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千觉得，自己和苏承的开头不是什么狗不狗。
而是从食物开始。途径心脏，入了胃，所有情绪融到血液里。
然后与自己常在。
美食能拯救一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这是真理。
红烧肉热老了，肉质根本谈不上嫩。可是吃了这一顿，唐淮千觉得自己不用饿肚子了。
这样很好。
一切都会很好。
两天之后俞湍止带着那只小野狗来敲门时，唐淮千觉得，是自己把世界想得太糟糕了。
小野狗比之前还有精神，在宽敞的笼子里来回转圈，翘着尾巴冲唐淮千叫。黑溜溜的眼睛亮得要命。
唐淮千突然就想哭了。
无关悲伤。为生命的存在而感激。
为自己所遇到的救赎而感激。
唐淮千什么都说不出来。
俞湍止把狗笼踢进去，唐淮千忙扑过去将狗笼抢过来。俞湍止一脸惊奇：“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东西了？”
唐淮千把狗笼拎进来放好，蹲在地上看小野狗。小狗被俞湍止那一脚给吓坏了，重新躲进角落里瑟瑟发抖。唐淮千看着它，没有回头：“唐意说，她……把它杀了。”
俞湍止到卫生间洗了手，洗手液用了小半瓶，擦干手之后才出来：“她是什么性格难道你不知道？嘴比什么都硬，半点怯都不肯露。”
唐淮千没有接话。
俞湍止在沙发上坐下，看看地上的啤酒瓶：“她讨厌这种东西，还把这只野狗送去做系统检查。淮千，这次是你过了。”
唐淮千冷笑：“难道我该说‘杀得好’才对？”
俞湍止不想跟他吵架，避开这个话题：“你自己看着办吧，狗我是给你送来了，任务完成，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俞湍止还有事情要忙，准备走时被唐淮千叫住：“你……你跟唐意说，我撞出问题来了。”
俞湍止站在门口看他，毅然摇头：“这话我不帮你传。照她现在的气性，保不准你瘫在床上她也不会管。淮千，你要是拿对我一半的坦诚去对她，你们就不会是这样。”
唐淮千转开头：“不传拉倒。”
俞湍止又折回来，劝慰道：“人和人之间最经不起试探。一次两次就算了，你永远都在试探她，就算是一份真心试到现在也什么都不剩了。”
唐淮千不说话。
俞湍止继续说：“没有任何人抛弃你。你觉得你在唐家和俞家都是多余的，但其实你同时拥有两个家。这该是件好事。不管是我还是唐意，我们支持你进娱乐圈都是为了让你开心。”
唐淮千突然吼了起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是我不敢想，只要一想我就难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顺着我？为了弥补什么？弥补我在俞家生不在俞家长的亏欠？弥补我放弃争唐家财产而做出的牺牲？你们只会让我觉得我自己可怜！”
“你已经不小了，”俞湍止还是很冷静，“唐意一定会这么说。我只能说，你想得没错，就是这样。我问你，你入娱乐圈是为了什么？”
“戏子卑贱，入了这一行，就再也不可能对唐意造成威胁。”
“这是你自己提出的，没人逼迫你。我们也只是在你的决定之上给予你最大的帮助和支持。我再问你，你在乎那一笔家产？”
“当然不会！”
“那你到底在纠缠什么？有什么好纠缠的？”俞湍止是第一次对他说狠话，克制自我，“所以，可怜是你自找的。没人强加于你。”
心结便是，一切道理我都明白，但情感上却无法自持。
自我矛盾生成自我厌弃，然后再也无法向上出深渊。
唐淮千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好了。
64.番外五
这个结似乎就不了了之了，没人再提。家庭聚会上还会碰到，筷子夹菜，唐意收回手去取别得盘子，唐淮千夹起那一块儿放进碗里。
却是到最后也没有吃。
俞湍止给唐淮千找过心理医生，背着经纪人偷偷去看。看了几次唐淮千就不耐烦了，再也不肯去。
一切都趋于稳定，和唐意之间也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像一只天平，摇摇晃晃保持着平衡，艰难且岌岌可危。
好歹算是不再争吵。
唐淮千的禁令还没解除，每天依旧闲得发慌，慢慢开始学习养狗。
正好赶上苏承放暑假。
隔壁家的大人确实很忙，唐淮千少见他们。平时也就是苏承早出晚归，隔壁的门准时发出声音，显示着这里还有人住。到了暑假依旧不见他们人，苏承少了管制也比平日上学时活泼一些，更像是一个小孩。
尤其是在他见到那只小野狗之后。
苏承是真喜欢那只狗。按理说戳人萌点的泰迪到他这里反倒不怎么受宠，拿只棒棒糖吃剩一小块了就给小野狗舔舔。小野狗添完了才轮的上泰迪，要是没有剩余那就算了。
唐淮千问他为什么。
苏承有些羞赧：“我觉得它是我的狗。”
