带着轻颤:“……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家中一向被宠坏了,帝尊莫要见怪!”

一语既出,那神情愤怒的少年顿时微微睁大了眼,一张脸变得煞白,彻底地再无血色,其他人亦是惊骇无已,一名少女更是失态地右手一抖,杯里胭脂色的美酒当场就洒了出来,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反应迟钝之辈,青年‘帝尊’二字一出口,还有谁能不知道师远尘带来的这两个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此时此刻,犹如一阵寒风吹过在场众人的心头,空气一下就凝结了起来,这些人当然知道师映川与师家的关系,但耳闻和眼见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在师家的船上遇见这个赫赫凶名闻名于天下的杀神,那挨打的少年更是神情仓惶,心底泛出无比的恐慌,这一刻,一直以来让他为之自傲的家世与天赋再也不能给他提供半点安全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哪怕随手灭去也不会有半点迟疑!不过这时却见师映川放下酒杯,淡淡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这句话从他口中一说出来,所有人顿时就明显松了一口气,但即便如此,之前大家谈笑自若的轻松气氛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众人的表情变得恭敬而谨慎,再没人有兴致或者说有胆量像先前那样说笑交流,气氛变得沉闷而压抑。

这场面倒也无趣,众人做小伏低,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师映川见状,微微一嗤,眼中红焰流转,自然没有什么与之交流的兴致,他随手拿起面前盘中的一只鲜艳果子,在手中把玩,对师远尘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看样子,似乎是从摇光城方向来的罢。”师远尘微笑道:“正是,之前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去了摇光城,这不,如今正准备回大吕。”师映川点了点头,问道:“不知近来摇光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么?我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师远尘想了想,便将自己知道的事都简单说了一遍,师映川听了,得知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来。

两人多时不见,彼此关系也还不错,不免就聊了一会儿,在座其他人原本心怀畏惧,不过见师映川丝毫没有显露出什么可怕的一面,与师远尘相谈甚欢,于是也就逐渐没有一开始那么战战兢兢的了,但这样平静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正当师映川与师远尘谈得投机之际,师映川突然却一偏头,淡淡说道:“……有高手正在靠近这里。”师远尘眉头一皱,立刻就对站在身后的随从道:“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人答应一声,正准备出去,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已幽幽道:“……师家的小子,立刻交出那日在交易会上所得之物,否则,杀无赦。”

这声音里没有任何刻意威胁的语气,很平和自然,就像是在说着一件普通的小事,但就是这份自然的语气,不知为何却隐隐透出了一丝令人胆寒的狰狞之意,师映川忽然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说道:“出去看看罢,我倒要瞧个明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师映川的外祖母就是出身师氏嫡系的女子,所以他严格来说也算是师家之人,况且师映川一向对师家这个家族感觉不错,眼下他既然在师家的船上,又岂会任凭旁人在此放肆?

第二百四十七章:或许不只是利益关系

师映川这样一表态,其他人自然心中大定,要知道如今天下人人皆知这个杀神的赫赫凶名,眼下再加上师映川身边的那位宗师,师映川自身也可以用秘法提升至宗师境界,如此一来,这船上就相当于有两位宗师坐镇,众人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今天哪怕是一名宗师强者前来,也完全不必有所畏惧,跟何况宗师强者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遇到一个?

一群人精神振奋,就连之前那名被自家哥哥打落一颗牙齿的少年也仿佛完全忘记了疼痛,跟着众人一起来到了外面,夜晚的月亮散发出淡银色的月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一片寒粼粼的光泽,师映川站在船上,傀儡沉默地站在他身旁,就见夜色中,一叶扁舟顺流而行,舟上站着一个普通文人打扮的男子,蓄着短须,四十来岁的模样,很是俊朗,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木桨,轻轻划动着,他如此顺流行来,小舟稳如泰山,此人在距离师家的大船约有七八丈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抬头望向船上,眯眼之际闪过几分阴沉神色,眼中阴霾一敛,又散去,却微笑着说道:“……师家的小子,把东西交出来罢,自然饶你们一命,若是识相,本人也懒得滥杀一通,自然不会跟你这等后辈斤斤计较,否则若是考验本人的耐心,只怕白丢了性命。”

