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天万里无云湛蓝如海,墙内的天阴雨密布好似随时都会下一场暴雨。
秋风吹落一片叶,德寿内监压着一座青顶小轿一路往储元宫行去。到了储元宫,瘦窄的红色拱门,内里却是亭台错落,转相连注,穷尽雕丽,尽显皇家风范。这储元宫共分三殿,每殿由花园相隔,德寿内监将殷羽庭抬到了最后一殿,一出轿门,只见宽宅大院,庭前种的黄菊正值盛放,菊花的香气扑鼻而来,阳光下袅娜地流动着。
德寿内监领着殷羽庭进到后殿,后殿又分左右两房,德寿内监指着左面的那间道:“往后殷公子住在东阁。”
殷羽庭点点头,眼睛不由看向对面那间。
德寿内监顺着他的眼睛看去,解释道:“待会儿还来一位公子住在西阁。”
殷羽庭颔首道:“多谢德公公。”
德寿内监朝身后使个眼色,立时有个小内监跪在殷羽庭脚下,德寿内监道:“这是老奴得意伺候殷公子的,往后有什么事吩咐他就是。”
殷羽庭看了眼小内监僵直的背脊,漠然道:“多谢德公公。”
德寿内监又道:“老奴还有些琐事,不打扰殷公子休息了。”
殷羽庭:“德公公请便。”
德寿内监带人走后,殷羽庭转身进了东阁。这东阁并不大,收拾得窗明几净,红木雕花的桌椅,绣缎牡丹的宽床,云母窗朱纱帘俱十分清雅。
小内监名叫喜儿,很讨喜的一个名字,只是人有些木讷,但是非常听话。
一盏茶的功夫,另一顶小轿抬了进来。从轿中出来位一身红衣的公子。年纪大约十六七的光景,圆圆的脸颊,明亮的圆眼,微厚的红唇。这公子名叫夏玉展,是长安城一个中等人家的公子,只因他八字向火,按照那仙医的说法他极适合做‘人炉鼎’所以才被太子选送进来。这位夏公子也就是德寿内监所称住在储元宫后殿西阁中的人。
到了晚间,储元宫已住满了人。
一共七位。
前殿住了三个女子,中殿住了两个男子,后殿住了两个男子。因为男女有别,原本相连的前殿和中殿被用泥墙封死,中殿和后殿的人只能从储元宫的后门进出。
殷羽庭了解到能被抬进这储元宫的,都各有来头。除了自己是皇帝亲点,夏玉展是太子选送,中殿的两位乃是四皇子亲选,据说四皇子为此特意去了趟武当山,选了两个颇有功力的小道士来。前殿的女子一位是郑国公送的自己府上的舞姬,据说此女舞动起来犹如烈火燃烧;另一位是皇后遍选宫女佳丽,最后选的一位纯元女子。
殷羽庭冷笑一声,李春秋曾说那仙医所开药引乃‘童男童女’再看住在这储元宫的人,单想李春秋昨晚对自己做的事,就知道这皇帝老子果然是假装称病来搜刮美人。——李春秋果然对他的父皇甚为了解。
殷羽庭别过脸去,眉间的朱砂痣暗淡无光。
门轻轻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人。火红的长衫,手中拿着一柄扇子。
“这位公子,能交个朋友么?”夏玉展站在门口,态度诚恳的说。
殷羽庭抬眼看了看他,身形生的既高且瘦,顶着一张圆润的娃娃脸,满身稚气还未脱干净。殷羽庭心不在此,根本不想结交宫里的朋友,只看着他不说话。
那夏玉展却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静静的等着殷羽庭回答。
气氛一时尴尬,终于还是殷羽庭妥协,淡漠的道:“抱歉,我不想交朋友。”
夏玉展微微一怔,好像没想到别人会这么回答,不过很快他就说:“为什么不想交朋友?我进宫前我爹就告诉我进了宫要多交朋友,你爹没跟你说过?”
殷羽庭道:“我爹一年前就去世了。”
夏玉展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殷羽庭。”
夏玉展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瞪大了他那圆圆的大眼:“啊,你额头上有颗红痣。你叫殷羽庭?”
殷羽庭疑惑的盯着他的神态,半晌才点了点头。
“殷,殷,殷公子,你好,我,我叫夏玉展。”夏玉展竟然开始结巴。
殷羽庭却被他逗笑了,双眸微微一弯:“我知道,刚听喜儿说的。”
夏玉展竟然脸红了,唰的一下转身钻回对面的西阁。
酉时刚过,夕阳刚过,天际竟浮出一段段火烧云,如十里红莲盈满半壁苍穹。
德寿内监领着一个道骨仙风的女道士进了储元宫。
殷羽庭手腕一热,捧在手里的茶盅掉到地上摔个粉碎。喜儿见了,赶紧找帕子给殷羽庭擦手,又蹲在地上捡碎瓷。殷羽庭看着他忙个不停,心中甚是不安。
德寿内监一扬拂尘,满脸堆笑的做出个请的手势:“那两位公子就住在这里,请仙医过目。”
殷羽庭和夏玉展被叫到院子里。殷羽庭一见这仙医,立刻吓得说不出话来。——真是冤家路窄,这哪里是仙医,根本就是那个妖道银尘的师姐银蝉!
