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现在这年月鲜卑人大多汉化,真正的鲜卑族已经不多了,天下没那么多“凑巧”。
可正如霜衣所说,叱奴真是令狐纯的话,那他潜入成都冒的险就太大了,除非他能因此获得巨大的利益。
月余以来北燕埋在成都的细作损失惨重,如果叱奴是令狐纯,怎能坐视不理?虽然霜衣并不确定劫走付东楼的人就是叱奴
,可柏钧和几乎是在听到这个推测的的第一时间就肯定了叱奴便是令狐纯。
光天化日之下从大楚劫走未来的瑞王卿,有这份本事有这种魄力胆识的,除了善用奇兵的令狐纯,几乎可以不做第二人想
。而有了才华横溢的付东楼在手,就算是赔上北燕放在川蜀的所有细作,都未必是亏本的。
可是令狐纯是从哪知道的东府的戍卫安排呢?给金吾卫假传军令可不是一个外族人能轻易做到的……
柏钧和坐回到案几之后久久不语,是北燕有钉子埋在大楚军队的高层或是大楚有人勾结北燕,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令柏钧和
心情沉重,端肃的神情无形中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霜衣见状知道主上心中已有计较,也不再提叱奴之事,而是试探
着小声禀报道:“主上,属下还有一事禀奏。”
“说。”
“主子身边的风花雪月四人,似乎都不是一般的小厮侍女。”
“此话怎讲?”自己的王卿身边被人安插了来路不明的人?柏钧和不敢相信。
四人中,风泱是柏钧和查过底细的,剩下三人都是房贵找来的。花院月桥出自宫中,雪襟是寻常卖身的奴仆,若说他们四
个不同一般,那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北燕?还是大楚的其他势力?能把手伸到宫中的,难道是皇兄的人?
柏钧和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哥要是能有这本事,大楚朝局也不会是今日这番光景了。
“被关押这几日属下与他们四人关在同一个院子中。照理说,主家出了此种涉嫌谋逆的大事,做下人的不知事情原委,应
当终日惴惴惶恐不安才是。可他们四个惊慌过一阵之后却都很是淡定似有成算一般。”
“属下问过他们是否害怕,几人皆是认为王爷会救主子无须担心。按照常人的思路看,主子这回背负的可是叛国通敌的罪
名,主上您又是主子的未婚夫婿,此事按律应避嫌,他们该担心您力所不及才是。他们如此笃定您会救主子,对此,主上
您不觉得奇怪吗?”
柏钧和摇摇头,“似有疑点但不能就此认定他们来历不凡。”
“今日我们得知主子被胡人劫走了,他们四个又是掉眼泪又是着急,按理说是人之常情,可属下就是觉得假。属下也无法
形容他们究竟假在哪了,就是觉得不对劲,而且他们担心的除了主子的安危似乎还有旁的事……”霜衣皱着眉头又仔细回
想了一番,愈发肯定,“属下虽然历练得少,可也是从小接受的暗卫训练,凭直觉,属下认为他们八成是有问题。”
“你平日里与他们一起生活自是比本王了解的多,你说他们有问题许就是真有问题,本王自会去查。”柏钧和从案几后站
起身走出来至霜衣面前,“今日本王单独留你叙话你的身份便是明了,以后也无需隐藏,端看他们几人如何应对。”
“是。”
付东楼醒过来的时候是骑在马上的,胯下那匹马他还认识,就是奔雷。
身后靠着一个结实温热的胸膛,充满阳刚气息的呼吸声响在耳畔,即便付东楼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也知道这个搂着自己
驰马的人是谁了……
“叱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如果有力气,付东楼肯定要大喊了,可他四肢酸软无力嗓子疼得像是劈开了,整个人全是靠叱奴揽在腰间的手臂才没从马
上摔下去,又哪有力气喊叫。
“呦,醒了啊。”叱奴轻笑一声,“为了让你安安静静出城给你吃了点药,那种药的药劲儿说是只有大半天,你居然一睡
快两天,身子骨真弱。”
“……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叱奴向斜后方的一个属下用鲜卑话问了一句,得到答复后才对付东楼道:“他说是骟马的时候给马喂的麻药。”
“你大爷!”谁说文化人就不能骂街了,文化人逼急了照骂不误!付东楼全身残存的力气全用在这一嗓子里了。
“老子干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啊,你先是劫持我,后来又给我下畜生的药,你想弄死我你直说啊……咳咳……”
付东楼呛了风一通猛咳,嗓子更难受了。
“吁。”叱奴停了马,对着随从打了几个手势,一行人躲进了土道边的山林里。
这群鲜卑人训练有素,安营扎寨生火造饭很是熟练,还有几人在林子外围巡视,显然是干惯了这种活计业务,分工明确业
务熟练。叱奴驾着奔雷溜溜达达地找了个阴凉地方翻身下马,再看付东楼,腿都不会动了。
“你可真娇气。”叱奴长臂一揽,几乎是把付东楼从马上抱了下来。
“废话,我第一次在马上待了这么长时间,我要是还能健步如飞一点事没有我也算天赋异禀了。”付东楼瘫坐在地,把自
己的两条腿搬到一起。大腿内侧肯定伤到了,付东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被汗水一渗伤处更是疼了。
