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见缝插针:“那之前说的电视剧,考虑一下!”
苏承嗖地就躲开了:“电视剧别找我,我看见镜头紧张。”
插科打诨玩闹归玩闹,苏承觉得虽然唐淮千不在身边,但自己却是在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事业处于上升期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二十多年的记忆串联起来之后,似乎连自己的性格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是积极了,抛却那些执念和固守,能看到前方的希望。
苏承自己没事的时候就会想很多,想着想着就觉得助理的话不是没有可能。
唐淮千受伤到他准备复出的三年,他有意保持自己的知名度,虽然不活跃,但总能把握很好的曝光机会。这一次他像是真的破罐破摔了,完全由着性子,什么时候高兴了就出来写首歌。但他不高兴的时候居多,连条偷拍照都没有。
新闻版面已经很久不见了他了,影响力最大的一次还是苏承送他玫瑰花。连篇的报道讲到最后全是在猜送花的人,好像和唐淮千本人也没有太大关系了。
现在的唐淮千已经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了。苏承觉得自己努努力,说不定真的能包养了他。
跑车不能买给他,太危险。豪宅可以先奋斗一下。苏承估算了下唐淮千现在那套别墅的价值,往上翻一倍,差不多就是奋斗目标。
等到他高兴见自己了,就把房子送给他,当自己的嫁妆。
苏承把助理叫回来:“给我搞几堂表演课上上。”
开始魔鬼训练之前,苏承又抽了个空跑了出来。握着手机转了半天,还是拿了车钥匙出去了。
有时候想想现在自己的处境,也真是活脱脱的现世报。以前自己撒娇任性的那一套,到了如今恶果全部自食一遍。苏承猜着唐淮千的想法,自问他是不是铁了心要把角色颠倒,两个人对立的方向换过来,如此演练一遍,来惩罚自己。
若是这样,那自己狠心抛下他的那三年,如今也过去一年了。还有三分之二,很好等的,忍忍就过去了。
只是不知道他肯让自己回去的时候,是不是房事也要颠倒过来行。
当初苏承准备搬进来住的时候,唐淮千特地带他到门卫那里转了一圈备案,连车子都领了通行证。这会儿也没有人拦他,他就直接开进去了。
苏承按过门铃才意识到自己空着手来的,连借题发挥的余地都没有。想转头去买个果篮之类的慰问品,房门已经打开了,禄姨惊喜却不意外。
苏承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他最近和禄姨有联系,有时间过来时还能遇到禄姨带着初五在花园里玩儿。唐淮千不想见他,苏承也不敢硬闯,就陪初五玩儿一会儿,听禄姨说说唐淮千的情况,然后走人。
别的没什么,反倒是和初五这个小混球混熟了,称兄道弟相处得很和谐,挨打挨骂当跑腿小厮也变成相处的日常。
禄姨在前边领路,回头跟苏承说:“他在下边练走路,你直接下去还是我先跟他说一声?”
苏承心里开始打怵,转了话题先问到:“他练的怎么样了?”
