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挥开思姝,气喘吁吁地盯着病床上阴沉着脸、似有难言之隐的他,接着抒发自己的愤郁:“是不是何兮?!我猜的没错!你默认了!她差点就要了你的命,你有什么可包庇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她何兮丧心病狂,你却任她胡作非为!收起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善心吧!你这是助纣为虐!”
“够了!”赫连意怒吼,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胸口不住起伏,喘了半天似要怒发一场狂风暴雨,却渐渐低垂眉眼,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我不想再提。”
他萎靡不振的话语让我一下子泄了气,脱力坐到椅子中,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草!草!草!”
简直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我讨厌他这种脾性,忍气吞声,任人宰割,他真是……真是不可理喻!而我自己也是个蠢蛋!他刚刚醒过来,我为什么又对他发火!我真是该死!
“我终究是辜负了她……”耳边传来赫连意的喃喃低语,“她临走之前说要与我拥抱,却突然拿出针管扎到我身上,我预感不好,朦胧中听她说抱歉,说……要把我的实验材料及数据全部拿走,算是,算是我对她的补偿……”
“什么!”我惊呼一声,难以置信,“那可是老师的全部心血啊!那可是几十万的科研项目!就这么被她卷走了?!草!”
“想必她早有所预谋,毕竟实验项目她最熟悉。”赫连意的脸色很难看,表情木然,“她可能还留了一封信,应该在我口袋,你找找看。”
我忙跑到衣柜处翻找赫连意的裤子,终于找出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逃离我的所爱/我想要出发/不是去飘渺幻境中的西印度/不是去远离其他南大陆的巨大海岛/只是想去任何地方/无伦是村庄或者荒原/只要不是在这里就行……”
我拿给赫连意看,不明白其中的内涵。只见赫连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纸条上的字,之后眼角缓缓淌下泪水,喃喃低语:“这是我大三时写的一首诗,她……她还记得……我……我对不起她……”
第六十四章:盎盂相击,共为唇齿
人生的路,谁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命运的神秘,在于它的复杂性。一生之中,要邂逅无数人和事,你无法预知谁是你一生的羁绊,谁是你一生的归属,哪一桩是你一生的遗憾,而哪一桩是你一生的主宰。所以,不要低估任何一个人,他可能给你的生命带来沉重的打击,他也可能是你命中的福星。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一向严谨治学,对赫连意衷情烈烈的何兮,竟然是个口蜜腹剑、阳奉阴违之人。她不光利用了赫连意对她百分百的信任,更浪费了赫连意对她的满满期待。
转天近正午时分,赫连意才从昏睡中转醒,虽然脸色不再苍白,但却沉默寡言,整个人神情淡然,似陷在深深地自我思索中丝毫不为外界取扰。
我进门时,便看见了他靠在病床上,手中攥着移动电话,眼睛呆愣愣地盯着某一点,连我走近竟浑然未觉。我把买来的饭菜放到桌上,坐下后轻轻覆上他的手背,他才发现我的存在。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我后莞然而笑:“你回来了……”
“老师,你身体还好吧?!”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强颜欢笑的面容,“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他慢慢摇头,无奈苦笑:“还好,睡了这么久,身体算是彻底放松了……”
“哦?是嘛……”我挑挑眉眼,心生美意,“知道劳拉西泮这么给力,我早就该给自己用上一支,大睡三天三夜,好好放松身体,省得老师整天把我逼得那么辛苦~”
“胡说什么!”他纠结起那对秀眉,抬手拍了下我的脑袋,“我什么时候逼迫你了!”
我挠挠头上不疼不痒的地方,撇嘴吐舌,小声嘀咕:“狡辩……”
“好了,好了,”他摘下氧气管,掀起棉被,“我要去趟实验室,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吃完饭咱们回家。”
我就知道他惦念着实验室,但又拦不住他,任他自己穿戴整齐,放他自顾自地去实验室。我把物品归置整齐,放到车里。中间老白风尘仆仆地赶来医院,说是不放心,非要亲自来一趟,望一眼,才踏实。
我带着老白前往实验室,同时跟他汇报情况:“醒来就失魂落魄的,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还没睡醒吧!”老白边说,边推开了实验室的门,往里走了两步没见人影,“是不是回去了?”
隔着一排排实验台,我搜寻赫连意的身影,终于在最里间的调控室找到了他,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背影形单影只的看得叫人心酸。
“老师!”我喊了他一声,“老白来了。”
他依旧端坐不动,我怀疑他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的心再次沉了一下,快步赶过去绕到他面前,蹲下身体仰头看他:“老师,怎么了?!”
