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之后一股难言的悲哀涌进荆谣心里,他终于给自己心头那份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感情找到了归宿,多日来懵懵懂懂的情愫终于明朗,或许在尧庙镇初次相遇时就注定了,荆谣小小的一颗心里除了秦晏,还是秦晏。
荆谣偏过头去看秦晏的睡颜,眼泪悄悄的流了下来。
秦晏以前给荆谣讲孟子时跟他说一段,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荆谣不知别人慕少艾是何时,而他自己则是在现在就清清楚楚的明白,他是爱慕秦晏的。
那日秦晏还说讲了后面的一句,“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荆谣静静的擦去了眼泪,当日不懂的话如今他全懂了,君不回应自己心意,所以终日心中水深火热。
荆谣摸了摸胸前的长命金锁长吁了口气,不得放君又怎么了?他倾慕奉晏,为奉晏流血流泪不顾性命,从来就不是为了能有一分回报的。荆谣小心的将长命锁放进中衣里,转头看了看秦晏,还是忍不住想……若是有一日秦晏也能喜欢自己,就是死了也值了。
第23章
“少爷,这是府里送来的春衣。”荆谣将羿府刚送来的包袱打开一一放好,把最下面的几本羿文嘉给他捎来的书放到自己的小桌上去了,低声道,“听来送东西的府中管事说,舅爷十日前就已经出门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南京了。”
秦晏点点头接着看书,等荆谣转身出去了才抬起头来,眉头微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的缘故,这几日只觉得荆谣奇怪的很,总是出神,有时还长吁短叹的,问他也不说,秦晏有些头疼,才多大点的东西,居然有心事了?成精了不成?!
秦晏没理会,等着荆谣憋不住了来跟自己“自首”。
秦晏小看了荆谣的耐力,时光飞逝,直到夏至时分,羿文嘉从南边回来了荆谣才下定决心来跟秦晏说几句话。
那日秦晏正倚在榻上看羿文嘉送来的信,羿文嘉去南边一趟,打通了秦淮河那边的生意不说,单是这一路倒买倒卖的就净赚了五万两银子来,秦晏记得羿文嘉走的那会儿大约是带着快两万两银子的,秦晏轻叹,跟小舅一起做生意真是对了。
秦晏看过信随手将信纸递给了荆谣,一笑:“舅舅刚回来就将府中的庄子都收回来了,照着这个架势……明年大概就能将老宅赎回来了。”
荆谣双手接过信来细细的看了一边,犹豫了下低声道:“少爷……我想好了,以后还是让府中再派一个人来伺候少爷吧,我……我想去跟着舅爷做生意。”
秦晏眉头微挑:“怎么了?以前怎么劝你都不去,现在倒是肯了?”
荆谣点点头:“我……我已经不小了,不能总跟在少爷身边混日子,也要学着做事了。”
以前秦晏确实是这个打算,荆谣喜欢经商就跟着羿文嘉多学些,但现在……秦晏揉了揉眉心,坐直了身子慢慢道:“你怎么不小了?学着做事不用这么急,再玩几年也……”
“少爷,荆谣不小了。”荆谣听出秦晏话中想要留他的意思,心里更难受了,咬牙道,“荆谣总不能做一辈子的奴才。”
秦晏失笑:“谁将你当奴才了?说起这个来……你来我身边快一年了,我跟你签过卖身契么?我问过你籍贯的事么?”
秦晏本意是想安慰荆谣,自己从未低看过他,谁知话一出口荆谣脸色更差了,荆谣抖了抖唇,眼中尽是绝望,完了完了,自己原来连卖身契都没签!那以后少爷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将自己打发了!
秦晏看着荆谣惨白的小脸失笑:“你到底是怎么了?早起吃坏了什么不成?”秦晏边说边将荆谣拉到身边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低头跟他额头对着额头试了试,不热啊。
荆谣脸瞬间红了,秦晏皱眉,确实没发热啊,怎么脸又红了?荆谣偏过头去,眨了眨眼努力压下眼中泪意,带了些哭腔小声道:“我忘签卖身契了,少爷怎么没跟我签……”
秦晏彻底不明白了,耐下心轻声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忘了?我从来没将你当小厮。”
“我想签……”荆谣眼泪掉了下来,压抑了半年的惶恐一瞬间全部冲了出来,他害怕的心都揪起来了,这些日子荆谣想了很多,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就算哪天不小心让秦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厌恶他,他也不会走的,但现在听秦晏这么一说好像两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牵连,秦晏其实什么时候赶他走都行。
荆谣到底还小,心思又重,那种费尽全力也没法撼动心中大石的无力感太让人绝望,荆谣彻底懵了,只想哭死算了。
秦晏更是无语,好好的说着话,荆谣突然就哭了,秦晏试探道:“你想签?”
荆谣可怜巴巴的点点头,哽咽道:“想。”
“你疯了不成!”秦晏的那点耐性被彻底用光,他自认待荆谣不错,好好的养活着,只想让他顺顺当当的成人,没想到荆谣竟这么自轻自贱,想要落奴籍?秦晏一口气堵在心口,恨不得给他一脚,到底是心疼他,秦晏努力压下心头火,低声斥道,“你这脑袋里都放了些什么?一天四顿的吃,都补到哪去了?”
