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大约也能猜得出唐淮千的心思。他其实还在意自己，所以事事会为自己考虑。他来探班也是有私心，毕竟是自己第一次上镜演电视，说起来算是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再者就是娱乐人从来用不烦的炒作。
这个圈子最怕没有话题。而唐淮千本人就是最好的话题。
开机仪式结束，刚刚那一组照片一定会铺天盖地地转载，这部电视剧也会随之火起来。
苏承跟造型师去化妆间，坐在椅子上让他们摆弄自己的头发，自己低着头给大林发短信：“唐淮千来片场了！怎么办！”
大林回复：“老办法，缠！”
苏承：“这么多人，他要是生气怎么办？”
大林：“……怎么可能生气……最近不是很有成效？”
苏承：“这倒是……”
大林：“放心大胆地缠吧，我教你这个办法的奥义就是厚脸皮。他不会生气的。”
苏承：“那你为什么还是不停地被甩？”
大林：“……友尽，再贱。”
之后大林就真的不回短信了。换化妆师来给他涂眉毛，苏承收起手机，仰着脸。化妆师的手指贴在他眼角，有些黏腻的不适感，他索性闭上眼装死。
外边还是吵吵闹闹的，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苏承一个激灵睁开眼转头去看来源，眉笔在额头划过，拉出去一长道。
唐淮千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化妆师也被唐淮千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缩着肩膀撤开身子，一脸惊悚的样子。
化妆师和唐淮千也很熟，拍拍胸口镇静下来：“你怎么走路不出声音啊！”
唐淮千拍拍轮椅扶手：“我不会走路。”
化妆师有瞬间尴尬：“你刚刚说什么？”
唐淮千指指看着他两眼发亮的苏承：“眉毛化太浓了，他不适合这么英武的妆面。”
苏承狗腿地附和，使劲儿点头。唐淮千瞪他一眼，苏承点头的去势就缓了，尴尬地笑笑：“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呵呵呵呵……”
化妆师取了卸妆油给苏承擦额头，苏承的头被固定住不许动，斜着眼看唐淮千问：“你是不是冷了就进来了？你往里边去去，去空调底下，那最暖和。”
化妆师拍他一巴掌，让他闭嘴。唐淮千也黑了脸，苏承茫然地瞥他，又被化妆师给掰了回来。唐淮千像是很生气，真地滑着轮椅往空调旁边去了。化妆师在苏承耳边骂他：“你是猪脑子？多明显啊！他是不放心你才进来的！”
苏承“啊”了一声，回头看看唐淮千，他正揉着膝盖，脸上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关心或者担忧之类。看见唐淮千生气，苏承心里挺忐忑的，不自觉地反驳一句：“看起来不是啊……”
唐淮千揉膝盖的手停顿下来，脸色更差了。
苏承识相地闭嘴，心里的粉泡泡冒个不停，竟然开始有点享受唐淮千这场怒气。
都市偶像剧就是要帅哥云集，妆面和服装选择上自然不能走糙汉路线。化妆师给苏承打了底妆，加了高光阴影，画了眉毛，最后还点了淡淡的唇彩。
苏承凑过去蹲到唐淮千身边，仰着脸给他看：“怎么样？”
唐淮千捏着他的下巴来回看了看，指尖从苏承嘴上掠过，又贴在拇指上捻了捻，冷声道：“换个唇膏。”