师远尘心中一动,面上神情已微微难看起来,道:“阁下的意思,师某并不明白。”那人眼神不露声色地微微暴戾,一时伸手轻轻摸了摸鼻子,开怀笑道:“小辈,何必还装蒜?那日在摇光城内的交易会上,你拍得一件东西,旁人不知道是什么,白白便宜了你,可惜本人偏偏却是识货的,今夜就是为此物而来,若是识相,趁早拿出来,免的误了自家性命。”师远尘面色冷肃,道:“既然如此,自交易会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两日,阁下为何却拖到如今才动手?”

那中年人嘿然而笑,抚着唇上修剪整齐的短髭,道:“本人虽然一向也做过不少强取豪夺的勾当,但摇光城毕竟是那杀神的老窝,虽然那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但若是在城中出手,做下案子,只怕就惹了那杀神,那些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莫非还少么?本人虽然有几分手段,却也不会自大到这等地步,如今尾随尔等至此,这里却是个好地方,不会惊动旁人,泄露什么消息……好了,师家小子,莫要再拖延时间了,你若乖乖交出那物事,我自然保你性命无虞!”

师远尘眼下已是心中又惊又冷,这中年人既然点破了关碍,那么自己手中那件东西只怕就要留不住了,毕竟师映川就在这里,不可能不对此物有兴趣!思及至此,不禁暗暗苦笑,这时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哦?却不知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倒让‘九九人屠’费这么大的工夫一直追到这里?”说这话的自然便是师映川,他口中一说出‘九九人屠’这四个字,顿时引起一片哗然,这‘九九人屠’乃是一个名气极大的邪派修行者,本名赵严,以半步宗师之身,手段毒辣之极,闻者无不为之胆寒,此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屠了一个仇家满门,将仇人及其父母妻儿折磨了足足九九八十一天才总算身死,故名‘九九人屠’,眼下众人听说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俊朗中年人竟是那凶名赫赫的魔头,顿时一股寒气由下而上地升了起来,那赵严见状,倒也略觉意外,笑道:“你这年轻人,眼力倒是不错。”此人一向端的是心狠手辣,令人畏惧,如今却破天荒地许诺只要交出他要的东西,就能饶了师远尘性命,无非是怕对方绝望之下鱼死网破,索性将东西毁了,令他白白空欢喜一场罢了,并非是什么心慈手软。

但这魔头千算万算,自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这世上之事原本就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偏偏让师家就在这里遇见了师映川,此人虽是凶名在外,却天生长得一副好皮相,任谁也难以将这样一个风度翩翩好似儒雅文人的男子与那个杀人无计的狠毒魔头联系到一起,若不是师映川眼力非凡,一眼就看见了赵严手背上的一个活灵活现的毒蝎刺青,倒也不会认出对方身份,一时师映川透过面前薄薄的青纱看向赵严,心中已有了计较,点头道:“半步宗师……很好,很好。”他话音方落,身旁傀儡已是一脚踏出,身形飘飘如龙,直冲那条小舟,赵严瞳孔一瞬间缩成针尖状,说时迟那时快,傀儡如同天降陨石一般砸在了舟上,江面陡然炸开激天水雾,但师映川却没有朝那里看上一眼,只微微偏头对师远尘道:“这人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人都有好奇心,赵严这样的人物为了一件东西尾随了师家一路,所图之物自然不寻常。

师远尘心知此事不可能掩饰下来,心中暗暗叹息,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帝尊还是随我进去再详谈罢。”当下便引着师映川向船内走去,此时江面上水雾渐渐散去,入眼处,一片平静,再看不到半个人影,众人原本还期待着能够亲眼近距离地观看到一场绝顶高手之间的精彩大战,现在却什么也没看到,不过众人失望之余,却也无人去担心赵严那边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毕竟在一位大宗师已经悍然出手的情况下,赵严纵使是准宗师级别,也没有任何可能翻盘,就连逃脱也只是奢望而已,一时间船上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便也渐渐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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