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开的是午宴,由于宁家还有老太爷在,宁敬贤又没过四十岁,不能被称之为做寿,可是亲戚朋友加起来还是足足摆上了好几十桌,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着实热闹!
寿宴上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儿女拜寿,宁巧昕的礼由若其代为献上,四臂观音金佛一尊,天然南阳玉九层文昌塔,再有由宁巧昕亲手绣的衣服一套。
宁云亭的礼是小两口商量着送的,他的俸禄不多,送的是青山绿水四条屏,粉彩人物帽筒,和他亲手猎的一头老虎制成的裘衣,虽然上不了姐姐姐夫,下比不了弟弟,不过他的心意却也尽到了。
宁云晋一向是最受人关注的,见他送上的只是上好和田白玉带一套,前朝粉彩花鸟纹玉壶春瓶一对,和亲手雕的一个骨雕牌,宾客们都有些诧异,只有坐得近的人才发现宁敬贤拿到那骨雕牌后,脸上露出一抹异样。
一顿饭足足折腾到过了午时,宁云晋虽然借口有伤,躲过了陪酒这苦差,不过依旧折腾得够呛,等到将宾客们都送走,他便直接回到院子里准备睡觉。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宁云晋摸了摸肚子,觉得空荡荡的饿得慌。
“夕颜?紫苑?”
他高声换了一句,往常自己房间若是有了动静,两个丫头早就带人进来了,今天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宁云晋正觉得奇怪的时候,丁香在外头敲门。她推门进来之后,道,“好叫少爷知道,姐姐们可不是偷懒了呢!是老太太将她们叫了过去。”
老太太叫她们两个干嘛?
宁云晋还没猜到原因,就听丁香又道,“老太爷还说了,少爷您要是休息够了,就去他那儿一趟!”
“伺候更衣。”宁云晋连忙翻身跳下床。
丁香提着灯,主仆二人走到宁陶煦的院子前面。
宁云晋隐约发现周围有不少低不可闻的呼吸声,看来今天的爷爷这里的守备加强了。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地上麻溜跪了不少人,泾渭分明的成了两股。
跪在正中间一点的都是宁云晋院子里的,红豆与夕颜、紫苑等几个丫头;她们的左边跪着的是老太太专用的厨子和小厨房的几个婆子。
只听红豆跪得笔直,却不卑不亢地道,“公子这些天的吃食奴婢已经都一一彻查过了,全部都没有异样。这几天公子没有外出应酬,除了咱们小厨房送出去的食盒,就只有老太太送过两次吃食,求老太爷为公子做主。”
跪在前头的厨子是个脾气暴躁却又不会说话的,他瞪着红豆脸上气得通红,对着老太太连连磕头道,“老太太求您给小的们做主啊,这丫头是含血喷人呢!给二公子的吃食,咱们从来都是再精心不过,只要您吩咐过,都是提前做出来,不敢有半分马虎。”
老太太半抬眼皮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只要你们没有做过,自然不会有人冤枉你们。”
宁云晋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这正是在查自己中毒的事情呢,而且看起来两边已经争执了不少时间。
他正巧站在对着两老的方向,眼尖的发现当那厨子说完话之后,老太太背后的丫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宁陶煦的面色铁青,浑身都透着一股戾气。对于一个从战场中摸爬打滚获得高位的人来说,让自己的家族因为自己兴旺就是他莫大的骄傲。
从小家方面来说,如果说宁云亭是承重孙备受他关注,那宁云晋对他来说就是宁家的显赫兴旺的希望!
从国家族群方面来说,宁云晋祭天者的身份更是重要,若是被族人知道一个祭天者,由于治家不严被毁了,对于根基不稳的宁家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他只有在望向宁云晋的时候脸色露出了一点缓和,“小二来了,正好在审你中毒的事情,便一起听听吧!”
宁云晋给长辈一一请安,然后在宁敬贤的椅子旁边站定,等候着。
跪在地上的双方还在争执不下,宁陶煦却有些按耐不住了,阴测测地道,“既然没人敢承认,那便怨不得老夫我试试别的手段了。”
宁云晋想了想道,“爷爷,孙儿刚刚无意中看到有一人欲言又止,不如先让她说上一说。”说着,他将视线转向了那个丫头。
本来房间内的气氛就十分紧张,又突然被主子们盯着,那丫头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道,“回禀各位主子,奴婢没有隐瞒什么……奴婢只是突然想到有一次看到三少爷从小厨房出来,三少爷平日里是从来不靠近那地方的,说是油烟熏得慌。”
安平佩华冷冷地道,“你可是看清楚了,别随便乱咬人。”
那丫头能被老太太带在身边,自然是得宠的,虽然吓得眼泪花直冒,可是却依旧条理清楚地道,“奴婢记得那日大厨房少了人手,便请了院子里的师傅们帮忙……”
她的话虽然意犹未尽,但是在座的人都已经心里清楚,宁陶煦扭头望向自家夫人。
老太太的眉头拧起,却对身后的一婆子道,“去云祥房里搜搜,再叫人将他奶娘带来。”
那婆子一躬身,便健步离开。很快她手里攒着一个纸包返回,“回禀主子,在三少爷枕头里搜出一包药粉,不知道是何物!”
