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师赞扬的眼睛,静瓷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到,“老师,你刚刚说的宿怨是什么?”
邱老师摇摇头,“不必深究,时间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哦。”静瓷听着呆呆地点点头,邱老师总是喜欢说一些让自己很难理解的大道理,罢了,还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向邱老师讨教。
“老师,您能给我讲讲骨瓷的制作方法吗?”
看见邱老师摇头,静瓷很是失望,“不能?”
“不是。”邱老师顿了顿,“只是我所会的不过是皮毛,那些你都懂的东西再说一遍给你又有何义?制作骨瓷的精髓之处,普天之下,只有公输家族的主人才知,静瓷,公输大人早晚会将这套方法传授于你,急不得的。”
“那我明日便去向父亲请教,老师,这就告辞了。”静瓷作势鞠了一躬便匆匆忙忙地跑了。
“这小子!”邱老师嘴上在骂心却在笑,看着静瓷跑远的身影,心中一阵欣慰,静瓷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样。
夜不长,静瓷在床上思来想去,天便亮了。
他在想白日里看见的那两只红色的狐狸,应该就是制瓷的原料了,骨瓷骨瓷,顾名思义,便是用骨头的制成的瓷器,难道就将这些活脱脱的动物生生弄死?
静瓷闭上眼就想起那小狐狸依偎在大狐狸身边的情景来,像极了自己小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这样融洽的情景便真的融化了他的心。
多么可爱的狐狸啊。
打从自己有意识以来,便格外喜欢小动物,天空的鸟儿,水里的鱼,原野上奔驰的骏马,寻常百姓家的大黄狗……
但父亲告诉自己,动物是有性情的,温顺的动物自然可以接触,但凶猛的便要敬而远之,像狼、像鹰、像蛇、像狐狸这样的动物,统统都要远离。
狐狸?先前自是见了不少,可白日里见的那两只分明不是恶类,因为静瓷看到,即使是小狐狸对自己发出凶狠的警告时,它的双腿也在颤抖。
因为它害怕。
静瓷似乎第一次悟出,父亲的话也许不都对,人或许是害怕凶狠的动物,但有时动物也惧怕人。
一夜不眠,终于在太阳升起时他便匆匆去找父亲。
“爹,能给我讲讲骨瓷的制作方法吗?”
公输启明将静瓷的手温柔地握在掌心,“瓷儿想学吗?”
“想啊想啊。”静瓷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天真和好学让公输启明无法拒绝,虽然那些知识对于现在的他还太过深奥,但……
他望望年少的静瓷,“在书房等为父一会儿,为父一会儿领你去狐牢。”
狐牢,顾名思义,是关狐狸的牢笼,可是公输家族的狐牢并非是阴暗潮湿、脏乱不堪的,相反,这里的狐牢装饰十分奢华,关着狐狸的牢笼很大,可供狐狸们在其中自由活动,另外,这里牢笼的每一寸都是镶金制造,就连盛有食物的器皿都是纯金打造,狐狸在这里的生活远比野外好得多,不挨饿不受冻,就是没有自由。
小狐狸望着仆人从笼外递进来的食物,再望望这里好似铁壁的高墙,母亲的迷药已经醒了,它将器皿叼在口中,一路拖到母亲身边。
“娘……吃点东西吧……”
“遥儿……”正说着,那厚重的铁门打开了,小狐狸和大家一样都好奇且害怕地向门口望去。
公输启明领着静瓷进来,“瓷儿,看这些狐狸,制作骨瓷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分辨动物的种类,同样的种类里面比较动物的毛色、状貌,最后一步便是摸骨,这摸骨呢,就是制作骨瓷的关键之一,不容易学,这样,为父先从辨识狐狸的种类开始教你。”
公输启明领着静瓷从左右旁的第一个笼子开始认,“你看,这是灰狐,它的主要特征就是鼻子和四肢较短,但足部趾垫较大,上半部分为灰色,下半部分为金黄色,而腹部呢,则为白色。”
“哦。”静瓷点点头,正用心记着。
走到下一个笼边,公输启明又道,“这是苍狐,体型较大,你看,它的背部是灰色,也有的是深棕色,腹部的颜色也有多种,通常以白色、浅灰色和棕色为主。”
“嗯。”静瓷认真地观察着。
“这个呢,是蓝狐,因皮毛呈浅蓝色故此命名。”
静瓷随着父亲在偌大的狐牢内荡了一圈,终于走到最后一个笼子前,静瓷认出关在里面的正是昨天见到的那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他连忙抓过父亲的袖子问,“爹,为什么这么大的笼子里只有两只狐狸?”
“呵呵呵……”公输启明边捋胡子边笑,“这两只狐狸可不简单,可谓是旷世难寻。”
“是因为美吗?”静瓷思考着,“它们确实比其他狐狸美得多呢!”