荆谣惶惶然,似乎已经看到了将来被秦晏赶出府的情景,低声抽噎道:“少爷……别赶我走。”
秦晏被气的笑了出来,忽而想起了荆谣的身世,心中一疼,荆谣曾被他嫡母赶出府,那么小的年纪,只能以乞讨为生,只怕这小东西心里有个节,总怕再被人赶走了,秦晏想起荆谣刚来他身边那会儿心软了,叹了口气将他揽在怀里,轻声道:“我赶你做什么?你近日到底是怎么了?小小年纪这么多心事做什么?”
荆谣不敢说,半晌小声道:“少爷,真的不会赶我对吧?”
秦晏失笑:“真的,你到底怎么了,故意撒娇么?”
荆谣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我喜欢你喜欢的快魔怔了,怎么能说出来。
荆谣得到了秦晏的保证暂时心安了,抹了抹脸低声道:“我……我没事,少爷别在意。”
秦晏垂眸看着荆谣,在他头上拍了拍:“人大了,有心事了。”
荆谣偏过头去没说话,秦晏慢慢道:“还要走?让府里再送个人来?”
荆谣抿了唇又犹豫了,心里十分舍不得,半晌轻声道:“要不……每月回府的时候我去舅爷那,少爷在苏府的时候我还是在这边吧。”
秦晏想了想点头:“就这样吧。”
荆谣终于去铺子里帮忙,最高兴的人就是羿文嘉了,荆谣人聪明勤快,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外心,羿文嘉生意上的不少事都不放心外人,但对荆谣就没事,羿文嘉听秦晏说过两人还在京中时候的事,荆谣既连命都能给秦晏,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羿文嘉去了趟南方赚了个体满钵丰,一下子尝到了甜头,赎回剩下的几处庄子后还余下了四万多两银子,羿文嘉给秦晏送去了两万两,剩下的全下了本,一心要将南边的胭脂生意全揽过来,羿文嘉一心扑在南边,黎州的生意就得有人打理,羿文嘉不放心全交给下人,荆谣正好补上了这个缺。
只是荆谣的身份始终是个事,压不住人,羿文嘉跟秦晏商议了后选个好日子,在府中摆上几桌酒,秦晏正式收荆谣为义弟,以后荆谣打理起生意来也算名正言顺。
“其实我以前就有这么个打算。”羿文嘉越想越合适,“这铺子里的事你一直不管,我这心里就不安稳,这样一来,荆谣在就跟你在一样,我还添了个助力。”
秦晏一笑:“有什么不安稳的?我还不信舅舅么?”
“唉这是两码事。”羿文嘉拿着个玉石小算盘飞快的打着,心中越来越高兴,“咱们这生意总算是扎下根了,刚开始那会儿没什么进项,我心里就总不踏实,现在行了,等后年你进京时……舅舅能给你凑够了这个数。”
羿文嘉将算盘摆在秦晏面前,秦晏垂眸一看……三十万两。
秦晏轻笑:“如此……我就是在京中买一套宅院也够了,辛苦舅舅了。”
羿文嘉一挑眉疑惑道:“你买宅院做什么?”
秦晏冷笑:“来日我带着思儿上京,总不能还住在秦府吧?秦敛和梅氏恨不得活扒了我跟思儿的皮呢。”
“也是……”羿文嘉点点头,一拍大腿抬手在算盘上又拨了个珠,笑吟吟道,“外甥既然要置办家业,舅舅哪能干看着?来日我送你这些,买个大些的宅院,好好让姐夫还有梅氏看看……哎呦一想我就解气!你放心吧,有荆谣在这,没准赚的还要多。”
秦晏点点头:“那就最好了。”
来黎州快一年了,一切都进入了正轨,秦思有舅母柳氏相伴,平日里也会跟黎州高门家的女子们聚聚,日子过的舒适惬意,外祖家蒸蒸日上,生意一天比一天大,再也不用拮据度日,荆谣给当着众人给自己磕了头敬了酒,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弟弟,自己也寻得了一位好先生,来日高中有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羿文嘉将小算盘收进怀里,淡淡道:“看吧……当年他们是如何欺凌我们的,以后就要让他们一点点的还回来。”
“自然。”秦晏转头在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荆谣头上揉了下,语气中不自知的带了些宠溺,“后年荆谣跟我一同进京,我出本钱,在京中也开起十里红妆的分号来,到时候就交给荆谣,这两年可得好好学,懂么?”