他愁眉蹙额,眼神凝邃,长叹一声:“果然都拿走了,果然……”
老白凑上前,看看我又瞧瞧他,问道:“什么都拿走了?!怎么着了这是……”
我站起身,匆匆走到外间查看冷藏柜,又查看动物房,再看看各种实验试剂及设备,擂天捶地,破口大骂:“真他妈够绝!连试剂盒都卷走了!”
白茅不明所以,大声喊道:“喂!到底怎么了?!”
我气呼呼地走进来,愤慨不已:“何兮给老师用了药,之后卷走了实验动物和标本,试剂与试剂盒,能拿走的她一样没剩!真他妈阴险狡诈!!!”
“什么!”白茅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啊~”
“没开玩笑,”赫连意终于发出声音,“她确实盗走了所有设备。”
我对老白讲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白茅竟说什么都不肯相信:“何兮是那么乖巧懂事,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听他如此这般偏向何兮,我拍案而起,舒吭一鸣:“到现在你们还没有认清那个笑里藏刀的娘们儿,你们俩真是有病!妈勒个蛋的!必须报警!”
“小唐!”赫连意沉声怒斥,“休得胡言!”
老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语:“怎么会呢?!”
我冷笑一声:“怎么不会!信不信?家里肯定也被偷了东西!不然她不会给老师注射劳拉西泮!”
听到我的话,赫连意猛然抬头,凝眉注视着我:“言之有理!赶快回家!”
火速返回家中。一进门,赫连意顾不上宽衣解带,直冲书房。我与老白也赶快跟过去,只见赫连意躬身垂头,一手撑桌,另一手砸上墙壁,嗔喝不已:“胡闹!太胡闹了!幼稚!”
“什么东西不见了?!”老白询问。
赫连意转过身,表情肃穆:“电脑……还有,资金……”
“我草!”我气得在屋中团团转,“这几个项目马上就要结题,年后就要申请国自然,她……她说偷走就偷走了?”
赫连意颓坐椅中,摘下眼镜揉按睛明穴,长吁短叹:“是我疏忽大意,更怪我辜负了她的心……如果不是我说话绝情……她不会误入歧途~”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别扭万分,瞬间火冒三丈:“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后悔早没认出她的心意?!后悔拒绝了她?还是后悔跟我在一起?!”
“唐棣!”见我怒发冲冠,老白上前拉住我,“你瞎说什么!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什么?!”我一把甩开白茅的手,怒不可遏,“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何兮,不是后悔是什么!你对不起她,你就去找她啊!求她原谅你啊!这样就可以挽回你的实验,两全其美多好!我给你们机会还不行吗!”
“唐棣!赫连够心烦的了!你怎么还添乱!”白茅用力把我拉出书房,“他可能是因为后悔吗?!”
“不是后悔是什么!东西被洗劫一空,他不想办法追回,没有打算报警,而是一味强调自己的过失,这样的人不是悔不当初就是脑子有病!”
我怒不可遏,他赫连意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何兮不留情面,他何必自责不已,耿耿于怀?!他的仁心善意使他俨然成了个懦夫!他的心竟不如一个妇人绝情!
我在门口喳喳呼呼地恼骂,终于把赫连意骂了出来。他缓缓走到我跟前,冷脸怒视着我,不待开口便扇了我一掌,继而瞋目呵斥:“看来是我最近把你惯得不成人形!我后悔与否,用不着你说三道四!如果你怀疑我,你可以走!走得越远越好!走!”
我捂着脸颊,虽说不甚疼痛,但心口却是在汩汩淌血:“你……你居然打我!你……好……我走……我替你把何兮找回来!你满意了吧!”
老白不知所措,劝完赫连意又转身劝我。我瞪视面前板着脸的人,一气之下转身便走。临出门前听老白一声惊呼“赫连”,我瞬间停下脚步,又听见赫连意轻声说着“没事”,我攥攥拳头,还是一咬牙跑出了家门。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承受更多的漠视与曲解,能站在时光里,一个人空守着虚无,什么都不要。却没料到,一切事实的指向是,我也只是一界凡夫俗子。那个人微微一笑,就欢天喜地,那个人半句嗔责,就一天一地的落寞。
爱情就是这样,喜欢着怕得不到,得到了怕守不住,日子长了怕没知觉,磕绊摔倒了怕站不起来。烦恼则更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生解决旧伤,伤疤一层压一层,溃烂得体无完肤。
大年初一,云起雪飞,商户门前积雪刚除,却又被覆薄薄白霜。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吸食掉一根又一根香烟,看着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揣摩着大家各自都想的什么,有没有同我一样心绪不宁,痛心疾首的可怜人儿。
“唉~”寒节人失温,孤冷心不暖,我仰天长叹,天地黯然失色。
掏出手机,拨通一串号码,很快便被接听:“小唐?有事吗?!”