禄姨笑笑:“稍微好一点,左腿能动动。不过这一个多月瓶颈期,没有进步,他正烦呢。”
苏承“哦”了一声,两个人走到地下室门口,禄姨说:“初五也在下边。小宝这两天发烧,没有去上学,天天黏着淮千,走哪儿跟哪儿。”
苏承点点头:“我直接下去吧。”
上次在地下室已经是一年前了。自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了“等我回来”,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仔细想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真是少得可怜,匆匆忙忙的,连一个拥抱都来不及好好享受。
以后和好的时候,或者说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抱着他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做,就在床上赖着。
地下室的暖气比上边还足。初五在沙发上睡觉,裹着厚重的棉被,只露出半张小脸,红扑扑的。苏承转过方柱,看到唐淮千背对着入口的方向,扶着助行器停在原地。
黑色开襟毛衫,珊瑚绒家居裤,定制的运动鞋。头发已经很长了,垂在毛衫的帽子上,随着低头的动作,额前垂下来一缕。
宽肩窄腰,身形修长。还是我的唐淮千。
复健师看到苏承,苏承轻轻摇了摇头,他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唐淮千。苏承白捡了这片刻的时间,能好好看看他。
看看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助行器往前滑动一点,唐淮千的手臂带着上半身探了出去。然后又是一阵停顿,做好足够的酝酿和准备之后,他才费力地提起右腿,往前迈出去几公分的距离。
苏承看得心脏揪起来,想冲过去扶着他,想做他的腿,告诉他不要再锻炼了,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有我呢。我帮你,我什么都能帮你。
不能这样想。这样不对。苏承握了握拳,定在原地不动。
唐淮千停下来喘了口气,提左脚却失败了。脚尖垂下来擦在地上,摩擦力远大于他的行动能力,左脚被绊在原地。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唐淮千干脆拖着左脚往前滑动。
复健师看苏承一眼,把轮椅推到唐淮千身后,制止他:“别硬来,伤到脚腕你又得几天躺。今天是六十八公分,没有昨天走得远。”
唐淮千又试了一次,左脚还是没能提起来,才烦躁皱眉:“知道了。”
复健师:“坐下来休息,你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自己坐,别摔。”
但助行器有滑轮,着力点不好控制,唐淮千还是把自己摔进轮椅中,长舒一口气。
复健师又看苏承一眼。唐淮千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对上苏承的目光,脸色瞬间白了。
苏承尴尬地解释:“我来看看初……看看你。”
唐淮千寒着脸,歪歪斜斜地坐着,还没来得及调整坐姿。隔着几步的距离,苏承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压渐渐低了下去。
苏承慌慌张张地补了一句:“哦顺便来看看初五……”
唐淮千收回目光,无视苏承,自顾自地调整姿势。右腿已经可以自己抬到踏板上了,看起来还算轻松的样子。左脚还是不行,苏承猜是因为刚刚力竭,所以这会儿动不了。
复健师简单地帮他放松了肌肉,唐淮千自己划轮椅到墙边的单人床旁。复健师跟着过去,等他挪过去躺好之后,开始仔细地按摩。
苏承在旁边看了会儿,往前走了几步:“我,我来试试吧?”
复健师面瘫着老脸:“会不会?”
苏承点点头,又忙着补充:“您帮我指点指点?”
唐淮千没有同意,但是也没有反对。苏承就洗干净手,又拿烘干机把手暖热,才摸上唐淮千的腿。
还是瘦。手掌下没有一点肉,骨头咯得人心里发疼。
苏承真想变成个小跟班或者小服务生啊,能在身边照顾他,这该有多好。
复健师看着他的手法,偶尔指出一些不足,临到快结束才赞叹:“总的来说不错,你学过?”
苏承拿余光瞟唐淮千,点点头:“嗯,去学了按摩。针灸还不行,找不准穴位。”
唐淮千突然就怒了,说不上来那是生气还是不耐烦,对着苏承皱眉:“滚滚滚滚!滚回去唱你的歌出你的唱片!闲着去学按摩,有出息没有!”