荆谣眼中一亮,开不开分号是小事,能跟着少爷一同回京城就行,荆谣点点头:“哥哥……放心。”
荆谣刚改口,还有些不自在,脸微微红了。
两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羿文嘉终于赎回了老宅,全心全意的在南京和黎州间往来经贸,已有了自己的商队,不止是贩卖胭脂水粉,小到红妆大到古董,没有他不搀手的,当初许给秦晏的三十万赶考银子水涨船高,直接成了五十万。
荆谣已经成了黎州十里红妆的掌柜,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荆谣应付铺子里的生意已经不费劲了,翼文嘉索性将黎州的生意全交给了他,黎州十来家商铺每日成干上万两银子的买卖都由荆谣打理,一丝差错也不曾出过。而秦晏,终于迎来了他等了三年的春闺。
第24章
今年的会试定在了二月十五,秦晏因为要带着秦思上路,路上不好太辛苦,是以决定腊月初就出发,只要年前能赶到皇城就行,福管家在京中给秦晏看好宅院了,五进五出的大宅子,福管家已经付了定金,里面早就收拾好,只等着秦晏了。
临行前秦晏又去了苏府一趟。
这一年秦晏已经很少住在苏府了,他的功夫多用在破题上,一般都是是苏先生送来几个题目,秦晏先将路子写上,然后再细细的写出来,做完这几个题目后带着文章来跟苏先生讨教,当天来回,很少住下。
苏卿辰见秦晏来了笑了下:“可准备好何时出发了?”
秦晏点点头:“腊月初三,先生还有什么交代的么?”
苏卿辰摇头一笑:“该教你的都教了,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你的学问我心里有数,会试肯定无碍,不出差错殿试时一个二甲的进士出身是跑不了的,想好了以后做什么了么?是想入翰林院还是先谋个差事?”
秦晏心中早就有打算了:“入翰林院。”
苏卿辰微微挑眉笑了下:“志气不小,将来也想入内阁么?”
秦晏一笑没答话,忽而想起衡棋如来,道:“近日都没看见衡兄,他今年也要入场一试的,不如跟我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苏卿辰摇摇头:“不必了,棋如自有我带着,嘉儿也不小了,我正想带着他一起进京开开眼界。”
秦晏一窒,忍不住低声道:“先生,苏嘉他……”
苏卿辰淡淡一笑:“皇帝身子不行了,这个时候苏嘉必须在皇城,我谋划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爷的皇位落入他人之手。”
秦晏心中一沉,别说是皇帝身子不行了,就是京中皇族宗室中男子全死了苏嘉想继位都难,苏卿辰此去无异是飞蛾扑火。
秦晏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递给苏卿辰,沉声道:“若来日天不遂人愿,学生在京中定会帮扶,学生现在没有别的……此去各处花费都小不了,这些给先生贴补一二吧。”
那些探子和亲兵都是要用真金白银养着的,这一年里秦晏虽没怎么在苏府中住但也看得出来,府中原本就不多的仆役又少了许多,屋中的不少古物也都没了,苏卿辰支持多年,走到今天说一句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苏卿辰一顿,打开荷包一看,之间里面厚厚一沓子银票,一千两一张的银票足有百张,不等苏卿辰推辞秦晏先道:“若是以前我是万万拿不出这些的,但现在羿府的生意先生也知道,拿得出来的。”
苏卿辰心中大为动容,半晌叹息笑道:“原本以为你是最心硬的一个人……”
秦晏一笑:“先生没看错,我本就心硬,只是……看了这么多年,不免感念先生大义,学生无能,可效力的也只有这些黄白之物罢了”
秦晏抬手掏出袖中一张纸条,低声道:“来日若事成那自然是好,这是我在京中一处庄子的位置,僻静的很,若事败……先生可带着苏嘉衡兄躲去这里,我在那给先生还准备了些银子,到时候……你们可化作商人混出城,逃出京来再混入我舅舅的商队中,一路往西边去,先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卿辰心中感念,起身一揖:“我替世子谢过了。”
秦晏忙将苏卿辰扶起,低声道:“此去凶险,先生万事小心。”
苏卿辰点了点头:“路上小心,去吧。”
秦晏端端正正的给苏卿辰行礼拜别,起身出了正厅。
刚出了前院苏嘉追了出来,连声道:“秦晏!秦晏!慢些,我送送你。”
秦晏转头愣了下,停下脚等苏嘉赶了过来,苏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中有些潮湿,哑声道:“先生跟我说了……秦晏,谢了。”
“不敢。”秦晏一笑,“你,衡兄和我,也算是同病相怜。”
苏嘉叹了口气,低声道:“我送你出去。”
虽说相处了快三年,秦晏其实并没跟苏嘉说过几句话,生疏的很,两人慢慢的往外走着,一时也不知该谈些什么,出了大门时苏嘉在秦晏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半晌只说了一句话:“苟富贵,无相忘。”
秦晏一笑:“我盼着受世子提携的那一日快点来。”
苏嘉笑了下,惋惜道:“太可惜,这几年并不曾与你多结交……罢了,后会有期。”
秦晏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里荆谣坐起身来将秦晏的大氅脱了下来,轻声道:“银票给先生了?”
秦晏点头:“这一二年光景大不如从前了,先生正缺银子呢,这些大概也够撑一段日子了。”
荆谣静了半晌轻声叹道:“先生还有世子他们……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