殷羽庭撸了撸腕子上的赤曜子手链,惊恐的瞪着银蝉。他旁边的夏玉展倒是一脸从容,不慌不忙的站在那里。
银蝉拿眼一扫,看见殷羽庭,那又短又粗几近全无的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一抹冰雪般的笑。德寿内监见银蝉看着殷羽庭,逢迎道:“他叫殷羽庭,是成王府送来的。”银蝉的目光却没在殷羽庭脸上多做停留,反倒是盯了夏玉展许久,德寿内监又逢迎说:“他叫夏玉展,是太子府送来的。”
银蝉笑着点了点头,对德寿内监道:“本仙瞧这姓夏的小子精气旺盛,乃炉鼎之良材,今晚送他过去明日再配服本仙亲开药方,陛下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德寿内监满脸堆笑:“好,好,仙医您走好。”
那银蝉说完这句,目光又调到殷羽庭脸上,苍白的脸上那双超大的眼底隐约透出猩红,伸手轻轻往自己胸口一指,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遽然转身,长长的银白道袍迤逦的拖在地上。
德寿内监向夏玉展行礼道:“恭喜夏公子,得仙医亲点,第一个去伺候陛下。”说完这句,他一挥拂尘,一个小内监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是一个白瓷浅碗,碗里有很少的水。这碗水显然是给夏玉展的,夏玉展也没多问,伸手接过碗就喝光了碗里的水。殷羽庭盯着那放回托盘上的空碗,若是他没看错,这碗水里泛着淡淡的银光。
晚上那夏玉展果然被青顶小轿抬走了,殷羽庭隔窗相望,只见夏玉展被抬走时原本红润的面颊有些苍白。
入宫第二天。
殷羽庭早已猜出这夏玉展被抬去做了什么,找来喜儿问人炉鼎的事,喜儿说这人炉鼎就是把童男童女灌入仙药送去给皇帝侍寝,令仙药与精气相结合一并送入皇帝体内,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这说法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早上夏玉展被抬回来的时候面色已恢复的红润,只是红得很不自然,嘴唇有些肿了,眼睛半张着,精神有些昏迷的样子。德寿内监把人送到西阁床上,直夸夏玉展伺候的好,还留了两个小内监伺候左右。
殷羽庭隔窗望见那两个小内监进进出出一会儿端水盆,一会儿拿手巾,忙的不亦乐乎。这时喜儿跨进东阁,对殷羽庭道:“殷公子,德公公让我告诉你,今晚上皇帝陛下指明要你。”殷羽庭脸色一白,收回了眺望的目光,咬唇应了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终于躲不过的。
喜儿怯怯的走进殷羽庭,小声的问:“殷公子,你怎么了?”
殷羽庭一只手掐着眉心,淡淡的道:“我没事,你出去吧。”
“殷公子,这个。”喜儿突然把一个小纸团塞到殷羽庭另一只手里,转身跑了出去。殷羽庭一惊,抬眼看了看,确定周围绝对安全才将手中纸团打开。
‘水中有银,阅完即焚’
难道是——汞?殷羽庭立刻想到昨晚夏玉展喝完那碗中的水后面色苍白的上轿的情境。如他没有猜错,这‘水中有银’说的是水银,也就是汞。汞本是毒物,极小的量也能使人微中毒,但古法中的确有使用汞来做药方的,另外在道家也有一种饮服汞水来修炼的密法。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大约是西阁那两个内监。殷羽庭拿起火舌子将纸团燃了。烧毁时那一寸寸被火舌吞灭的字迹,令他产生疑惑。这字迹刚瘦有力,不像是李春秋的字,也不是刘子桓的字,那会是谁在暗中帮他呢?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56章
狂风刮得云母窗豁剌剌乱响,窗外的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院子里的菊花都被雨打残了,黄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晚上德寿内监来接殷羽庭时,照例让他喝那泛着银光的水。殷羽庭偷偷将那口水含在嘴里,进入轿子后就吐在了袖子上。
青顶小轿抬到了太极宫静心殿,福海内监站在殿前迎候。只见这福海内监年纪虽不大,在内监中的地位却不低。德寿内监对他可谓卑躬屈膝,福海内监一脸冷漠的看着从轿中钻出的殷羽庭道:“随奴才进去吧。”
到了静心殿门口,福海内监停住了脚步,又对殷羽庭道:“你不是第一次来,不过这次跟上次不同,小心伺候否则你没上次那么幸运。”
