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社区出口边，林棋回头看了眼妹妹的家。
下午的太阳挂在楼边，有点晃眼。
林棋低头上了一辆计程车。
“去哪？”
林棋埋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直到忽然意识到司机正在他耳朵边大声喊着：“到底去哪儿啊！”
林棋微微一愣。
去哪儿？
“去……新丽城。”
他缓缓说。
车开了。
他依然埋头坐在那儿。
从小虹的言语，他听出来，妹妹是嫁了个官员。
嗯，一个官员。
官员怎么了？官员怎么了呢？
林棋呆呆的想，只是感觉纳闷。
汽车一个急转。
“南边不熟，您看道儿，走哪边啊？”司机吆喝着问。
林棋终于抬起头，汽车正经过一块大看板。
一个长发美女，正在看板上含情脉脉的望着世界。
林棋跟着转头看向牌子，就势擦掉了眼角一滴泪水。
“哦，你顺着右边走，前边就上高架了。”
他重新回头对司机笑笑，“多跑几回就熟了。”
林棋在新丽城有套房子，有个家。
小柯的公司被查后歇业了一段时间。
让林棋感到有些轻松。
可是因为员警翻来覆去的传讯，终究，让一个最不该知道这些的人，知道了这一切。
Chapter3 01
林棋的房子一室一厅，五十来平。卧室里摆了一张床，一只衣柜。厅里有张沙发，旁边有只小书桌。很简单。
有张小书桌是因为，林棋搬到这儿时，带着一个孩子。一个挺活泼顽皮的孩子。
“小刚今天要早点睡。”
“小刚啊，作业做完了没？”
那时候小刚十岁，刚上五年级，上住宿学校。
因为这孩子，林棋并不像枫汇其他人那样自由。
寒暑假、周末他得尽量抽出点时间来陪小孩。
只要小刚要回家，他总会白天提前回来，把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么多年，林棋稍微攒下些钱，都用在这上面了。
一眨眼，这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胳膊、腰都比林棋粗。
可是对他依然很依赖，常说你这么年轻，是我哥哥还差不多，怎么就成了我二爸呢？！
林棋从小虹家出来，走高架，然后直奔南边的新丽城，他自己家在的社区。
这一路走来，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小刚今年大三了，刚参加了个夏令营回来，现在联系实习，眼看大学毕业，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林棋自己要转行了，小虹家业也去过了。
看起来一切都在好转。
他还有什么不开心呢？
汽车转过了最后一个弯。
小刚打开门，红着眼睛。
林棋低头看见地上的东西，微微有点诧异。
“怎么了？”林棋问。
地上有小刚的旅行箱，还有几只纸箱。
“不是才回来吗？”林棋说，“还要出去？”
小刚不说话，继续乒乒乓乓的放东西。
林棋知道不对劲。
“怎么了？”他伸手拉了拉小刚胳膊。
“别碰我！”
小刚突然吼出来，吓了林棋一大跳。
林棋就退后一步，看着小刚没再说话。
小刚继续放东西，可是只放下两本书就绷不住了，突然把书往箱子里一砸，一脚踢飞了箱子，“你他妈的让我恶心！我操，不拿了！”
林棋立刻就明白了。
小刚伸手抓旅行箱拉杆，往外冲。
“那你住哪啊？”林棋问。
“回学校！……住我妈那儿！”小刚怒吼，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指着他大哭起来。“你是个鸭子！你竟然是个鸭子！”
林棋看着他。
“对不起。”林棋说。
“你别碰我！我怎么受的了，我怎么能住在这儿！”小刚跌跌撞撞的下了楼。
不久前，小柯公司事发之后，两个穿制服的员警来找林棋。正好小刚夏令营回来，很诧异地看着他被带走了。
后来居委会来走访，斜着眼睛打听小刚和他的关系。
一早晨，有人特意找小刚单独了解情况。
小刚当然就知道了。
林棋站在墙边，听着电梯关闭的声音，一动都没有动。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之后的一个月里，林棋给小刚发了无数个短信。
终于说服了那孩子。
最后，小刚回短信同意，他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林棋就进城复工去了。小柯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开工。
熟悉的凯悦酒店1812室。
林棋呆呆地看着手机的方向。
“想什么呢？今天怎么老走神儿呢？”客人是个和颜悦色的胖子。老主顾了。
“对不起啊。”林棋说。
“哦，这个头型太精神了……”客人没太理会，伸手抚摸林棋的头发，激动的呻吟出一声。
客人已经在催促了。
林棋松开抚摸对方腿间的手，跨上去。
