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缺笑了笑,连着几天,他因为莫名的焦躁一直在练习封尧教他的舞步,到了晚上就开始忍不住回想那天被记忆追赶着却说不出话的场景,一遍遍的体验着说不出话的悲哀,根本就没有停止过这种无意识的自虐行为。
“你黑眼圈也很重。”张了张嘴,时缺终于在卡了几秒后发出了声音,他不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掩饰了刚刚那短时间的破绽,“工作很忙?”
宫鸣琅礼貌的笑笑,“其实也习惯了,再休息几分钟就能调整过来了——尹先生呢?没有跟着你吗?”
时缺顿了顿,“他在外面,不知道在做什么事。”
宫鸣琅叹口气,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可能是去找他了吧,小魏也去了,虽然我说他去了也只会让他更不高兴。”
他没有说出“他”是谁,但很明显那个人就是重简,时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宫鸣琅一阵,开口问道:“为什么魏先生一定要你演《为王》?”
重简明里暗里的整蛊宫鸣琅,让他在试镜上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这种事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了,如果只是为了赌气,魏白对这件事的执着在时缺插进来的时候,肯定会让步,但是魏白却丝毫没有考虑让宫鸣琅放弃这部电影。
“其实也没有什么。”宫鸣琅笑了笑,神情变得浅淡了些,话里也像是带上了看不见的枷锁一样,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感。
“只是我不小心告诉了小魏他说这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而已。”
35、通告之前(二)
重简从二十二岁以动作片《追随》出名之后,直到现在的九年时间里,一共导演了九部作品,《为王》是他的第十部作品,这个男人明明还在声名最鼎盛的时代里,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会用《为王》来划下他导演生涯的句号。
“我想拍他的电影,如果这次失败,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宫鸣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不出任何悲哀的样子,唯一暴露他情绪的只有他越发低沉的声音,“他说话从来不反悔的。”
他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视线像是在注视着重简一样温柔。宫鸣琅向来是个极其擅长隐忍的男人,不然也不能一直容忍重简的任性折磨至今,但是现在却像是已经控制不住了,唇角的弧度在慢慢消失了。
时缺没有说话。
对于宫鸣琅来说,演重简的戏是他的梦想,是执念,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一次的试镜关乎他的未来,怜悯宫鸣琅什么的,他做不到,也没有心思去做。
门突然被打开了,时缺和宫鸣琅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推门进来的重简便进入了他们的视线里。
“重导好。”时缺开口说道。
宫鸣琅没有说话,看着重简有些发呆,重简扫了他一眼,嘴角勾着的笑带了些冷意。
“看什么?”重简今天穿了一件V领的深蓝色针织衫,原本就带着几分阴柔的五官看起来多了些秀丽,他晃了晃手里的烟,“过来。”
宫鸣琅和时缺都站起了身,朝着重简的方向走了几步,时缺正准备说话,重简就不耐烦的吸了口烟,烟头指向宫鸣琅,“你,你不用过来。”
宫鸣琅眉眼不动,说了声“是”之后,又回到了座位上,重简越发烦躁的翻了个白眼,拉住时缺的手就朝外走去。
“等他回来了你再到试镜室里来找我。”飞快的说完话,重简把烟头扔进了门口放着的垃圾桶里,扭头就离开了。
被他拉着的时缺回头看了宫鸣琅一眼,独自留在房间里的男人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看他,一直镇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皱起了修长的眉,捂住双眼低低笑了两声。
宫鸣琅追了重简多少年,时缺并不知道,但是只从宫鸣琅刚刚露出的表情上来看,这个男人的耐性似乎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砰。
重简一脚踹开了一扇房门,然后一把把时缺推了进去,时缺忍住了心里涌出来的躁动,没有反抗。
“喂,做个快哭的表情。”重简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出来,重新点燃了一根放进嘴里,他叼着烟,斜着眼看时缺,“别露出那副蠢表情,我让你哭,不是让你卖蠢。”
时缺定了定心神,“知道。”
重简步子散漫的走到了一边的椅子边坐下了,一条腿抬起来,架在了旁边的椅凳上,他抬起眼看时缺,皱着眉。
“你准备让我说几遍?”