“喝口水。你这一天多都昏迷着也没顾上给你喂水更没吃饭,等下那边烤肉好了你来尝尝我们鲜卑的风味。”
接过叱奴递来的水囊,付东楼猛灌了几口,跟饮马似的。至于吃饭……马背上颠簸得胃都快翻过来了,即便觉得饿也没胃
口吃。
喝了水歇了片刻,付东楼缓过来点气力,随手捡了个石子儿丢向叱奴,“我说你们到底什么来路,劫持了我还敢在大楚境
内溜溜达达地野炊,真是有闲情逸致,你就不怕柏钧和把你抓回去五马分尸啊。”
付东楼看看周围的环境,忖度着自己现在应该还在大楚境内。整个四川直到陕南的汉中都是大楚的领土,蜀道之难又是历
史上都有名的,叱奴一行满打满算也就走了两天,怎么可能就回了北燕。
“他倒是能找得到我。”叱奴脖子一歪躲过石子儿,又伸手到下颌骨的位置摸索了几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从他脸
上分离下来。不同于原本英武的长相,叱奴的真容可用斯文俊秀来形容,若不是肤色过深,联系他鲜卑人的身份,很容易
让人想到以男子白皙俊美着称的鲜卑慕容氏。
付东楼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叱奴的脸又指了指他肌肉健美的臂膀,“我觉得你还是适合易容之后的那张脸。”
“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很少以真面目示人。”叱奴拿人皮面具扇扇风,“不过蜀地太潮热了些,饶是这面具精巧戴久
了也难受。”
“你不会以为一张假脸就能高枕无忧了吧。”付东楼看向正忙活着的鲜卑武士,“他们不会各个都是易容的吧。再说,你
们这一行人各个英武,谁都能看出是一群练家子,走哪都打眼,太容易暴露。”
“当然不是都易容了。”叱奴挨着付东楼坐下,“打眼又如何,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反倒不容易被人怀疑。在那些汉人
的脑袋里,胡人可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再说这条路是山间小路,楚军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这一路上没有村庄住
家,楚军拿了我们的画像也找不到这里来。”
“山间小路能驰马?你逗我吧。”付东楼又不傻。
“也就是刚才那一段稍微宽阔才能跑几步,出了成都一进山,我们也就刚才那会才算是在骑马。”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位置离成都应该还不算太远……
付东楼心里盘算着却不想叫叱奴看出来,于是问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劫持我。别说你是为了救我,扯淡!本来我
是清白的,再过几天就能恢复自由了,你可倒好,来了这么一手,现在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明摆着是投敌叛国畏罪潜
逃。”
“你还真信柏钧和会救你?”叱奴哂笑,“你怎么这么好骗。”
“我不信他难道信你?”如果叱奴是来劫狱或者是劫法场,付东楼有一定拿叱奴当好哥们……
“他们这些皇族中人满肚子心眼一脑子算计,你当柏钧和真喜欢你啊,不过就是看中你的本事了。等你真成了叛国罪人,
他肯定第一个砍了你。”
“你妹啊,老子没叛国,老子是被你劫持的!”付东楼想踹叱奴一脚,腿刚一动就扯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的。
叱奴失笑,“你省省吧,等下烧好水我帮你擦洗下上点药,你这细皮嫩肉的后面的路可怎么赶哦。”
“你到底是什么人?鲜卑商人不会有你这么大的本事劫持我。你难道是北燕的将军?”付东楼随便一猜,也没指着叱奴能
告诉他。
“我当人不是个普通商人。”事到如今再说自己是商人也没人信啊,叱奴露出一个痞子似的笑容,“你猜我是谁?”
付东楼哪知道北燕都有哪些将军,唯一听过一个就是那日校场顾贤提起过的与柏钧和旗鼓相当的令狐纯,索性张口道:“
你不会是令狐纯吧?”
正往烤肉架走的叱奴脚步一顿,惊愕地回过头,随即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杀气:“你是怎么知道的。”
付东楼:“……”
第六十二章
柏钧昊没想到柏钧和会大晚上的上青城山行宫来找他。
“深夜叨扰皇兄了。”柏钧和请安行礼一丝不苟,完全不似往日在柏钧昊面前嬉皮赖脸的模样。
弟弟规矩起来了柏钧昊反而不安,“起来吧。这么晚来有什么事?不会是羽林军又捅娄子了吧。”
“捅娄子倒算不上。”柏钧和站起身,从容淡定地看着他哥,“臣弟来之前,羽林军的轻骑营已经开拔了,从成都直奔汉
中。”
“放肆!”手中的奏折猛地摔到书案上,柏钧昊的怒火在一瞬间点燃。
“朕什么时候下旨允许羽林军出兵了!擅自调兵形同谋反,瑞王,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并未直接回应柏钧昊的怒火,柏钧和沉默了片刻道:“哥,你觉得,我平日里喜欢跟你耍赖,甚至……撒娇,都是装出来
的吗?”