林棋告诉小刚，房子给小刚。而且他已经搬出来了，小刚想回去，随时回去就好了。
小刚开始不同意。
林棋最后说：你一定要收下，是你爸爸的钱。
小刚终于同意了。
林棋又叮嘱，房产证还得过个户，过户的费用，他会掏。但是到时候请小刚一定要露个面。
这条短息发出去之后，小刚到现在还没有回话。
“喂喂……大点力！”客人喘息着催促他。
林棋集中精神卖力气。
“哦……啊……”客人呻吟着闭上了眼睛。
林棋坚持住动作着。
客人的叫声越来越响。
林棋加快了节奏。汗水从额头淌了下来。
就是这时，突然一声巨响——
“员警啊！”“员警！”
门被撞开了！
“别动！”
“都别动！”
Chapter3 02
凯悦很少有人查。林棋知道这是被人“点”了。
不过，多半是冲客人来的，林棋猜。
一股脑拥进来的人可真不少。
有员警，穿制服的，不穿制服的，还有酒店的经理。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有行动来抓嫖的。
最后边还跟着俩记者。
哢擦哢擦，闪光灯紧跟着就是一顿闪。
这就是抓了现形。
看见房间内的情景，马上就有人嗤笑着低声说了句风凉话。
“新鲜，还有男婊子。”
制服员警控制住局面后，进来两个为首的、不穿制服的员警。
一个年纪大一些，奔了客人方向。
另一个到了林棋面前。
“——抬头！”
林棋就抬头让对方认一眼脸。
同时自己也看了对方一眼。
不认识。
本区治安大队的，林棋基本能认出脸。今天来的是个生面孔。
那人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目光犀利的瞥了他一眼，一挥手，“穿衣服。”
林棋于是低头穿衣服。
房间里，有制服员警上前给客人问话。
年纪大一些的员警这时和生面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可是林棋感到那个员警的目光依然落在自己身上。
林棋赶紧低头，在那个员警的注视下，穿上了衣服。
随后，他就被带到了治安大队。
这个晚上，治安大队一层大办公室非常热闹。
带回了不少人。
临着东墙一排全是低垂头的女人，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个波涛汹涌的胸脯和旁边那两根带子围成的三角区。
偏巧林棋个高，一进来，门边管登记的年轻员警立刻笑出一声：“今晚上热闹啊！”
“赵队——”
就在这时，人影一晃，有人在林棋旁边的人从里穿过去。
那人穿了件褐色的夹克，胳膊肘上有两块皮子，背影很挺拔。
林棋莫名奇妙的顺着背影看了眼。
对面，治安大队的老赵就看过来。“李队，你那儿怎么样？”
那人答应着，忽然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向林棋。原来就是刚才冲进林棋房间那个员警。那目光还是刚才那样犀利、有力道的。说是看，不如说盯了他一眼。
林棋便挪转了视线。
老赵和李队在那边低声耳语着什么。
林棋站在自己的队伍里，再没有抬头。
可是从隐约传来的字眼里，林棋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不是治安警察。
是今天晚上和治安一起出警，来查别的来了。
这个时候，就轮到林棋了。
流水作业。
员警和他流程都很熟。
“你怎么着，”年轻员警直接问钱，“自己掏？还是等人来？”
年轻员警问他到时候，林棋忽然感觉出，那边姓李的已经说完话了，站在原地正看着他。
“我自己掏。”林棋说。
小伙员警在单子上飞快划了一笔，往林棋面前一推。
林棋低头刚要签字，忽然一犹豫——他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没带卡，小费还没收，不知道够不够。
“出门左转走廊里有提款机。”旁边有人说。
没等林棋说谢谢，年轻员警已经呵呵笑起来，“——他知道！”
桌子上，一只手伸过来，把那张填着林棋资讯的单子转了个角度，说话的人瞄了眼，又放下了。
林棋抬头。
那个姓李的在看着他，目光炯炯有神的。
林棋心里一慌。
他低头，赶紧交罚款。
“哎。”老赵再次过来了，手里活页夹敲了下姓李的胳膊。李队长会意，两人说着话向外走去。
Chapter3 03
林棋在置留室过了一夜。
出来时，有点发烧，就在他城里的临时住处歇了两天，没再开工。
小刚还是没有消息。
他得回趟家了，林棋想，趁这个功夫，换换衣服，把东西都搬出来，
傍晚前，林棋到了新丽城。
楼道里，依然很安静。
不知道小刚回来过没有，林棋想，摸了钥匙开门。
门没拧动。
林棋一愣，又试了试。
还是打不开。
走错门了？
林棋退后看看，楼梯一端的墙壁上，有个硕大的喷漆红字16；旁边配电箱上，搬家130########的电话歪歪斜斜的还在老位置。
没错啊。
林棋回到门前，手落在门柄上，轻轻动了动。
林棋忽然明白了。