闻言,时缺突然把视线转到了重简身上,眼睛里满是像是忽然间在沙漠里找到清泉一般的震惊,他好似看到了什么让他动容到要落泪的场景一般,喉头滚动了几下,向后退了一步。
重简笑了声,“不错不错,我觉得你可以去拍一部名字叫《浮夸》的电影了,冲着你那张脸,应该会有不少人去捧场。”
他说的十分恶毒,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爽朗自在,表情也变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垃圾一样。
时缺抿起嘴唇,重简的刁钻是出了名的,但是这也是他能挑出最合适的演员来拍出最好的作品的原因,他也没有指望能马上让重简满意。
“抱歉。”时缺平静的说。
他没有多做解释说是因为重简对于要哭的这个定义太过宽泛,也没有说是因为自己没有理解,单单只是说了两个字,然后弯下了腰,冲着重简鞠躬。
重简托着下巴,眯着眼看着没有直起腰的时缺,他吸了口烟,灰色的烟雾慢慢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弥漫出来,房间里沉寂一片,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重简懒懒的开了口,吐出了两个字,“抬头。”
时缺把脸抬了起来,重简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又吸了口烟,缓缓说道:“喉咙呜咽几声我听听。”
哑巴。
时缺想到了这两个字,他闭了闭眼,喉咙里艰难的发出了些哽咽的声音,嘶哑的,低低的,像是指尖在砂纸上缓慢而用力的划过一般。
重简凑近了些,时缺垂着眼还在发出他要的呜咽声,并没有发现他的接近。重简歪了歪头,忽然一吐气,往时缺的眼睛里吹了一口烟。
猛地反应过来的时缺飞快的直起了身子,手也飞快的朝重简劈了过去,重简一扭身躲过,重新坐回椅子上。
时缺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些,镇定道:“抱歉。”
重简把烟按熄在扶手上,大笑了起来,原本阴森的面容变得越发的诡异,他直勾勾的看着时缺,语气变得有力了些,“如果宫鸣琅拿了这个角色,我倒是挺想让你来给他配音的,啧啧,你怎么连个要哭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呢?”
时缺听出重简话里羞辱的意思,脸上依旧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懂重简的话一般。
“宫先生的演技的确很纯熟。”
“哈哈哈,不不不,我不会拿你的试题去考他。”重简把玩着打火机,笑眯眯的,“那家伙要哭的表情我见过太多次,你和他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时缺微微挑了眉,的确,重简除了试镜的时候会折磨宫鸣琅,其他时候也肯定不少,把宫鸣琅逼出各种样子大概是这个人的乐趣。
“你现在正站在海边,脚下踩着血,很多很多血,”忽然换了种语气,重简抬起下巴,眼神变得轻蔑,“身后有很多小孩子的尸体,他们没有闭上眼,所有眼睛都在看着你,海风把血腥味都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你闻不到,眼前的海面很平静,天空也很蓝。”
“有一个人驾着船在向你驶来,他是来接你回家的人,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他到了你面前,朝你伸出了手。”
……
重简朝着时缺伸出手,脸上是时缺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的笑容,时缺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没有动,也没有说任何话。
“阿漠。”重简轻轻的喊着,“来,把手给我。”
……
啪!
朝着一边跑去的时缺猛的摔倒在了地上,重简漠然的看着,没有走近他去搀扶的意思。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向前爬了几步,时缺忽然踉跄着站了起来,他一下子扑到了重简之前坐着的椅子上,高高的举起椅子转身朝着重简砸了过去。
重简没有躲,仍然伸着手静静的看着时缺的双眼,椅子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肩上,他皱起眉,低低的说了声痛,依旧没有改变动作,双眼满怀温情的看着时缺。
他说,“阿漠,把手给我。”
回答他的仍然是椅子的一次重击,时缺漠然的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抡着椅子往他身上砸,等重简终于忍不住倒下去之后,他才一把把椅子砸开,拿起从重简口袋里掉出来的打火机,像是拿着一把刀一样,狠狠的扎在了重简的心口上。
重简浑身抽搐了一下,脸朝一边斜去,屏住了呼吸,跨坐在他身上,上半身死死贴着他的时缺趴在他胸前颤抖着,握着打火机的力气还在不断加大。
等到时缺身上的颤抖停下来,时缺才慢慢的从重简身上滑了下来,他慢慢的爬到了一边,安静的趴在了重简身边,他静静的盯着重简的双眼,手伸出去,握住了重简的手指,缓缓收紧。
然后是轻轻的呜咽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一般,载着悲伤,载着来源于心灵深处的绝望,小小的,时断时续的呜咽声。
重简忽然笑了。
“还是浮夸。”他说着,反手握住了时缺的手,“你不能改改这个毛病吗?”
时缺闭上眼,许久,才吐出了三个字,“改不了。”
背后出的冷汗黏在衣服上,让他感觉一阵又一阵的恶寒。重简坐在地上,笑了很久,松开时缺的手站了起来,他揉着被时缺胖揍了一顿的身体,懒懒的捡起了掉出了几米远的烟盒。
“我怀疑你在公报私仇。”他踢了踢时缺的手,说:“起来,我要见见尹空郡,要医院费。”
时缺定定的看了重简一阵,才反应过来重简的真正意思是什么,他站起身,“宫鸣琅……”
重简神色一冷,“不管他,我们直接走。”
他话音刚落,一边就传来了一声巨响,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重简淡定的拿了根烟叼在了嘴里,抬抬手,朝着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哟,好久不见。”
魏白站在门口,脸上满是烦躁,他“嘁”了一声,正准备说话,就被身边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拦住了。
宫鸣琅走到了魏白面前,话音很平静,“为什么?”