苏承慢慢把头埋到胳膊中间，蹲在地上没动。唐淮千皱着眉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就是蹲着，像是在哭的样子。唐淮千被惊得高冷脸也摆不下去了，弯下腰去掰他的肩膀，想让他抬起头好让自己看一眼。
苏承突然蹦起来，“吧唧”在唐淮千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就跑。
唐淮千：“……”
苏承红着脸冲他摆手：“你别生气别生气！是你先的！你摸我的……嘴，我……我有点反应也正常嘛……男人嘛……我多，喜欢你呢！忍不住就……”
唐淮千额头蹦青筋，硬生生咽下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对化妆师说：“给他换个大红的唇膏！”
化妆师自然不会给偶像剧的男二号用大红色的唇膏，不过接下来苏承都特别老实，不管是谁，让做什么做什么。
他知道唐淮千不是真的生气，就是心里还有些别扭。他本来就在和自己冷战，冷不防的亲热不光能点起自己的火，更是惹得他心绪不宁。两人为数不多的亲热都是到了极致，彼此畅快淋漓，光是想想就要燃烧起来。隔了这么久，苏承挺怀念的，并且觉得唐淮千一定也憋得挺难受。
但回到最初，他在和自己冷战。然后他就要陷入矛盾，像楚昕说的那样，一点都不坦诚。
苏承叹口气，只能按照大林教的方法，死皮赖脸地缠下去了。
修改过的剧本中男二的戏份很重，定妆照也拍了很久。苏承换了短裤、运动鞋，绕着片场跑了几圈，额头冒出汗意之后趁热打铁。苏承对着镜头还有些放不开，余光看到唐淮千也跟了过来，和导演凑在一起讨论苏承的照片。
唐淮千比划着跟导演说了几句，导演叫摄像往正面转一些。唐淮千一直盯着，镜头转到苏承正脸时打了个手势，导演喊停。摄像就着这个略微偏移的角度拍了几章。
苏承知道唐淮千在帮他选角度，一想到定妆照拍出来会是唐淮千最喜欢的自己，苏承就动力满满，恨不得全天都只拍自己，对着镜头也自然了许多。
之后就是删选照片，然后后期修片。唐淮千瞪苏承，让他去看男主和女主的对手戏，自己却留在现场指指点点，吹毛求疵地挑了不少毛病，让后期细细地改。
第一天的任务量不重，男主和女主对了两场戏，导演看时间充足，让苏承也过了一条找感觉。熬到傍晚收工，苏承换了衣服，妆都来不及卸，寻摸着在化妆间里找到唐淮千。
唐淮千在沙发上睡着了，脱了棉袄当被子盖，整个上半身还是缩成一团。苏承蹲在他面前，两人的呼吸绞缠在一起，苏承往前凑，亲在那双唇上，轻轻吮吸。
唐淮千睁开眼，凤眼漆黑，带了睡梦中的深沉黑暗，像是要把人吞噬进去。
苏承离开他的唇：“累了？回家睡吧？”
唐淮千才渐渐醒过来，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扶，扶我起来。”
苏承站起来，掌心贴到他腰上，那一瞬间他打了个颤，脸都白了。苏承轻轻揉起来，手法娴熟，力道把握得很好：“别急，缓缓再起来。”
唐淮千闭上眼，眉头渐渐舒展开，脸色也好了起来。唐淮千问苏承：“特意去学的？”
“嗯。”
“浪费时间！”唐淮千语气不善，但并不是责怪。
苏承笑笑：“怎么会，你看，现在不是就用上了么。”
唐淮千不说话了，苏承真怕他又突然变脸。不过他要是想起身就走，那说什么也要压住他。他腿脚不好，肯定干不过自己。嗯，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跑得过自己，自己给他当腿当脚，他怎么能离开自己的腿脚呢。
苏承小心地观察唐淮千的表情，却听他说一句：“肩背，坐太久了，也难受。”
99.
