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心中积攒了太多的话,想要一次性倾诉给这个人听,皇皇碧鸟说了很多很多,到最后,她似乎是说累了,不再继续说下去,但眼睛却是明亮清澈无比,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温柔可亲的女子,一颗心却是如此坚毅,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沾着的草叶,粲然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条绢帕擦去手上的鸡油,开心道:“嗯,吃饱了……”但紧接着,没有任何征兆,甚至没有任何预谋,皇皇碧鸟就这么突然间张开了双臂,重重地一把抱住师映川,而师映川在一怔之后,却是由着她去,皇皇碧鸟抱得很紧,两人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一时间四下寂静得出奇,半响,皇皇碧鸟才轻声道:“喂,映川啊,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真的喜欢上你的吗?”
她不等师映川应声,自己就接着说道:“就是那一年开山门的时候呢!在十多年前,那天我被谢凤图一群人欺侮,是你不要命地救了我,那时候的你,可真是吓人……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以后等我长大了,就给你做媳妇儿。”皇皇碧鸟说到这里,眼眶早已泛红,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她艰难忍着,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刺进了手心,让自己清醒几分,她咬住红润的嘴唇,将头轻轻靠在师映川肩上:“那时候我还在想,如果以后你嫌我比你大几岁的话,我一定不饶了你,要我师父揍你,要你每天都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讲笑话给我听……”
这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男女就这么静静站着,没有谁惺惺作态,不过很快,皇皇碧鸟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与师映川拉开了距离,她脸上并没有女儿家主动拥抱男子的羞涩,反而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好了,我该去打坐了,你这么厉害,我虽然不如你,但也要努力修行,不要差的很远才行,省得被你笑话。”说罢,不等师映川有所表示,她已自顾自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青年挥了挥手,姿态悠闲、步履轻松地向山洞内走去,却有声音悠悠传出来:“有时间的话,偶尔……来看看我罢。”师映川不动,目送着那一抹窈窕身影转眼间被黑暗所吞没。
大光明峰。
朱红的廊柱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杆笔直的长枪,提拔挺拔无比,一动不动地伫立于此,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连江楼站在柱子的阴影当中,两道浓眉仿佛两柄利剑,自有威严,只不过他此时一颗心却未必像外表展现出来的这般平静,男人负在身后的右手小指无意识地微微弹动着,上面是一枚黑色的戒指,而这枚戒指,原本应该是戴在他失去的那根第六指上。
眼下天光明媚,万里晴空如洗,连江楼却是眉头微皱,心中有些浮躁,他自幼习武,如今年过四十,早已将一颗道心打磨得坚硬稳固无比,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能够令他真正动容,像现在这样隐隐心浮气躁的状况,实在很是罕见,但这也难怪他如此,要知道自从上次与宁天谕一战之后,他就开始时不时地出现一系列的反常情况,如果换了一个普通人,到现在只怕是已经不堪重负,不是疯了就是至少精神要出现问题,而连江楼却仅仅是被影响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对此他已经试过了不少方法,但统统都没有效果。
周围一片鸟语花香,如同人间仙境,然而连江楼却无心欣赏,但就在此刻,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底深处缓缓漫了上来,连江楼无法形容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口位置微微发热,他似是心有所触,猛地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忽然间回过头去,只见远远一处花丛中,有人素衣血眸,神情似怅似喜。
第二百七十一章:得到与失去
一时间连江楼心有所触,这是潜意识,却绝不让人很意外,仿佛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男人随之回过头去,却见远远的一处花丛中,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那里,视线越过长长的距离正看过来,神情之复杂,实在无法用确切的言语来形容,明媚的天光下,青年一头光泽迷离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拂动,额心长长的一道红色痕迹殷红似血,观其行止,就能让人感觉到此人全身上下有着无穷的活力,显得神采飞扬,青年见连江楼望来,那眼神似乎就微微闪动,仿佛很多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此刻都统统地混杂在一起,难分难解,而连江楼对此,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很分明,青年哪怕一根发丝的颤动都逃不过男子黝黑如墨的眼睛,连江楼缓缓转过身来,与青年对视,与此同时,眼前仿佛就出现了那一日剑光冲霄、血战茫茫大海的惨烈之景,右手原本那个生着第六根小指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也随之隐隐作痛起来。
师映川见连江楼回身看过来,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那种眼神似乎蕴藏着一种奇妙的力量,令师映川有些心跳加快,这样的感觉相当奇妙,也莫名地很诱人,不过此刻他的心神倒是出奇地平静,而且脑海中宁天谕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一片寂静,不曾有像上次那样强行争夺身体操控权、大打出手的现象发生,这让师映川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当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形一闪就已经出现在了廊下,他两手拢在袖内,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男人英俊的面孔,没有什么风云激荡,也没有针锋相对乃至蓄势待发,青年只迟疑了一下,方道:“……近来还好?”事实上,除了这句最单纯也最没意义的言语,或者说是废话,师映川在这个男人面前却是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别的话可说,对此,师映川自己也觉得很是无可奈何。
对此,连江楼并没有多少反应,只不过他却是忽然觉得右手失去小指的那个位置强烈作痛,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落落的感觉,潮水一般漫过心头,连江楼的神情还是从前那般平静、木然,就好象哪怕是天也在他面前塌下来,他也不会动容一般,仿佛上次的那场激战完全不曾发生过,事实上连江楼在刚刚第一眼看到青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师映川,而非宁天谕,这种结论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直觉,不过就在这时,远处天边忽地传来沉闷的声响,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光也不再那么明媚,变得有些淡,有云汇集起来,在这样有点让人意外的突发状况下,两人之间刚刚出现的那种胶滞和沉默便就此自动消解,随着天边的闷闷声响开始频繁,师映川咳了一声,望着廊下不动声色的男人,说道:“不如……我们先进去?”