我问听者,更像是在祈求:“能出来一趟吗?!”
“嗯……好吧……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新文化广场。”
“行,天气这么冷,你找个咖啡馆坐吧,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我走进附近的星巴克,温香扑鼻而来。寻着偏僻的角落,我独自躲了进去。
拿出手机看,发现有几个老白的未接来电,还有他的几条短信,看了一遍,除了谩骂、指责,便是通篇的大道理,其实总结成四个字,便是说我“无理取闹”。
刚刚平复的心情复燃,我咬牙切齿,光知道指责我,可又有谁照顾到了我的感受!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别人,换作任何人,大概都不会心无旁骛地接受,更何况是这样一段禁不得风吹雨打的感情。
“小唐!”
思绪被一声清爽的呼唤打断,我抬头看去,笑了起来:“金皙!”
来者就是没有回家过年,留下勤工俭学的金皙。她将皮包放下,摘掉围巾,伸出双手呵气。
“很冷吧?!”我把热咖啡推到她面前,“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金皙笑眯眯地凑近来看我,轻轻问道:“怎么了?!唐大帅哥心情不好?!”
我闷恹恹地重新靠进座椅,神情落魄,不知该怎么解释。
“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啦?!”金皙偷偷瞥我,打趣道,“必定是为情所困~我没猜错吧?!”
我抬起眼皮看看他,撅着嘴很无力的样子。
金皙嬉笑连连:“我猜对了!”
“好吧……我承认……”我长叹一声,“把你当成「闺蜜」才肯告诉你的!”
“哈哈哈~”金皙被逗得捧腹大笑,“能做你的闺蜜,我是该遗憾呢?还是该表示荣幸?!”
“别奚落我了,我正烦着呢!”掏出烟盒,倒了半天发现是空的,“草!”
一抬眼,见金皙正举着一盒烟,伸在我面前:“拿去啊!”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带烟:“你……你也有这嗜好?!”
她也抻出一根点燃,微笑着说:“女人更需要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这个杏眼明仁、雪肤花貌的性感女人,渐渐对她产生了好奇,想必这不是个一般的女子。
“金皙,假如你男朋友说了令你伤心的话,你会怎么办?!”
金皙吐了一口烟圈,温婉地笑着:“男人晚熟,又死得早,我一般都让着他们。”
“我草!”我一拍大腿,“精辟!”
“男人太幼稚,所以就会无事生非。不用你说,我一猜肯定是你乱发脾气,不然怎么会气呼呼地跑出来!”
“我怎么乱发脾气了?”我瞪大双眼,“我真想不明白,为何大家不了解我,为何不体谅我?!”
金皙笑了一声:“一切都是因为太重视我我,以自我为中心,眼里只有自己,只顾自己的感受。”
我无力辩解,想想自己确实有自我为中心的错误:“可是他说了那么令我伤心的话……”
“呵呵,她那么说,还不是仗着你爱她!”金皙掐断手中的烟卷,“其实你这么难过,多半是你自己想得太多!”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吗?!他是仰仗我爱他,所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口吗?!我萎靡不振,不知所措:“真的好累……”
金皙瞧瞧我,继而挺直胸膛,闭眼抬手,口中喃喃自语:“当你想发脾气的时候,当你很累很累很累的时候,你应该闭上眼睛做深呼吸,然后告诉自己——我可以去死了~之后一掌把自己劈死!”
“我地妈呀!”我看着她做出各种怪异的姿势,吓得直往椅子里钻,“金大侠!饶我不死吧!太他妈吓人了!”
“哈哈哈~”金皙睁开双眼,恢复常态,“你看你,这不挺开朗一男子,做什么就钻进牛角尖出不来?!”
我尴尬笑笑:“这闺蜜就是比女朋友好使,简直就是安慰剂啊~”
“你心情好些了?!”金皙放大笑容,“不如去酒吧放松一下啦!”
“好啊!”我站起身,甩甩头,“一醉方休!”
随金皙到达梦海酒吧,竟发现这里比往日还要火爆。灯红酒绿,人影纷纷。音乐激昂欢快。
“想不到大过年的,这里居然这么热闹!”我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舞台上的舞者,一会儿瞧瞧台下跟随街拍兀自摇摆的群众。
金皙找了个沙发,叫来服务生点了些酒水:“过节期间都会举行舞会,专门招待无家可归或是孤单寂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