说着他就想踹苏承,右腿抬起来一点,轻轻撞到苏承的手腕上,然后落了下去。
苏承心疼地捞起他的脚,替他揉磕在硬板床上的部位。唐淮千抽了一下,没抽动,转过头由着他抱着自己的脚。
反正没知觉,我也感觉不到。
苏承继续替他按摩,只当是自言自语:“我准备接电视剧。刚开始肯定接不到好剧,不过慢慢来吧。之前不是说过么,我站着不动耍帅就行了。”
唐淮千看他一眼,没搭理他。
苏承想帮他翻身,手伸到一半:“你翻过来,我替你揉揉腰。我专门学了腰部的按摩。”
唐淮千不动,苏承给自己找台阶:“那算了,就当是留个绝活,下次给你揉。”
苏承帮他活动淮关节,握着他的脚轻轻转:“电影我是不行了。电视剧还能试试。明天开始我要进训练营了,什么时候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声音断开,有片刻沉默。唐淮千像是为了补空缺,竟然“嗯”了一声。
苏承咧着大白牙笑起来:“唱歌你教过我,演电视可真是一点谱都没有。心里慌慌的。”
复健师取了电针,准备扎唐刺猬。苏承闪到一边,对着唐淮千看了半天,轻声道:“头发太长了,该剪了。还是短发利落,显得你英武有气概。”
唐淮千斜眼看他,算不上瞪,但不怎么开心。
苏承尴尬地笑笑,回身指指初五,手指有滑到入口方向:“你,加油锻炼。我会加油挣钱的——初五我抱上去了,沙发躺着不舒服,我抱他回床上睡。”
初五的好眠被打断,身体不舒适心里就更不舒服,张牙舞爪地对着苏承一通乱抓。唐淮千也没有厉声呵斥教育他。
苏承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为了给自己和便宜儿子之间留出空间,于是就挨了那几爪子,找空隙帮初五擦泪。
“初五乖,不哭不哭。我们上去睡大床好不好?大大要锻炼身体,初五和禄姨睡好不好?”
“不!”
“那和坏蛋苏承睡行不行?”
初五抽了抽鼻子,困得眼睛又快闭上了。两只小手消停之后就死死抓住苏承的衣服,把头埋到苏承怀里拱了拱,然后睡着了。
96.
苏承觉得自己本来是准备走的,但是初五抓着他不撒手也没办法,小孩子嘛,都得迁就,于是苏承就很开心地留了下来。唐淮千锻炼完上来洗澡,裹一件睡袍浑身淌水的回卧室,路过初五的房间,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和平时不一样。
唐淮千倒回去,看着床上呼呼大睡的苏承,沉默了。
片刻之后,唐淮千推着轮椅进去,拉下手刹停在床边。苏承丝毫没有察觉,唐淮千深呼吸压下脾气,拽着他的枕头一角,猛地将枕头抽了出来。
苏承惊醒,瞬间弹了起来。
唐淮千把枕头砸过去,苏承本能地接住,抱在怀里,茫然地四处回头:“怎么了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自己说怎么了!
你死皮白赖地留下来是为了在初五床上睡一觉的?
唐淮千黑着脸握着手轮准备转方向走开,结果忘记松手刹,没能推动,脸色更不好看了。
初五皱着眉嘤咛两声又要醒的样子,苏承忙趴过去拍着他轻声哄。等初五睡安稳了,苏承回头一看,唐淮千已经不见了。
苏承从床上跳下来在房子里找,禄姨喊了一句“吃饭了,苏承快过来”,苏承应了一声,推开半掩的房门。
唐淮千的头发还在滴水,沿着脖颈流到睡袍深处,消失不见。小腿上也有晶亮的水滴,光着脚放在踏板上,指甲盖亮亮的。他就那么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是要等水分自然蒸发干。
“刚刚哄初五睡觉来着,没想到我自己睡着了。”苏承尴尬地咳了一声,四处看了看,在他手边的木椅背上看到一条吸水毛巾。
苏承在这个房间里住过一段时间,彼此心如死灰的时候,谁都不肯放过对方。那时候苏承不说话,每天像个木偶一样地躺着,但他也知道。唐淮千身体里有些地方更在坏掉,逐渐恶化。他开始偏执开始粗暴,被自己的退避躲闪逼到绝望。心寒下来,连出口也被封闭。
苏承知道,自己把他关了起来,比着他和所有的事物斗争,然后沉入无限的痛苦。
以前自己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呢,性格为什么不能好一点点。稍微好一些,两个人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苏承拿起毛巾,试探着碰了碰唐淮千的头。他没动,苏承才放心大胆地轻轻揉起来,替他擦头发。
两个人还是谁都不说话。苏承又以指当梳,替他理顺乱糟糟的头发,拿着毛巾去浴室挂起来。
苏承替禄姨摆好餐具,坐着等了很久,唐淮千才从卧室出来。换了棉质的家居服,脚上套了一双软底懒汉皮鞋,露出脚踝那一截,是深色的毛袜。
唐淮千划着轮椅直接在没放椅子的空位上停了下来,禄姨起身替他盛饭,苏承提醒:“手刹还没放下来。”
唐淮千低头看了看,面无表情地伸手,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禄姨给苏承使了个眼色,苏承夹一块儿西芹放到他的碟子里。唐淮千看他一眼,没说话。苏承闷头喝粥,余光扫一眼,又舀了一勺青豆玉米递过去。唐淮千还是不理,苏承有点颓丧。
刚一低头,唐淮千却伸筷子夹了那块儿西芹,就着粥吃了。苏承立刻兴奋起来,看着唐淮千讨好:“那个凉了!你还想吃什么?”