连江楼无动于衷,但也没有表示反对,师映川便走了过去,踏上台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连江楼掩在衣袖中的右手上,那大袖十分宽广,手掌完全被盖住,根本看不到什么,师映川一时间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仿佛潮水涨落,卷走了心底什么东西,这种想法在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瞬即逝,这时雷声已经渐渐轰鸣起来,风也随之大了,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芬芳气息,师映川站在廊下,在这时与连江楼当面相对,他才突然非常直观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与连江楼差不多高了,不知为何,心脏就微颤起来,这其实并非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但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强烈,这种感觉又是欣喜又是微微迷惘,在他成长的这段过程当中,在这大光明峰上处处都有着儿时的记忆,然而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令人刻骨铭心的事情,多么难忘的回忆,终究时光的长河还是依旧向前流淌,直到沧海桑田,直到物是人非事事休。
开始下雨了,零零星星的雨点从天上往下落,廊外的芭蕉被雨水击打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一股淡淡的情绪在两人之间蕴酿,气氛有些古怪,师映川眸波轻轻一抖,望向连江楼,在这一刻他血红双眸深处涌起一抹令人心颤的强光,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让这抹光如同燃烧殆尽的火苗,无声地熄灭,距离这里不远处有一池莲花,连江楼的身影映在青年眼中,那站在廊柱前的身影,那一派茕然孤寂的冷冷风姿,不知道怎的,师映川心中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行诗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这样没来由的念头在喉间滚了一滚,逼下了原本想说的话,比如无聊也无意义的寒暄,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师映川来打破了僵局,他忽然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扬起笑脸,但显然失败了,只能演化成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表情,浮现在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孔上:……不愿意让我进去坐坐么?“他话刚说完的刹那,连江楼在同一时间以余光扫向了他,一如既往地平静,男人对此似是不置可否,却转身向里面走了进去,师映川与对方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当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当下背起双手,跟着入内。
两个人走进室中,师映川毫不见外地在一张豪华的坐榻上坐了下来,他坐的那个位置,是平时连江楼所坐,他当然知道,而连江楼对此仅仅是看了一眼,便不理会,坐在了旁边,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檀木矮桌,桌上有整套的茶具,茶壶里的茶还是温的,师映川显然不愿意就这么傻坐着,他盯着连江楼,一边打量着男人诱人的笔挺身姿,一边不由得有些走神,想起前时两人在大日宫发生的那一幕旖旎场景,那锁起的眉头,雪白结实的身体,有力的臂膀,以及火热的鼻息,那是很陌生但又很诱惑的滋味,令人连脑子都开始发昏,从骨子里也要冒出腾腾热气,师映川从来不是好色之人,更不曾沉湎于皮肉欢愉当中,但这种感觉在那时却分明出现了,让他一经回味,小腹在此刻就微微热了起来,这扎扎实实生出的男性反应,虽然没被发现,但一时间也还是令青年有些不自在,师映川缓缓呼吸,借助此举定下心神,这才感觉好了些,不过当师映川的视线重新凝定在连江楼的身上,看到男人坚毅如大理石一般的轮廓,以及宽阔的双肩,结实的胸膛时,心头却又是微微一热,一丝奇妙又贪婪的感觉徐徐滋生着,导致产生了许多荒唐而危险的想法,莫名地,空气中似乎就有了一抹腻香在暗暗浮动,但连江楼却好象全无所觉,他倒了一杯茶,衣袖掩映间,师映川瞥见那手指修长洁白,但并没有完全看到整个右手的情况,他一皱眉尖,下一刻,手已经伸了过去,欲握那只右手。
连江楼眼中精芒一闪,那双黑眼突然就显得逼仄起来,他淡淡‘嗯?’了一声,语调却连明显的上扬都没有,一副兴致缺缺、并未重视起来的样子,这一瞬间,他与师映川之间似乎再无丝毫隐秘可言,但不知道为什么,连江楼最后却没有任何表示,没有缩手,也没有挡下,更没有攻击,就那么听凭自己执着茶壶的手被师映川抓住,师映川对这个情况也显然有点意外,不过他没有迟疑,一把撩开那做工精细的袖子,露出男人的整只手来,细细查看,果然,那里最末的一根指头已经失去,甚至伤口都长好了,连半点疤痕都没有留下来,手上干干净净的五根手指,看上去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师映川默然,当下突然就有一股极其强烈的失落感觉袭上心头,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松开了连江楼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男人正在不喜不悲地望着他,师映川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到另一侧,避开对方的眼神,低声问道:“……很疼?”