唐淮千继续追问：“那泰迪是我的狗，就该被冷落？”
苏承摇头：“小豆丁也不是你的。它是你那个朋友的狗，不属于这里。”
原本两只狗为了抢一块儿毛毯打起来时，唐淮千是准备送走一只的。苏承这么一说，他突然就很想留下这只泰迪。
被抛弃总归很可怜，人骨子里都是向善的，有同情心这个基因存在。
让爱狗人士来养两只狗不成问题，唐淮千不爱狗，也没有耐心。宠物在他看来只是小只畜生，只会让人头疼。
然后苏承就更理所当然地进出唐淮千的公寓，态度越发自然。
苏承受妈妈管制也没有养过狗，好在他有这个心思，便会留心去学。两只门外汉养两只小奶狗，每天都闹得手忙脚乱，唐淮千的家里一片狼藉。
真忙起来，时间久过得很快，很多事情都能忘掉。
唐淮千已经没精力跟唐意再斗了，苏承临到暑期结束才想起来，作业还没做。
于是唐淮千推掉茶几上的瓶瓶罐罐，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地板上，趴着赶作业。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
唐淮千写下漂亮的英文字母，侧头看到苏承咬着笔端皱着眉思索的样子，想不出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种状况的。
好像前一秒这小孩儿还气冲冲地竖起浑身的刺，突然间就伸了个懒腰，露出柔软的腹部。
唐淮千握着钢笔问苏承：“你一暑假都宅着，不用去找同学玩儿？”
苏承算题的手顿了顿，不肯回答。
唐淮千用笔尖在习题册上点了点：“其实这些东西随便借同学的来抄一下就可以了，老师不会看的。”
苏承继续做题，声音闷下去，有些黯然：“你放着吧，我自己做。”
唐淮千无奈，也低着头开始看那一大串翻译：“不是不想替你做——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苏承突然站起来，抱起桌上大大小小的卷子、习题，转身就回家去了。
是个孤僻不受欢迎的小孩儿啊。不过这种性格怎么可能交的到朋友。
中二真可怕。
自己也很可怕。
唐淮千把一整本英语习题做完，放在门口的狗窝里。
八月开学，唐淮千也重新开始工作。再次见小孩儿是初秋，凌晨时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电梯的方向。
唐淮千拍了一天戏，累得浑身都快散架子。看到苏承时只是有些惊讶，继而直接拿了钥匙去开门，一边问苏承：“你等我？”
苏承站起来，碰翻了靠墙放得羽毛球拍，响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荡，他自己被吓了一跳。
唐淮千斜眼扫过羽毛球拍，推开门道：“这东西防身没多大用处——先进来吧。”
苏承把自家门锁好，跟着唐淮千进去了。
唐淮千踩掉鞋子，光着脚去倒了杯酒，回头问苏承：“要不要来点？”
苏承摇摇头。
唐淮千晃晃悠悠横在沙发上，翘着腿休闲：“什么事？”
苏承看着他的脚掌，往上是露出裤脚的踝骨。不是没有见过，这一刻却在想，藏起来的小腿一定是有力健壮的。
苏承神色很不自然，吞吞吐吐地问：“你能不能给我一张签名？”
小孩儿对他提过的要求也只有“我能不能去看小狗”，就连替他补作业也是自己看他时间紧迫，主动提出来。这会儿他突然开口说了别的事情，让唐淮千来了兴趣。
唐淮千坐起来，一脸好奇地问：“你要我签名干嘛？”
苏承转开眼不看他，强撑着：“你别问。”
“你要我的签名还不许我问，什么道理？到底干嘛用？”
苏承硬着脖子问：“到底给不给？”
“你不说就不给。”
苏承转身就走，唐淮千也不拦他。果然他出去没多久，又灰溜溜地拐了回来，还想最后挣扎一下。
“只要一张。”
“你干嘛用？”
苏承泄气般的，声入蚊讷，低低地道：“我说你跟我是邻居，班上人都不信。”
“所以你要张签名去证明？”
“嗯……”
唐淮千摇摇头：“不能给你。”
苏承愣了下，唐淮千继续说：“你的住址是公开的，证明了我和你是邻居，那我以后被人骚扰怎么办？”
苏承急忙辩解：“没有的，不会有的！没人知道我住在哪里！”
话脱口而出，由自己亲口说出，便显得没那么可怜。
唐淮千看着他，招招手叫他过去。
苏承钉在原地，戒备谨慎的样子：“干嘛？”
唐淮千摸出手机晃一晃：“签名有什么说服力，来张合照闪瞎他们。”
苏承一脸不可思议，反问道：“可以？”
唐淮千去开照相机：“如果经纪人在的话不可以。”
苏承还是没动。唐淮千抬起头看他：“说不定再等一会儿我就也不可以了。”
苏承急忙小跑着凑过去，看看唐淮千吊儿郎当的坐姿，在沙发旁边蹲下。
腰背挺得笔直，努力摆出正经的表情，仰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唐淮千从手机屏幕中看到他的样子，嘴角的愉悦便更深了。
是个不会拍照的小孩儿呢。