唐淮千没有拒绝自己，这让苏承心里乐开了，大冬天的严寒都不足畏惧，浑身暖洋洋的。苏承想找件剧组的军大衣给他盖上，想想他还有点洁癖，担心他嫌那么多人用过的衣服脏，只得作罢。
不过他应该不会嫌弃自己脏吧。苏承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到他腿上，两边裹好，重新开启老妈子模式：“出来怎么不带条毯子之类，平时在家里不是都会备着么？”
唐淮千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会儿心情不错又不想冷落他，于是等了很久才给出一个不情不愿的解释：“人多，不想被拍。”
苏承忠犬属性在近距离接触之后一路狂飙达到最高值，听他这么说心疼得要命：“以后别来了，多受罪。冷不说，坐久了你又要难受。会不会耽误锻炼？你现在都什么时候锻炼？”
唐淮千睁开眼看着他，盯了很久之后慢吞吞地问：“禄姨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吃药。”
苏承的话题被岔开，也是沉默了片刻，随即还他一个爽朗阳光的笑，露出大白牙：“我都好起来了，你比我厉害多了，一定能好的。”
唐淮千垂下眼睑。做演员就是要感情收放自如，生活中他一向把持得很好。到现在他控制不住高亢的怒气和消糜低落，常常理智居于下风，做出一些他本身不愿意的事情。
他想好好疼爱初五，想敬重禄姨，想和楚昕他们一起工作或者娱乐。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这种心理落差更让他痛苦，人就更偏执，进入恶性循环。
苏承替他按摩，问道：“是……郁躁症？”
“嗯。”
“很难过吧……淮千，让 ，让我回去照顾你可以么？”
唐淮千不说话，苏承不知道他这是不是默许，也不敢再提。片场的人都走光了，剩两个打杂的留下来看场子。苏承揉了很久，唐淮千突然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说道：“只是有倾向，不用担心。”
和以前差不多，他总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子，宠着护着，给自己建立起一个强大的保护层。苏承知道，他也会好起来。
苏承本来想请唐淮千吃饭，临到唐淮千往轮椅上挪的时候换了个说法，说要送他回家。苏承跟着大林学了这么久的厚脸皮，也能摸出些道道来。要是吃饭那就是吃饭，要是送他回家那很有可能把自己也送进门去。
苏承特别想进那扇门。
唐淮千没有拒绝，苏承自然地帮他推轮椅，直接往自己的车走去。助理被他早早地打发走了，走之前助理贼兮兮地嘱咐：“我知道你憋了很久了，但是看在明天还要拍戏的份上，别做太久。”苏承只当他这是美好的祝愿，全盘接受。助理一脸挫败地把钥匙扔给他走了。
上车的时候苏承发现唐淮千的腿比之前好很多，自己扶着他的话，他是能站住的。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他就膝盖打软摔进副驾驶座上，不过这是在变好，对苏承来说已经很开心了。
唐淮千调整好坐姿，苏承收了轮椅绕到另一边，也钻进车子里。打了把方向盘朝出口开，路过唐淮千的车子，见边上蹲了几个小姑娘。
苏承回头看了一眼，问唐淮千：“是你的粉丝吧？”
唐淮千也隔着玻璃看：“大概是吧。”
苏承踩刹车：“要不要打招呼？都是小孩子，天已经不早了。”
苏承放缓车速，在那几个人面前停下。等了很久那些姑娘才意识到有车子停了下来，抬头就看到车窗内的唐淮千。
具是震惊的模样，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
唐淮千嘱咐她们早点回家，给苏承示意之后就关上车窗。苏承重新踩油门，一脸疑惑：“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嗯，是有点。”
“可能是追星新手，第一次见你太激动，都忘了要签名了。”
唐淮千沉默片刻，掏出手机打电话，让对方注意下停车场的几个女学生。
苏承开到唐淮千的公寓时已经九点多了，初五在沙发上打瞌睡，禄姨在他旁边剥核桃吃。唐淮千在门口换轮椅，禄姨拍醒初五，轻声劝他去睡觉：“大大回来了，不用等了。”