宁陶煦道,“拿过来。”
那婆子连忙将纸包呈上,宁陶煦不同于房间中的其他人,与这类物件打交道最多,他只是拿在手里仔细将那像是糖粉的东西好好研究了片刻,便震怒地一拍桌子。
“孽子!来啊,将宁云祥给我带来!”
安平佩华望着那个纸包如遭雷劈。
第 100 章
那婆子刚刚出去,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睛,面带厉色的对着地上跪着的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今儿个的事不准在府里交多舌,谁要是敢嚼舌的,便让你们见识一下宁府的规矩。”
老太太虽然多年不管家,但是在内宅里说一不二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众人连忙磕头只道不敢,接连退下了。
等到下人们全部都被遣退,老太太才扭头对宁陶煦道,“相公,妾身方才逾越了。不过这事既然牵涉到云祥,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到。”宁陶煦对着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眼中满是赞赏。
宁云晋心中暗道佩服,老太太以郡主之身嫁给老爷子,两人这一辈子却几乎没红过脸,除了爷爷自己行事进退有据,也和老太太能软能硬分不开。
老太太在下人面前虽然端着宗室的架子,但是对着爷爷的时候就只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处事,即使偶尔有逾越之举,也会立刻维护爷爷的面子,这才是真正有智慧的女人。
但凡安平佩华能学到一星半点,父亲的婚姻生活也会美满得多,说到底还是那人做了一手烂媒,真是害人不浅!
他正嘀咕着的时候,宁云祥与他奶娘一起被带了过来。宁云祥进门的时候双手正揉着眼睛,满脸的不情愿,他今天疯了大半天,觉得十分累了,天没黑就回房倒头就睡。
大冷天睡得正香的时候,先是被人翻了枕头,又被从床上叫起来,也怪不得他心情不好。
不过他年纪虽小,看人脸色的功力却不差,见满屋子长辈除了自家亲娘的都用骇人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的瞌睡立刻飞走了,先是规规矩矩地给各位长辈请安,最后才满心不情愿地给宁云晋行礼,起身的时候,他还自以为没人发现的狠狠瞪了宁云晋一眼。
宁云晋根本懒得理他,正眼都没瞧他一下,这小胖子即便再古灵精怪,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宁陶煦将手中的纸包拿出来,面沉如水地道,“宁云祥,你到是给我说说,这东西是你放在云晋的吃食里的吗?”
宁云祥看到那个纸包愣了一下,众人以为他好歹要狡辩几句,没想到他却直接承认,“是啊!”
宁陶煦又问,“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宁云祥这下不敢应了,他眼睛骨碌碌地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特别是大哥仿佛随时要挽袖子揍自己,顿时心中一虚。又见娘亲正拼命的摇着头,给自己使眼色,他便“嗯嗯呃呃”了半天,却始终没承认。
但这屋子里的大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宁云亭都看出来这小子是在心虚,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你个畜生!”宁敬贤气得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记,怒道,“那是你二哥,你怎么敢!居然下这么歹毒的东西在他的吃食里面。”
见父亲生气,宁云祥心中一急,连忙解释道,“可是那东西不是没用吗?其实只是糖粉吧!”他到底才六岁,慌乱间也就忘记了娘亲的暗示,口不择言地道,“二哥不是一直没事吗?这药不是只能让二哥没了血脉之力吗,咱们没有不也是一样过日子……”
宁敬贤被他的话气得呼吸急促,半响说不出话来,眼睛狠狠瞪着这个不肖子。
反倒是宁陶煦虽然生气,但是思绪却更有条理,“这毒不是寻常药物,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宁云祥一听就缩了脖子,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得了这药粉之后,他就想一直在想办法能掺进二哥食物里面。他知道奶奶心疼二哥,不时会送些吃食到二哥当差的地方,就一直关注着小厨房。那天正好找到机会在那些点心上撒了一层,多余的那些宁云祥就随手藏在了枕头下面。
可是之后二哥好像一点事情也没有,他的玩性也大,又没将这事放在心里转眼就将之忘记了。
好歹他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说出来是从娘亲那里偷来的药,否则满屋子里面一个给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自己才真的惨了!因此只是埋着头,咬着牙不说话。
“老太爷、老太太、老爷,云祥还这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房间里的沉默被安平佩华突然打断,她冲到宁云祥身边,一手捂着帕子,一手搂着他,哭道,“天地可鉴,云祥肯定是被人利用。”
“老身倒是想知道是什么人能利用得了他!”老太太冷冷地道,她若是不哭闹这一出还不打眼,可这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地假哭反倒将佩华自己曝露了出来,“云祥一个没出过内宅的孩子,哪里拿的到这样的药物。”
老太太心里十分气恼,虽然毒并不是自己院子里的人亲手下的,可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却发生这样的事情还利用了自己的一片慈爱之心,也觉得十分没有面子,因此语气格外的阴沉。
她在内宅的积威比起两位当家的男人有过之而不足,佩华顿时被她吓得噤声。
宁云晋看到佩华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手还用帕子捂着眼睛却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气氛不对,他差点笑了出来,连忙埋着头掩饰。
宁敬贤却恰好这个时候用担心的眼神朝他望了过去,只见他埋着头,浑身微微发抖,看上去正极力压抑着被人暗害的愤怒与被兄弟背叛的痛楚,顿时觉得心中一酸,一股郁气哽在了心头。
老太太见佩华不在做作,这才问,“看来你是知道这是什么毒,难道是你拿给云祥的?”