“岂止是美得多,用它们做出的骨瓷乃是震惊天下的至宝,二十五年前,你爷爷四十九岁之时便用此狐之骨做出了天下盛赞的清渊,那时,公输家族的地位简直不可一世……”公输启明说着仿佛陷入潦远的回想之中,回忆尽头却是热泪盈眶,望着笼中的鸳眼狐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静瓷,爹等这天等了整整二十五年,公输家族制瓷的造诣终于又要在我的手中发扬光大了。”
第三章
“爹,你看,它们的眼睛好美。”笼外,静瓷凑近了些看,那只小狐狸并未像昨日那般凶狠地盯着他,或许是昨日初来乍到警惕性高,今日的它只是靠着大狐狸慵懒地趴着,两只前腿竖在前方,后腿向两边横开,正用一红一紫的瞳孔看他。
那瞳孔竟是十分澄澈的。
不知为何,静瓷的心被这一看漏了个节拍,难怪人们都说狐狸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公输启明知道静瓷的注意力完全被笼中那两只狐狸吸引了,或许现在跟他讲什么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发扬光大都太早了,他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渐渐开始懂事,但他终归还是个童心十足的孩子。
于是摸摸静瓷的头,道:“这便是鸳眼赤王狐,这五个字,便概括了它们全部的特点,这类狐狸,乃是狐中之王,全身的毛色均为艳红,不参一点杂色,另外,它们有着世间最美的瞳孔。”
“爹,我感觉到了,它们的眼睛……是如此的……摄人心魄。”
“但畜类终究是畜类,美给它们带来的似乎是不幸。”
“可是爹,这样似乎不太公平。”静瓷说。
“那是静瓷你的心太过善良了。”公输启明用宽大的袖子拥过静瓷,“今日爹教的可全听明白了?”
“嗯!”静瓷点点头,“爹,我以后能常来这里吗?看着它们的样子我能记得更牢。”
“如果想来就让佳德领你来吧,这里的钥匙都在他手中,否则你是进不来的。”
“那好!爹,以后没事我就来这里学习学习!”
公输启明看着懂事的静瓷,满脸是和蔼的笑意,走到门口,静瓷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笼中的小狐狸恰好也看着自己。
尔后的这些天,静瓷果然常常跑来狐牢,静瓷不知道,为什么鸳眼狐的全名最是绕口却记得最牢,反而那些两字的易记的,自己却总是弄混,蓝狐、苍狐、灰狐、银狐……
果然是最美的东西最令人印象深刻。
因此,静瓷时常坐在那个最大的笼子前观察里面两只狐狸的生活,来得多了,仿佛渐渐有了感情,虽然语言不通,但那眼神的交流却让静瓷仿佛觉得自己能够读懂它们。
他知道它们也想看外面的繁花似锦,也想自由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于是大胆地将手伸了出去,五指穿过金色的牢笼,小狐狸正趴在离笼边不远的地方睡觉,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细软舒服的毛,正想更加亲近时,指尖却传来阵痛,抬眼,却发现小狐狸正用惊魂未定地眼神看他。
显然,他惊醒了它的美梦,它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地咬了他。
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咬的不轻,可以说很深,或者可以说,这是一个让静瓷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伤口。
在缩回手后,是那般疼痛莫名。
他将手指放入口中轻缀,才看见被锋利牙齿直刺骨髓的伤口,但他不怪它咬了它,相反他对它说,像是自言自语般,“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没有恶意,只不过想摸摸你,你看起来那么讨人怜爱,我又怎么会伤害你呢……”
然而,就在静瓷说完这番话后,小狐狸竟然乖巧地就着笼边趴了下来,刚刚的惊魂一扫而空,它还将前腿探出笼中,惹人怜爱地摇起尾巴。
一只小鼻尖也从笼中探出来,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直望着静瓷。
难道,它听懂了人话?还是它有异于其他动物的超凡灵性?
静瓷再次伸过手去,顾不上疼痛,先是摸了摸它探出的鼻子,再是摸摸它的脑顶,它则很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像是还没睡醒。
指尖的一滴血落了下来,顺着它的脑顶从眼边滑落到嘴里,小狐狸尝到了一丝腥咸,忽然抬起头用鼻尖顶着静瓷受伤的手指,伸出舌头去舔,仿佛这样便能减轻他的疼痛般。
静瓷受宠若惊地笑了,他笑的样子便如此地映入了它的瞳孔,帅气俊俏、亦幻亦真,那是小狐狸一辈子都会记得笑,正如静瓷那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伤口般。
这以后的日子里,狐与人简单而又友好地相处着,可是好景不长,静瓷在门外听到了父亲同佳德讲的那些话。
“明日就把那些狐杀了罢,离九月越来越近了,我们得做好十足的准备。”
杀了那些狐?全部?那些关在笼中的所有狐狸?静瓷不禁吃了一惊,透过门缝他看见父亲半握的拳头,还有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自己却是心下再一慌。
这一惊一乍的。
该怎么办?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没了主意,可是想起小狐狸,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静瓷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还有那些关在笼中其它狐狸。
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寸短时间内他居然问了自己不下十次。
对了,钥匙,钥匙……这是关键,如果能拿到打开所有笼子的钥匙就能救出所有的狐狸。
说到钥匙,静瓷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管家佳德。
约摸是傍晚时分,静瓷拎着一盒香酥鸡去找佳德,佳德刚吃过饭在屋里休息,打开门笑道,“大公子,莫不是又想去狐牢玩了?今天可不行了,老爷已经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可以去的。”
静瓷的眼睛咕溜地转了一圈,也笑道,“佳德你说哪里的话呀,平时你跟我最好,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吃这香酥鸡。”
“香酥鸡?”