重简闭着嘴不说话,宫鸣琅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他的脸颊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咬牙,始终没有得到重简的回应让他更加耐不住性子了,脸色都开始发白。
“重简!为什么!”
36、通告之前(三)
好不容易从睡眠中醒来,时缺慢吞吞的伸出手拿过了枕边的手机,迷蒙着眼睛扫了眼时间后,又立刻重新趴倒在了枕头上。
在半夜十二点醒来,实在没有什么事好做。他闭着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从试镜结束在后车座上睡过去后,他居然一睡就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肚子已经饿得麻木了,身体却还是发懒着没有起身,时缺闭着眼睛听着窗外风吹动树枝的声音,挣扎了许久,还是扛不住不断叫嚣着饥饿的肚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因为试镜结束之后一直在昏睡,所以他还没有搬回和魏白家相邻的房子,时离也依旧留在这间房子里照料着他的起居。经过时离的房间时,时缺停了脚步,房间里有细细的声音传来,时离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虽然听不清他是在讲什么。
大半夜能聊的这么开心的,大概是情人。时缺放轻脚步,慢慢从时离门前走了过去,时离自从过年时回了老家和情人和好之后,心情似乎就一直很好,虽然因为之前那个人伤害过时离太多次,时缺很不喜欢那个人,但是现在时离看起来很幸福,他就懒得再插手时离的事情了。
时离的感情经历了长达近六年的长跑才修成正果,而他和席泱之间的关系牵扯至今,现在看起来像是淡了,不过只要席泱还没有找到下一个能够喜欢上的人,他就始终没有办法放心。
至于之前在试镜时公然吵起来的宫鸣琅和重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看起来似乎更加复杂艰难了,能把宫鸣琅逼的动手打人,不难想象这些年重简到底给了他多少压力和痛苦。
把冰箱里时离特意留下的饭菜加热之后,时缺端着饭菜直接在厨房里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快速的进食,他是真的饿得慌了。等差不多将饥饿感压下去一些了,时缺把手机拿了出来,之前他看时间时隐约看到了有未接短信,不过当时没有心思看,就直接关掉了。
短信有五条,两条是尹空郡的,那天时缺直接在进了车之后就昏过去了,把他吓得够呛。前一条是他在问时缺有没有休息好,昨天上午发来的,后一条是几个小时前发的,要时缺在休息好之后去公司接着练习舞蹈还有筹备新闻发布会的事情。
拿到角色之后,尹空郡大大的松了口气,对着时缺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他是真的在担心时缺的演艺生涯,才会那么看重试镜结果。
第三条是魏白的,试镜那天虽然魏白气得恨不得直接动手抽死重简,不过因为宫鸣琅突然之间就动手给了重简一巴掌,所以把他吓了一跳,到最后也只是把彻底暴走了的宫鸣琅拉走了而已。
亲爱的,恭喜拿到《为王》角色,为了祝贺,明天我接你去庆祝,记得等我。
时缺眉毛抽动了几下,果断的划到了下一条短信。
听说你试镜成功了,恭喜。时间是试镜那天晚上,发信人是席泱。
时离说你因为这几天太紧张了,所以到现在还在昏睡,休息好之后通知我,我带你去医院一趟。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发信人还是席泱。
时缺盯着席泱的名字看了许久,才慢吞吞的咽下了嘴里的饭,把手机屏幕朝下放下了,席泱性子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从来只对固定的人温柔,以前席泱喜欢他,所以他利用了这个特点,现在他是席泱最看重的兄长,这一切似乎变得更加自然。
但他毕竟只是个冒牌货。
“以后还是少给他添麻烦。”
时缺把碗放进了洗碗机里,突然,他按住额头,眉头皱了起来,心虚感躁动着,把一种坦白的冲动挤了上来。
席泱大概会被气死。
时缺笑了笑,带了点失落的,如果要坦白,那么所有事都要说出来,连着只有他和尤漠知道的那些灰暗的事情也要说出来。
“现在还做不到啊。”
时缺揉着额角,语气有些失落,他关掉了厨房的灯,轻手轻脚的走回了楼上,时离房间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细语声也消失了,他的弟弟在和情人通完话之后尤其舒心的就睡了。
克制住了进去看一眼时离的冲动,时缺回到了房里。
现在,离新闻发布会还有三天,离演唱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离《为王》开拍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事情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原本他只想查出劫走他的幕后黑手,到如今,身上的责任却已经变得这么多了。
给尹空郡发了一条自己已经休息好了的短信之后,时缺躺回床上,重新睡了过去。
第二天尹空郡很早就来敲门了,他对于时缺没有搬回那栋住着魏白的楼房的行为感到非常满意,所以即使这个地方离公司远了一点,他也没有抱怨。
“你啊,为了试镜也太拼了。”尹空郡边转动着方向盘,边开始数落时缺,“要不是时先生告诉我你只是几天没有睡觉,我还真能被你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