两位长辈与夫君的眼神让佩华如堕冰窟,儿子并不知道族人对血脉之力的看重,她却知道那是族人赖以济世的本钱,这一辈人里面像宁云晋这样能力出众的人越来越少,族中耄老对此正忧心不已。
儿子犯的这个大错,显然是兜不住的,迟早要被族人知道。毒害血脉者,在族中是堪比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使是未遂也讨不了好。
这宅子里的事只要公公婆婆想去查,断然没有差不到的,想到自己与三皇子内侍见面的事情怎么都不可能掩饰得住,从见到那纸包之后一直惶惶不安的佩华终于沉下心来。
她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跪倒在地,对着两位老人道,“老太太您说得是,这事和云祥没关系,是媳妇我一时糊涂了才犯下了这等大错。”
佩华拧着帕子,颤抖着将云晋生日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哽咽着道,“那人说只要小二在宁府里,云祥永远受不到重视。云祥是媳妇的命根子,便受了挑拨……求您看在他年幼不懂事的份上,饶了他吧!都是妾身一个人的错!”
宁云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安地抓着她的袖子,“娘,娘……你干嘛说是你指使的,明明……”
安平佩华怎么能让宁云祥说出真相,她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开口。虽然不知道儿子是怎么偷到那包毒药的,可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若不是自己心大,也不会留下这样的祸根……
他们两母子生离死别的样子,让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闷。虽然说起来不公平,但是对于屋中其他人来说,如果是佩华指使的,他们在情感上接受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宁云祥毕竟是姓宁,虽然毒是他亲手下的,但是一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二来没人想去怀疑一个孩子有那么恶毒的心肠。
“你先带着宁云祥回房吧!”宁陶煦忘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道。等到佩华与宁云祥离去,他又让宁云晋与宁云亭两人也跟着离开,反倒留下了宁云祥的奶娘。
宁云晋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肯定有些蹊跷,躺在床上他将方才房中的一幕在脑海中重复了好几次,终于琢磨过来佩华和宁云祥的反应其实都有些奇怪。
按说小孩子做了坏事被大人抓到的时候,第一反应绝对是找能给自己解围的人求救,可是宁云祥当时却看都不敢看佩华一眼。
而佩华认罪认得如此干脆,更是一副想要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虽然可以解释为她是一片慈母之心,但这也太过了一些。
宁云晋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些隐情,可是几位长辈显然不愿意让自己与大哥牵涉进去。他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其劳心累神乏体程度以他的体力也承受不住了,转眼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这一夜宁云晋睡得并不安稳,生物钟让他准点起床的时候,脸色极差。他一晚上做了无数的怪梦,说是怪梦不如说是春梦。
他梦到自己被文禛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着。不仅仅只是将前一晚上发生的事情重演了一遍,而且还自动补上了不少情节。
文禛的那根炙热得烫手的硬挺取代了他的手指,深深的埋进了自己体内,自己不但没有一掌拍飞他,反倒不知羞耻地如同中了春药一般,叫喊着“还要……再深一点……”
文禛的手掌拂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甚至亲昵地对自己说,“叫出来,叫大声一点,记住你是属于谁的!”
最后宁云晋是在与文禛同时达到高朝时,自己居然在他的挑逗下脱口而出了一句“父皇”,这才如同做了噩梦一般惊醒过来。
宁云晋抚着胸口只觉得心脏狂跳得厉害,那强烈的心悸一直没有停止,手脚发软简直动弹不得。
这梦将他昨天压抑了一天,无视了一天的事实赤裸裸的呈现了出来,自己与文禛做了!
自己与亲生父亲有了不该发生的关系……
宁云晋痛苦地闭上眼睛,颤抖着爬起身走到桌边,提起水壶连杯子也懒得用,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肚子凉水。
透心凉的难受让他终于缓过神来,这时夕颜却在外头焦急地敲门,嘴里还喊道,“公子您醒了么?不好了,老爷病倒了!”
第 101 章
宁云晋大惊,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昨日父亲看到自己这一身狼狈的时候,就已经被气得吐了一口血,晚上又查出了云祥的事情……
他急忙道,“进来,伺候更衣。”
换完衣服,随便洗漱了一下,宁云晋便急急忙忙地朝着宁敬贤住的东院赶去。他到了院门口的时候,福安与福满这两个父亲当用的长随居然把守在拱门旁边,一副不让人进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