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院继续问:“那你听说死者是什么人了吗?!”
“这个……还不知道。”
“我了解你今天才出院,不知道死者是谁也情有可原。”窦院起身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样东西,转身看向赫连意,“昨晚死的人,是你们科的谭护士。”
“什么?!”我与赫连意异口同声,对窦院的回答感到难以置信。
窦院长将装有胸牌的塑料袋仍在茶几上,沉声说:“这是从死者身上摘下来的,警方也确认过,她就是CCU护士,谭云静。”
赫连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瞠目结舌,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窦院板着面孔,继续说:“听人说她死前,你曾找她谈过话?!”
我草!我在心里暗骂一声,原来她兜兜转转一大圈,却是要将责任归咎于赫连意身上!!!
“找她谈话又怎样?!”我急声大喊,气愤填膺,“她做了错事理应受到领导的批评!”
窦院冷笑:“哼~唐棣还是这样血气方刚~可是我没有问你,我在问赫连意!”
赫连意的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胸牌,双手紧紧握成拳,低声回应:“是我,是我找她谈话,对她进行了批评。”
我猛然站起身,怒不可遏:“这有什么关系?!你的意思是,是老师逼她自杀?!是老师导致了她的死亡?!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坐下!”赫连意沉声呵斥,“不得无礼!”
我瞪着窦院,气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但碍于赫连意的面子,我只好冷着脸,悻悻地坐了回去。
窦院面无表情地看着赫连意,无视我的存在,继续说:“赫连意,我相信你只是对谭云静进行了批评教育,我也宁可相信她是个抑郁症患者。”
赫连意抬起头,板着脸看向都院长,无力辩驳。
“但是现在医院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她从办公室出来后双眼通红,明显是你给了她强烈的刺激。”她端起水杯呷了口茶,继续说道,“出于对你的保护,我想,让你暂时停职一些时日,等护士们的情绪稳定下去,你再来上班。”
“太过分了!”我再次拍案而起,“这不等于承认了是老师把她弄死了?!窦院你究竟存何居心?!为什么这样对老师?!”
窦院这次开始发火了,站起身训斥起来:“放肆!!!唐棣,我警告你,你如果再对我无礼,我不管赫连意与你什么关系,我照样可以派保安把你赶出去!”
见势态不好,赫连意赶忙起身挡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地给窦院道歉:“抱歉,窦院,是我管教无方!我会暂时离职,会接受院里对我的安排!不要与学生为难!”
“你!”恨铁不成钢,我对赫连意的态度感到力不从心。
窦院强迫自己压下怒气,沉声说:“不光是你找谭云静谈话的事给你造成了不良影响,还有人找我说你与学生乱仑,私生活不检点,有作风问题……”
“谁说的?!我草他老娘!”我一把推开赫连意,冲到窦院面前,“是不是夏俊?!他刚才是不是来污蔑老师的?!”
窦院冷笑:“窗户纸总有捅破的一天。唐棣,你以为你们的关系是某一个人说几句闲话的事吗?!说闲话事小,给赫连意带来的影响却大!”
“不要说了!”赫连意打断窦院的话,“如果窦院你执意要求我停职查看,我无力辩驳。流言蜚语如何说,但我不会承认谭云静的死是我个人造成的;同时,我也不否认我与唐棣之间有除了师生之外的关系。只不过,我的私生活怎样,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吗?!”
赫连意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窦苓,那里面有坚定,有执着,有反抗,有无力感。但是,他终于为自己说了句话,把我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这让我颇为吃惊。
“你!”窦院咬牙切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知道人言可畏,流言蜚语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名声,我让你暂时停职,只是让你去避避风头,你怎么能这样曲解我的意思!”
赫连意低下头,轻轻说:“抱歉,是我情绪不佳,窦院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会遵从您的意见,等风声过后再复职……”
说完,他转身驻足,侧头叫我:“小唐,走吧……”
我随他往外走,却又被窦院阻拦:“唐棣与金皙的出国时间,提前到下个月初……”
背对窦苓,我扬扬嘴角,轻蔑地回答:“多谢窦院挂心!我不想耽误执业医师考试,出国的名额您还是让给其他学生吧!”