初五揉揉眼，扫视一圈看到苏承，迷瞪了几秒钟，突然爆呵：“妖怪！”
苏承：“……”
初五从沙发上爬下来，睡意还没消，歪歪扭扭地走到苏承身边，抬脚就踹。
苏承：“……”
唐淮千换好轮椅，划过去一把捉住初五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指着苏承对他说：“这是你爸。”
初五眨眨眼，撤着胖乎乎的身体隔空踢苏承：“初五没有爸爸！”
唐淮千耐着性子重复：“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苏承是你爸爸。”
初五再眨眼，小嘴一瘪要哭不哭的，又委屈又可怜：“大大说初五没有爸爸。”
“以前没有，现在你爸爸回来了。”
初五就是不听，苏承忙上前打太极：“别我来一次让他哭一次，以后更不跟我了。”
苏承把初五从唐淮千手里夺出来，摸摸初五的头，笑着哄他：“你不想要爸爸么？”
初五抬手，“啪”，一巴掌抽在苏承脸上，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苏承：“……”熊孩子是得教育了……
唐淮千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滑着轮椅要追上去。想教训熊孩子的苏承特别怂地冲过去拦住他，哭笑不得地摆手：“你回头再训他，不然他以为都是我的错。更没办法相处了。”
唐淮千竟然听了，在原地消了消气，转身进房间里换衣服。禄姨去哄初五睡觉了，苏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餐桌上的饭菜全部热了一遍，一一摆好。
这次吃饭苏承倒是没有见缝插针地往唐淮千碗里丢菜，同样的招式用第二遍只会适得其反，这也是大林教的。但唐淮千似乎一直在等着，吃到最后意兴阑珊，不太高兴的样子。
苏承看看他的脸色，也没有刚回来时那般小心谨慎，多了份两人相处间的随意，问起来：“你想吃哪个菜？”
唐淮千看看苏承面前的蚝油生菜，简短地说：“这个。”
苏承给他夹过去：“菜有点咸，再喝点粥吧？”
“嗯，小半碗就可以了。”
苏承起身去盛饭。
这个家突然就有了生机，开始茁壮成长。
两个人吃完的时候，禄姨也哄好了初五。禄姨赶他们去休息，收了碗筷去洗。苏承自觉地去浴室里放水，把自己当成小跟班，自得其乐。
唐淮千进浴室时被蒸汽暖得有瞬间失神，眨眨眼适应这个环境，看到苏承只穿内衣，弯腰把手伸进水里试温度。翘臀撅起来，就在自己眼前。唐淮千撇开眼，去看马桶旁的扶手。
苏承毫不察觉地甩甩手上的水，一回身看到唐淮千，吓得后退一步。脚后抵着浴缸外壁，上半身的后退趋势刹不住，苏承惊叫一声，往旁边趔趄一下，直愣愣地拍进了水里。
唐淮千往前伸手去拉他，距离有点远，也没能够上。见他进了水里半天没动静，忙推着轮椅靠近了看。
苏承这一下拍懵了，浴缸太浅，他进去之后又在坚硬的石头上磕了一下，疼得浑身发抖。
唐淮千伸手把他捞出来，捂着他的头就发起脾气来：“你多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这是有水，要是没水直接磕上去，你还想不想活了！”
苏承身上的水沾了唐淮千一身，彼此都没有在意到。没那么疼了之后，苏承呲牙咧嘴地解释：“我平衡不太好，刚刚太突然了，没准备好。”
他是因为俞湍止的那一支针剂之后才这样。平时也不显，楚昕去看他上形体课回来说过，很明显他的肢体协调能力不好，甚至会同手同脚。唐淮千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他多锻炼培养了。
唐淮千在他后脑摸到一个大包，也不敢揉怕肿得更大。苏承从水里“哗啦啦”地爬出来，唐淮千赶他出去：“冰箱里有冰袋，换身衣服去敷敷。”
苏承应了一声，一路淌水的往外走。唐淮千张张嘴想叫，最后还是硬生生憋了下来。
唐淮千脱了衣服，把自己挪进水里。水温比自己平时用得稍微高了一点，不过医生总让自己戒掉凉水澡的习惯。这样倒是刚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