连江楼黑色的瞳孔一片深邃,仿佛洞悉了什么,浓黑的眉毛微扬,算是做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师映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当时我也伤得很重,花了不少时间养伤……你知道的,我不是有意如此,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连江楼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可以看到里面依稀有凛冽的精芒在翻腾,他盯着青年,好象要透过这具躯壳去看到里面深藏的什么人,但很快,他淡淡收回目光,道:“……此事与你无关。”师映川见状,瞬间心神一寒,原本他似乎是应该庆幸的,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很不爽——连江楼还是这样,从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从未见过他失态的模样,没有明显的愤怒、开心、烦躁、怨恨等等情绪,无论是什么处境,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男人始终都保持着如此的气度风华,而且师映川很清楚,这并非是由于良好的教养所致,而是因为那冷漠乃致冷酷的本质,这一点,令师映川往往倍感挫败。
外面突然间闪过一道强光,电裂长空,紧接着就听见清晰的雨声,且越来越大,随后便是隆隆雷音,室内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师映川起身去点灯,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一切都是那样轻车熟路,转眼间室内就明亮起来,师映川走回来,眼睁睁地看向外面雨幕铺洒,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对正在喝茶的连江楼道:“那天我们两个没有做完的事,现在你想不想继续做完?”刚一说完,师映川自己也惊了一下,有点不敢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想这么做,连江楼意外甚至可以说有些惊讶地看向青年,而就是这一丝惊讶,令师映川骤然激荡起来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他变得志得意满起来,笑吟吟地抱胸而笑,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连江楼身上扫视,这使得此刻的师映川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妖异恣肆之感,更有浓浓的渴望与贪婪散布出来,这令连江楼觉得有些莫名地烦躁,前时那并不愉快的记忆也顺势被从封存的某个角落翻了出来,那一幕已被他刻意遗忘、能够令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血液沸腾的旖旎场景自心底浮现,如在昨日一般,轻松无比地显现在眼前,而且出乎意料地清晰,一时间连江楼低敛眼帘,看似并没有因为师映川的话而产生任何反应,但事实上他手中上好的白瓷茶杯内,清亮的茶水却是微波荡漾,昭示出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涟漪,连江楼忽然稳稳地放下了茶杯,语气平板地道:“……不想。”
“呵……我可以说你是口是心非么?”出人意料的是,师映川没有任何受挫的样子,声音也是清越平静,外面雷声间或,却也不能将他的声音掩过,青年毫不气馁,他走到连江楼面前,微微弯了身子,与此同时,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放在了连江楼的腿上,隔着单薄的衣料,彼此的体温完全可以感知,但对于如此亲昵的行为,连江楼仍然无动与衷,仿佛被碰的不是自己的腿一般,师映川的试探没有受到抵制乃至攻击,这让他越发放肆,右手缓缓向前游移,直到了大腿快靠近根部的位置,才感觉到连江楼的肌肉开始绷紧,师映川轻轻一笑,右手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只看着连江楼的眼睛,面上似笑似笑,嗓音则是有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用甜若蜜糖来形容都是侮辱,仿佛能一直渗到人的骨子里去,唇边亦现出一抹极其明艳的笑容,笑叹着道:“你在说谎。”他的声音飘悠悠地抑扬顿挫,虫子一般钻进耳中,勾得人心头有一丝痒痒的冲动,他甚至一字一顿地故意重复了一遍:“连江楼,你、在、说、谎……哈哈……”
青年更深地弯下腰,盯着男人看,两人几乎近在咫尺,青年的呼吸颇是轻佻,故意吹在男人的脸上,对此,连江楼半点也不曾反应,又或者他根本还没决定应该如何反应,索性也就以不变应万变,但这样的做法却让师映川越发肆无忌惮,青年低着腰,凑上去,高挺的鼻子简直快挨上连江楼的鼻梁,这是个简直要人命的暧昧姿势,两个男子互相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热,面对这种情况,连江楼的眉头终于不自觉地拧起,因为这让他有一股被压迫的逼仄感觉,他微偏了头,似乎不想再承受青年灼热如焚的目光,但这却给了对方一种让步乃至默认的错觉,师映川眼里燃烧着火光,那是超出正常范围的明亮,然而就在这时,连江楼大腿上的肌肉忽地一紧,师映川按在上面的右手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这个变化,但也就是同一时间,他的下颔已是猛地一痛,当下却是已被连江楼用手捏住,且微微用力,面对着师映川这样绝色无双的美人,连江楼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怜香惜玉的心思,那修长白净的手指就好象铁钳子似的,硬是将青年靠得过近的面孔推开了些许,面对这种近乎粗暴的待遇,师映川的脸几不可觉地扭曲了一瞬,但紧接着他就笑起来,道:“你怕了……呵呵,师尊,你是在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