盒子一打开,那香喷喷的味道叫人口水直流,佳德下意识伸过手去拿,忽然又停住,“喂,大公子,虽然平时我陪你最多,但也总被你戏弄,这里面,不会是有毒吧?”
“你说什么?!”静瓷一副恨不得掐死佳德的表情,“我好心好意送来给你吃,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
说罢,盖上盖子转身要走,这一招果然让佳德没了戒备,“大公子,大公子,你别走,我错了还不行吗?”
静瓷终于转过身,“那你可要全部都吃光噢!”
“好好好。”佳德一副巴不得如此的表情。
这个佳德,可真是年少有为,二十岁的灿烂年纪便当上公输家族的管家,地位在常人眼里简直非同凡响,据说,公输启明之所以重用他,是因为他的天赋异禀,此人心算能力极强,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可以为公输家族做出最好的收支计划,且从未出错。
虽然在公输启明面前他显得十分老沉,但在十四岁的静瓷面前,他就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哥哥。
唉,静瓷暗自叹了口气,看着佳德一口口吃空盒子里的香酥鸡,想到鸡里的迷药足够他昏睡一天一夜的了,还不知醒来会被骂成什么样子竟然兀自偷笑起来。
“喂,公子,你笑什么?”啃完最后一口鸡腿,已有困意,佳德努力甩了甩脑袋,“咦,奇怪,我怎么就困了呢,以往这个时候可是精神十足呢……”
昏沉昏沉地就倒下了,静瓷取过他身上的钥匙,目光一定,那些狐狸都有救了。
用同样的方法迷倒守卫后,静瓷成功打开了狐牢的大门,这里面有几百只狐狸的目光趁着这会儿望过来,静瓷踏了进去关好大门,十几把钥匙在手中叮呤作响。
该死,到底哪把是开哪扇门?
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有一个个去试。
笼子的门应声开了两扇,那些狐狸蜂拥而出,从自己的身边擦过,静瓷继续努力,一扇、两扇、三扇,终于开到手中只剩最后一把钥匙,他看了看笼中的小狐狸,它并不像它们那般焦急,开锁的时候竟还在宠溺地舔着静瓷的手。
门开了,他蹲着摸它,“我说过会放你出来的,你看,我做到了。”
大狐狸也从笼中走了出来,静瓷友好地摸摸它,“让我带你们离开这里吧。”
只是,如果开了大门,如此堂而皇之地将狐狸放出去,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说不定大多数还会被抓回来,静瓷想起父亲提过的密道的事,在这狐牢之内确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先前就是想到了这点才敢来,只是这密道的机关在哪?
正想着,小狐狸忽然从他的身边蹿出去,跑到对面的墙角处用力一踩,本来平整的地面居然陷了一块,西面的墙壁开了扇门。
静瓷惊讶地望着小狐狸,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有这样的灵性,莫不是四下无人时父亲曾来过这里打开机关被这小机灵看了去,静瓷还真想不到其他解释。
这会儿,许多狐狸朝着那通道奔去,只有大狐狸和小狐狸不着急离开,静瓷蹲下身,“快走吧,回到你们的世界里去。”
可是小狐狸似乎不愿离开,在静瓷的身边绕了又绕,静瓷无奈只得抱起它,“那好吧,我就送你最后一程。”
第四章
抱起小狐狸,大狐狸也跟着走向了通道。
通道很长,没有光,静瓷摸黑走了一路,终于看见道外的月光微弱地照了进来,走完这最后一程,静瓷将小狐狸放了下来。
“快走吧,这里已经不是公输府了。”
见小狐狸还在徘徊,静瓷又道,“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公输静瓷,你呢?”
小狐狸眼巴巴地望着他,张着嘴发出‘嗷嗷’的声音,“我叫骨遥,静瓷,你听见了吗?骨遥,就是我的名字。”
可那满怀期望的眼神终归是暗了下去,它听见静瓷说。
“对不起啊,我忘了你不懂人话。”
它于是有些委屈地看看大狐狸,“娘,为什么我能听懂他,他却不能听懂我呢?”
“乖孩子,等你修炼成人形他就能听懂你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够修炼成人形?”
“一千年。”大狐狸道。
一千年?“那岂不是要和娘一样,我怕我做不到啊,一千年真的太长了。”
“长吗?”大狐狸和蔼地说,“一千年,其实不长,若是无牵无挂的话。”
一块厚重的玉就这样挂在了小狐狸的脖子上,那是静瓷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的,这块玉,从出生起他就一直戴着,公输启明曾说,这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于静瓷,于整个公输家族都十分重要,交待静瓷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