说完,我随赫连意大踏步走出行政楼。虽说嘴上得了优势,但心里总像是有什么硌在那里,让人翻来覆去的不舒服。大概赫连意的心里会更难过,他是那样的多愁善感,怎么可能不乱想,怎么可能不自责。
革职在家的日子里,他会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不管我如何劝诫他。还有的时候,他会陷入自我的世界中,双眼空洞无神,茫然呆愣。从前以为人在最绝望时会撕心裂肺地恸哭,后来才知道目光空洞的沉默不语才是真的心死。
那日夜深,被噩梦惊醒后我浑身冷汗,伸手一摸发现他没在身旁,便一个猛子翻坐起来,跑出卧室找寻他的身影。结果看到他坐在漆黑的书房里,闭着眼睛带着耳机,独自一人面对着窗外一轮若隐若现的月亮。
那身影虚幻不真实,我突然很害怕,箭步上前从后方拥他在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他被吓了一跳,赶忙摘下耳机,转头莫名其妙地看向我。黑暗中,他的眼睛明亮而洁净。就势取下他的眼镜,我俯身轻轻吻上那双眼睛,喃喃自语:“我梦到你死了……呜呜~我被吓坏了……你不要死~”
眼泪愈加汹涌,我仿佛又置身于刚刚的噩梦中,难以自拔,无能为力,身体里由内而外地陷在深沉的绝望之中。攥紧他的双腿,我跪趴在地板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极致温柔地伸手抹掉我头上的冷汗,又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一样缓缓说道:“不要怕,只是个噩梦罢了……不要怕……”
我埋头于他的腿上,轻蹭他,喃喃说:“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不会独活……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撇下我……”
他一下下抚摸着我的头发,长叹一声:“不知道上辈子究竟欠了你多少债,非要这辈子纠缠在一起,无论如何也剪不断,扯不开,撇也撇不清……”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那张消瘦又柔善的脸,写满了忧伤与无奈。迎上他的唇,我要感受真实的他。厮磨轻吻他,从口唇到喉结,从脸颊到脖颈,再到他突兀的锁骨。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占有欲,大力撕扯着他的睡衣,恨不得一口气把他吞入肚腹。
他任我为所欲为,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胸膛渐渐起伏,轻轻喘息。直到我一路下滑,轻轻含住他的下面,他才猛然冷颤一下,抱住我的头,小声说道:“停……停一下……去……去卧室……”
我极尽所能讨好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爱抚与吻咂来取悦他,希望让两个人暂时从苦闷中解脱出来。大汗淋漓,急速喘息,我不知道两个人究竟做了多久,仿佛非要倾尽这一生所有的爱。事后我们相拥而卧,相互依赖,感受着彼此的存在,希望从对方的温度中求得永生与轮回。
“老师,遭遇浮世孤寂的时候,人心冷漠的时候,来牵我的手吧,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亲亲他的发顶,我感受到他的虚弱,心疼不已,“不要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悲伤的眼泪不想给别人看,但不必躲藏我,泉涌也似的泪水,自有我为你擦拭。”
他静静伏在我的怀中,不言不语,静得让我以为他早已睡去。谁知刚要挪动手臂,他却开了口:“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以为自己积攒了足够多的勇气,可以狠心把你赶走,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败在了你的诡计中……唉~恐怕,我以后再也寻不到那时的勇气了……”
“为什么非要赶我走呢?!”我想不明白,嘴上便颇为不服,“如今你肯让我回家,我就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以后不要再说逼我出国留学的话了~”
他翻了个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之后喃喃自语道:“不去就不去吧……”
“你说什么?!”我从床上跳起来,对他的话难以置信,“那么坚决要我出国,现在却……你不会哄骗我呢吧?!”
他向后伸手拽走了我身上的薄被,盖在自己腰间,寻了舒服的姿势后说:“把窗子关上些,有些凉……”
我瞬间满头黑线,但见他困倦不已的样子,不好再追问他,便恨恨下地虚掩了窗户。站到窗前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夹杂着阵阵凉风,清心又舒畅,给闷热夏夜里如我这般浑身冒火的人一剂清凉。
浮躁的心绪渐渐沉淀,倚窗听雨,我转身望向蜷在床边酣睡的人,心下澄澈分明。“我以后再也寻不到那时的勇气了”,回想他刚刚说过的话,我便了然。他狠不下心撇开我,我知道他狠不下心。
或许我们犯的错误,造就我们的命运,没有错误,哪来的人生,如果不偏离轨道,或许就不会坠入爱河,毕竟,季节会更替,心境也会。有人走进你的生命,有人离开,但令人欣慰的是,有一天暮然回首,你会发现,注定在一起的人,不管绕多大一圈,依然会回到彼此的身边。那个给你许多爱与痛的人,才真正是你的救赎。
看看墙上的挂钟,凌晨4点。我轻轻上床躺下,挤在他的身后,取一半薄背搭在身上。我合上眼睛,心里反复重复着那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翌日,我昏睡到上午十点才清醒过来。起身拉帘,窗明几净,阳光温暖明亮,一下便铺散开来。转身整理床铺,我看到赫连意留下的字条。他说他去实验室了,早餐在桌上,让我热一热。我微微笑了起来,感叹着自己总算寻回了丢失已久的生活。
“叮~”一跳短信。我拿起手机查看,惊讶于发信者竟是窦苓!