后来怎么样，唐淮千问的时候，苏承一脸窘迫地回避了问题。想来想去最好的结局就是那些欺凌他的人要签名要合照，小孩儿一脸孤傲地拒绝，以此来出口恶气。
有些幼稚，但符合他的年纪、他的性格。
唐淮千唯一一次到苏承家里，相同的格局不同的摆设，在那间小卧房的枕头下看到相片的一角。
拉出来，便是当初那张合照，还特意去过了塑封，小心地保存起来。
唐淮千扯起嘴角笑起来，掀起枕头，笑容渐渐凝聚。
枕头下有更多的照片，从视角极差的观众席拍向舞台。本地的体育馆露天空旷，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镜头上点点雨星，将自己定格在那一瞬间。
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
然后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将之藏在梦境之下。
唐淮千将照片放回原处，还用枕头盖好。
身后是小孩儿变声期的沙哑喊话：“饭热好了，来端你的。”
65.正式出柜。
唐淮千出现在商场里时已经引起不小的骚动，没有帽子、墨镜遮挡，素颜亲民。
苏承原本还指望着大众的自疑心里，全当是看到了容貌相似的人，自己琢磨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唐淮千和轮椅之间划上了等号，看到他根本不用怀疑，这就是本人。
唐淮千问苏承：“这要是进去可就是大新闻了，你……”
“我觉得我也不是非要入这个圈子，你要是现在不想做了，我们立马回家，不用等。我可以找份安稳的工作来养活你。”
难得见他如此有魄力。就算是以前性格沉闷别扭的苏承，也带着优柔寡断的底子，凡事都要思前想后顾虑再三。
唐淮千看他一脸认真，浅浅地笑起来，话到嘴边全部换掉：“指望你养活那我的生活水平得降几个档次？经济来源不是问题，不用考虑这些。”
我所顾忌的，是这一次携手能走多久。
连一盘棋都算不上，这就是一次豪赌，在根基完全不稳的时候，押上所有。
唐淮千心里有一颗恶果，被俞湍止催生发芽，渐渐萌生。种在苏承心头的那颗食人花，也不知何时回苏醒，会不会再次毁灭一切。
一切都是未知，没有定数。唐淮千笑得温暖和煦，却始终有一丝寒意藏在阴影处。怕苏承，也怕着自己。
苏承显然很紧张，完全没有在意唐淮千话中的涵义。已经有人上来要签名要合照，唐淮千转了转轮椅，把苏承挡在侧后方。
“抱歉，后天有见面会，有兴趣要签名的话可以去参加。”
女人濡软的口音近乎撒娇，盯着唐淮千娇滴滴的：“合照嘛~好不好啦~”
苏承打了个寒战，唐淮千回头看他，苏承没说话。
唐淮千对女人正色道：“我保留我能为慈善所出的这份力，我希望是在慈善会上见到你。”
女人还要说话，唐淮千果断转身，苏承立刻跟上帮他推轮椅。唐淮千回头：“怕是没时间好好挑了。”
苏承笑笑：“没关系，男戒一定很好挑。”
店员及围观群众听到他要男士对戒的时候，都愣住了。店长转头看苏承，惊疑不定地向唐淮千确定：“是要……男士和男士的，对戒？”
“是。”
店长迅速收了收心思，仍旧是很震惊：“这……一般情侣对戒都是男款加女款，没有……你说的那种。你是拍戏用还是……”
“自己戴。”唐淮千坐在会客沙发旁边，拉着苏承的手摊开给店长看，“那就拿款式一样的两只，我和他戴都好看的。”
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苏承把头埋起来，手被唐淮千捏了一下，疼得他立马抬头。
店长取了几款拿来给唐淮千看，唐淮千让苏承挑。苏承已经窘得快要熟掉了，又不愿意草草了事，顶着数双眼睛压力很大。
苏承看了半天，拿起一只简单素净的环圈，看着唐淮千。
店长自觉地撤了其他的，又拿回来与之相仿的款式。唐淮千挨着拣出来看，拉起苏承的手试了几枚，停下来问：“这个怎么样？”
苏承低头看看，同样是环圈，侧边加了散落的碎钻。钻切得极小，并不招眼，却要比自己看那枚丰富立体许多。
苏承点点头，唐淮千让店长取了相同的一枚，自己戴上看效果。
店长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碎钻没有收藏价值的。”
唐淮千还是看着自己和苏承的手：“就这个吧，回头我把定做纹样发给你。”
店长不再多话，问该问的问题：“是要刻字？”
“嗯。”
唐淮千牵起苏承的手，手机对准拍下，修了图之后发微博。
@唐higher：试戴。姓名：苏承。不接受反对意见。[图片][图片]
苏承在旁边扫了一眼，不光是刚刚拍的那一张，添加的第一张似乎是……自己的照片？
天王什么时候存了自己的照片？
苏承翻出手机上网，刷新微博就看到首页的第一条。
是在火锅店里点菜的时候。照片拍自己的侧脸，光影打上来，像是透过时光来看。
苏承震惊了一小会儿，然后默默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