“那份兄友弟恭有几分真几分假你我心知肚明。”去掉了“皇”“臣”这样的字眼儿,柏钧昊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却说不
上排斥厌恶。而骤然烧起来的怒火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还没烧掉任何东西就给浇灭了。
“恐怕我明白,你不明白。”柏钧和的神情十分认真,流露出的诚挚可以说是柏钧昊从未见过的。
“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可以信任我的兄长。他不一定比我文采出众,也未见得就比我武功高强,但他总是会在我想大展拳脚
的时候无条件地支持我信任我。我印象中,你在没当上太子的时候,我们兄弟的感情很好,虽然那时候我们见面的机会并
不多。”
柏钧昊不知道他弟弟这一番话目的何在,为了擅自出兵的事来告饶套情分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哥,你说的对,我们平日里的兄友弟恭就是一场戏,既是给外人看的也是给我们自己看的。只不过这其中,臣弟投
入的情分定是比皇兄你多得多了。”
又带上了官样字眼儿,柏钧昊似是被惊醒一般再次愤怒起来:“你现在跟朕说这些有何意义,立刻去把羽林军叫回来,你
难道真想和北燕宣战吗?!你也不看看时机!就为了一个脸蛋好看的男人,你居然如此不顾大局!”
如果会被柏钧昊的话牵着走,那柏钧和就不是柏钧和了,瑞王依旧是自说自话,甚至还在紧挨着御座的下首坐了下来。
“没有谁天生想篡位想谋反,可您知道为什么大楚朝局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支持臣弟吗?”柏钧和淡淡一笑,
却没看他哥,“您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吧,问题的根源在于您自己。”
“父卿说过,海之所以能容纳百川,是因为它本身渊博深邃,只有自身强大的人才能有博大的胸怀去包容别人。这就好比
宇文护要逼死独孤信,而唐太宗却能容下魏征,心虚与否一目了然。”
“从小时候起,您和我作为父皇最年长的两位皇子总是被放在一起比较。尽管您比我大三岁多,可您处处不如我。您从没
想过自己会成为太子吧,所以才会在被立储之后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一天臣弟会篡位。”
“确实,父卿和我都不认为您当皇帝对大楚是最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您不是个好皇帝,只能说您是生不逢时。”
柏钧昊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抓住柏钧和的衣襟,惨白的脸色中带着一丝血气涌动所致的潮红,仿佛一个被人捏住了
喉咙的人,说话都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你现在这些话,足以让朕赐死你!”
“臣弟今日来一不是逼宫,二不是示威,只是想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因为天一亮,臣弟就要带着羽林军的大部队出征了。
刀枪无眼,万一臣弟战死沙场,这么多话没交代会死不瞑目的。”拍了拍柏钧昊的手,柏钧和语气轻松还带着一丝自嘲的
味道,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生死。
“父卿和朝臣觉得,要实现先帝和先王的理想一统天下光复中原,臣弟比您更适合帝位。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臣弟的本领
比您强多了。更重要的是,比起您天天玩弄平衡权术的小家子气,臣弟实在是太有帝王气象了。”
“说起来您本也不是这样的人,可付泽凯当了您的老师。付相什么都好,就是对出身太在意,难免把这个观念也教给了您
。您自己又知道臣弟在朝臣百姓中素有威望,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不是吗?”
柏钧昊惨笑一下松开了手,“你说得对,如果没有你,朕也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其实臣弟从没觉得篡位是必须的。只要您愿意信任臣弟,不在臣弟征战四方的时候拖后腿,在臣弟提出一些建议的时候
先去想想建议本身是否利国利民而不是揣测臣弟的居心,您与臣弟也许还能成就一段兄弟君臣的佳话,就像父皇与父王那
样。谁都承认,论文采武功父王胜过父皇,可父皇的胸襟是父王无法比拟的。”
“只能说臣弟也太过天真了,到底是父卿睿智眼光独到,早就知道你我兄弟不会有那一天。若不是臣弟年幼时父卿尽心庇
护,臣弟怕是活不到今天了吧。”
柏钧昊摇摇头:“朕从没想过非要你死不可,只要你能安分,朕何尝愿意担负屠戮手足的骂名。”
“什么才叫安分?像曦瑜那样被人下药一朝忘尽前尘还是彻底变成一个白痴?”
柏钧昊怔忡片刻,无言以对。
“皇兄,那日劫走曦瑜的人很可能是令狐纯。”
突然间话题转到了政事上,柏钧昊一时反应不过来。等明白了“令狐纯”三字的含义又是大惊:“北燕的柱国上将军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