门锁换过了。
原来他的锁是金色的锁芯。
现在门上的，是亚光白。
林棋的手，轻轻从门柄上落下。
这房子的钥匙，只有他和小刚有。
没事，挺好的。林棋想。
小刚长大了。
而且话他已经说出去了，房子要给小刚。
而且他还说了，房子是小刚父亲的。
人家这么做没错。
房子里，他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了。
林棋最后看了看门，就下了楼。
林棋返回城中。
下了公车，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拔脚往临时住处走去。没多远，就几站地。
林棋想着一摸兜，忽然脸色一变。
——他出来匆忙，什么都没带。
钥匙，他新丽的房子里有。
临时住处里有个室友，可是今晚开整夜工，电话关机了，说好明天中午回来。
一瞬间，林棋意识到：他没有地方去了。
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这座城市中央，有一座巨大的湖。就在林棋临时住处不远。
以前他下了公车经常就会抄近路从湖边走。
湖面上有一坐桥，下面河水很深。
林棋再次拐到了湖边。
又到了桥上，静静地看着湖面。
林棋没觉得有什么。
他记得很多年前，有一次，连续熬了几天工后，他带着提前支出来的钱匆匆赶回家料理家事。
他累的失魂落魄，
可是家里人还是不让他进门。
他就把钱交给了小虹，远远等在楼下，后来就在小公园里睡了一晚上。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
湖面上空空荡荡的。
林棋给自己找到了一处水泥管道，在湖边不远的树下。
有些冷，但是完全可以睡。管道多少挡了些风。
将近午夜的时候，林棋就在这儿趟了下来。
不远处，是平静的湖面，还有湖上的微风。
林棋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思。
“起来起来！”
管道口边，忽然响起一阵陌生而让人紧张的吆喝声。
“出来！”晃动的灯光照在林棋脸上。
林棋探出身体。
管道口边，两个男人正低头俯瞰着他。
前面的，是个穿制服的巡逻员警，管这片湖的，林棋过去见到过，正举着手电照着他。
“怎么在这儿睡呢！”巡逻员警目光严峻的盯视着他。
“我，我忘了带钥匙。”林棋说。
“——身份证！”巡逻员警的目光里，敌意加剧了。
林棋摸出身份证递了上去。
就在这时，巡逻员警身后的人，突然上前了半步——
是几天前冲进他房间那个姓李的。
林棋认了出来。
林棋再次挪转了目光。
那是几天前的事了，他不敢保证一个员警还认得他。
而如果认得出的话，他的处境恐怕就更糟了。
可是李队长扫了他一眼，立即拍了拍巡逻员警的胳膊，低声说了句，“哎，我知道他。没事。”
巡逻员警目光中那对刀子忽然消逝了，打量了林棋一眼，就把身份证递还了回来。
然后那两个人便并着肩膀转身离开了，没有再发生更难堪的事。
走的时候，李队长再次回头看了眼林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要说什么呢？
林棋有些纳闷。
“然后证据呢？”是那个巡警的声音。
“哦，等我慢慢讲……”
俩人说着话走远了，像是在探讨一个什么案子。
林棋重新缩回管道，调整着姿势躺了下来准备睡觉，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李队长的语气，就好像他有着一份正经工作，而且他们还打过交道。
林棋从没体会过自己这份行当，被人信赖的感觉。
怎么李队长觉得他的职业是安全的吗？
还是他这个人比较安全？
林棋有点纳闷。
就在这时，林棋忽然听到有人踩着树枝枯草跑近。
林棋有些诧异的坐了起来。
有人拍了拍管道。
李队长竟然真的回来了。
“那边有个售票亭比这儿暖和。”
李警官在管道口边注视着他，依旧目光炯炯，抬手指了下。
“谢谢谢谢！”林棋在管道中尴尬的说。
“天亮早点回去。”李警官再次盯视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Chapter4 01
时间过的很快。
那天夜里遇到李队长之后不久，小刚的女友就来找林棋了，办过户手续。
林棋就去办了。
很顺利，还见到了小刚的母亲。
林棋在窗口边等公证的时候，那个女人过来了。穿了一件颜色鲜艳的大方格上衣。
“多年不见，你好啊。”女人说。
林棋：“是啊。你好。”
小刚的母亲就笑着说：“小林哦！喏，当初周子有五十万的。这个房子嘛，喏，那个时候啦，就值二十万。喏，还有三十万，你得还给我呀。”
林棋就笑着拒绝了，“姐，莫要开玩笑啦，真的没有。”
这时，身后一伙男女哭着涌了上来，说处理房产继承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