“航班定于本周日,你与金皙沟通好。”
“沟你妹!”我暗骂一声。啪啪啪敲了几个字发过去:“我与赫连意已经和好,他已不再要求我出国。你不要再骚扰我们的生活,好自为之!”
将她拉入黑名单,再把音响开到最大,我兴高采烈地跑到厨房,打算做顿好的给赫连意送到实验室。红烧排骨、秋葵芦笋,外加鲜虾蛋羹一份,我干得不亦乐乎。
炖排骨的时候,我打了电话给他,刚一接听我便说道:“老师,我做了好吃的,你宁可多饿一会儿也要等我去送饭啊~”
他在那边低低笑了起来:“不要麻烦了,我去食堂买就行了。哦,对了~小白说下午有手术,你去帮忙吧。”
“让老白与咱们一起吃午饭,我可能会晚一点,你们等我!”说完我急匆匆挂断电话。
时间大概到了中午12点左右,我关上炉灶。正好思姝从补习班放学回来,进门便跑到餐厅,看着排骨流口水:“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排骨了?!哇塞!真香!”
我忙着往食盒里装午饭,急匆匆对她说:“我去医院给赫连送饭,你自己吃完乖乖午休,晚上放学哥去接你。”
思姝连手都没洗便坐在桌前吃了起来,边吃边“嗯嗯”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午间路况极好,不多时便赶到了医大附院。匆匆奔向赫连意办公室,一进门便见老白捧着盒饭津津有味地吃着,见了我便问:“你怎么来了?!”
我放下饭盒,问他:“不是叫你们等我吗?你怎么自己吃起盒饭来了?他呢?!”
“你什么时候叫我等你了?!”老白喝了口水,“赫连一直也没有来过,我以为他停职这段时间,你们都不会来医院了呢!”
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心下捉急,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腾起来。放下筷子,我转身飞速跑了出去。电梯迟迟不来,我便掉头走了楼梯,三步并作两步从五楼飞下去。冲出内科楼后又直奔实验室,心里莫名慌张,祈求他不会发病,祈求他安然无恙。
推门而入,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赫连意!赫连意!你在吗?!”
实验室寂静无声,我在外间转了一圈不见他人影,再寻到里屋。刚转过去,那场景让我的世界瞬间崩塌!他就那样悄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衣衫凌乱,胸前一片血红!!!
我发狂般扑过去,颤抖着抱起他的身体,用力摇晃,哭天喊地唤他:“老师!”
第七十九章:油尽灯枯,回天乏力
人生如行路,一路风景,一路艰辛。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长长的清单,这些清单里写着许多美好的事情。可是,它们总是被推迟,被搁置,在时间的阁楼上腐烂。为什么令人宽慰的问题总是被误以为是时间的问题,而那些沉重、压抑以及不得已的,总是被叫做生活本身。
在这人世间,有些路是非要单独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而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当我抱着赫连意了无生息的冰冷身体时,我感受到了空前绝后的痛苦。很少有人能够体会到失去爱人的感受,什么都无法填补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苦,这种痛苦将会缓缓植入骨髓,伴随我其后的生活,甚至是整个余生。
事实就是这样,生活处处草木皆兵,不管日子过了多久,我最大的希望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恐惧的伤口能够开始愈合,但不论我多么努力,多么坚强,总会留有伤疤,存有阴影。
现在坐在电脑前,我甚至不敢再回想当时的情景。一想到赫连意当时那血肉模糊的前胸,我的心便被揪得生疼。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与绝望,让我做出了今生最大胆的事。
那时我慌张得感受不到一点生的希望,但我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是给老白打了电话,再马不停蹄给赫连意做人工呼吸与胸外按压。我不知道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是否听得到,如果他听不到,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唤醒他?!
“赫连意……你说过不会撇下我……”我喃喃自语,眼泪模糊着双眼,“你给我起来!我受不住第二次的……起来!!!”
他的唇灰败而冰冷,整个人无力而颓败,在我的努力下仍然没有一丝心跳与脉动。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我彻底失去信心,抱住他失声痛哭,难以接受他就这样在我怀中消失的事实。
就在悲痛欲绝当中,我无意间瞥到了他身边静静搁置的,一把带血的水果刀!扑过去抓起作案凶器,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把他的衬衣完全扒开,露出他血淋淋的胸膛。鼓起勇气,我一刀切下去,沿着他的左侧肋间隙划开了他的半侧胸壁!
血液顺着刀口缓缓流了下去。“还没有凝固,说明时间不长。”我暗自思索着,将刀口一直拉到他的腋中线。快速丢下水果刀,我颤颤巍巍地拉开他的胸壁,将右手伸进他的胸腔。闭上眼睛,我强迫自己深吸气,抑制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