唐淮千:“我腿瘫了胳膊没瘫,我自己能够得到。”
苏承:“哦……”
苏承不死心地继续:“不过这样可以轻松一些不是……”
唐淮千看他一眼,他就有点蔫了:“我是觉得……你锻炼很辛苦了……”
唐淮千再看他一眼,苏承彻底闭嘴,埋头吃饭。
苏承默念“不能惹他生气不能惹他生气不然是会被赶出去的”,然后迅速果断地把筷子中间的西芹丢过去。
唐淮千:“……”
苏承立刻埋头装鸵鸟。
再吃两口,苏承又夹了土豆片丢过去,然后做看风景状。
唐淮千把筷子拍到碗上,看着苏承:“你要献殷勤找个有意义的方向行不行?我跟你说了我能够得到!”
苏承舔着脸冲他笑:“我就想让你跟我说说话,没点声音都不像一家人吃饭了。”
唐淮千皱着眉:“谁跟你一家人?我说苏承,你现在怎么这幅德行?”
苏承脸上一热,心里有点不开心了。两个人的羁绊都在前十几年,唐淮千要是说他变了,那两个人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苏承有点害怕。
硬着头皮夸张地叹了口气,苏承故作感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一天走一步也要走出去很远了吧。”
唐淮千停了停:“我不喜欢这样。”
苏承心里搭的台哗啦啦全塌了,连表情都撑不住,要哭不哭的样子。唐淮千放下筷子,拉起手刹,开始划轮椅。
“不用刻意去做什么。之前,以前就很好。”
苏承愣住了,后知后觉地回神,把脸埋到碗里,低低地呜咽。禄姨吓傻在原地,苏承哭得话都说不清:“禄姨,其实他不讨厌我吧!他就是气我太懦弱太自私对不对?他一点都不讨厌我。他刚刚说了你听到了没有?”
禄姨给他抽纸巾,好言相劝:“他怎么会讨厌你呢!从你开始比赛,他替你刷投票,出专辑找人替你打榜。前两天他还跟以前认识的导演一起出去吃饭,想给你拿个好剧本。还有更多,他要是讨厌你,做这些干嘛?”
苏承挂着泪看禄姨,傻愣愣地说:“我怎么都不知道?”
禄姨给他拿了条热毛巾捂脸:“没跟你说呗。”
苏承还是傻乎乎的样子:“为什么?那他这么久都不理我,我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他要掐死我,我说你杀我一次就原谅我。他说杀我一百次都不原谅。禄姨,我真得很难受。”
禄姨叹口气:“你还说你怎样怎样。淮千最近的精神状态也不稳定,你不觉得初五都乖多了?被他吓的。他有在吃药控制,但偶尔会压不住。”
苏承彻底变成傻子了,信息太多需要时间来消化:“没听你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