殷羽庭当然知道福海内监说的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福海内监看也不看殷羽庭,转身走出殿外。两个颇为俊俏的小内监为殷羽庭推开殿门,一道道殿门缓慢的开启,压抑在门后的呻吟也逐渐清晰。
满殿的香气混杂着腥味,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宽大的龙床上,一个嫩白的身躯正在扭动着。那女子头朝外,脚朝里,正发出的叫声。虽然是倒着看,殷羽庭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女子的脸。——储元宫前殿的那名郑府送的舞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直观如此香艳的情境殷羽庭还是倒退了几步,用手捂住了口鼻。
皇帝从那舞姬身上抬起头看见殷羽庭,潮红的面色显然刚经过云雨,样貌竟比第一次见时苍老了许多,甚至连鬓边都飘起白发。
呆立片刻,殷羽庭行没忘行君臣大礼:“小臣,参见陛下。”
皇帝起了身,唤来福海将那名叫到半昏迷的舞姬送了下去。那舞姬临走时还在不住的低唤着陛下……陛下……
“殷羽庭。”皇帝弱而苍老的声音令殷羽庭浑身一颤,皇帝道:“你求朕的事,朕做到了。”
殷羽庭知道皇帝指的是李春秋的婚事,这婚事虽与他原计划有异,但终究也算成功一半。皇帝现在提起这事,其意不言自明。
殷羽庭颔首道:“小臣感怀圣恩。”
皇帝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拉开明黄亵衣,想不到他的脸虽不算老,身上的肌肤却都失去弹性松松垮垮的挂在骨架上。皇帝拍了拍床沿:“过来。”
殷羽庭叹一口气,乖乖的走了过去。他刚走近龙床就被皇帝一把拖到腿上,皇帝捏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他的脸来。殷羽庭吓得瞪大双眼,眉间的红痣反射着绛红的光。
皇帝那污浊的瞳仁一寸寸扫过殷羽庭的脸,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眉间的红痣上,轻笑着说:“果然是个美人,怪不得三郎喜欢你。”殷羽庭身体都僵了,坐在皇帝腿上一动不动,皇帝摇了摇他的腰,又说道:“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伶牙俐齿么?”
殷羽庭勉强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一双墨色眼珠紧紧盯着皇帝:“小臣,惶恐不安。”
皇帝摸了摸他的脸:“告诉朕,三郎碰过你吗?”
殷羽庭想了想,又观察皇帝神色,终于还是点头。
皇帝却大笑,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拍他后背:“原来是三郎床上之物……”
殷羽庭眨眨眼,叹道:“陛下此言差异。”
皇帝笑问:“难道你不是?”
殷羽庭道:“羽庭虽与王爷有肌肤之亲,但辅佐王爷之职,从不敢辱没。”
皇帝做惊讶状:“那朕赏你个爵爷做,你留在宫里,如何?”
一听这话,殷羽庭长眉紧蹙,明亮的瞳仁瞬间漆黑如夜:“陛下抬举小臣了。”
皇帝:“你不愿意?”
殷羽庭道:“无功受禄,必会引起众人嫉妒。既有嫉妒,必有谗言。到时三人成虎,小臣的命也就不保了。”
“聪明。”皇帝说罢将殷羽庭放倒在龙床上,撩起明黄秀龙的亵衣欺了上去。殷羽庭本能的去推,却霍然发现皇帝大敞的衣衫下股中那物一般趴在那里,根本做不得用。可皇帝毕竟是皇帝,殷羽庭不敢太过反抗。只见皇帝并没有对殷羽庭动手,而是从龙床两角抽出两根银链子锁住殷羽庭两只胳膊。殷羽庭大惊道:“陛下,陛下,您要干什么?”
皇帝冷笑道:“朕病了,找你们来做人炉鼎的,治朕的病!”
殷羽庭不说话了,也不敢喊叫,他知道福海内监就在殿外听着,不想叫他听了笑话。皇帝无骨般的手抚上了隔着衣服覆上他锁骨,胸膛,顺着腰到了大腿。殷羽庭浑身颤抖,想到进宫前李春秋要他那夜说不想他第一次就在皇帝的龙床上晕倒,可眼下这皇帝明明是个不举,看来李春秋话里另有文章。想到这里,殷羽庭害怕起来。
皇帝摸了摸殷羽庭的脸,发现那张俊美的脸在自己指下血色褪尽,嘴唇却越发红润,一双浓墨般的眸子波光流转,像极了一朵凭待采撷的白莲。皇帝觉得有趣,抓着他下巴亲上了那红唇。殷羽庭瞪着大眼看着皇帝的脸无限变大,唇上一麻,原来是被皇帝吻住了。衰腐的气息呛得他要咳嗽出来,皇帝伸进舌头在他口中搅弄,可他又不敢去咬,只好这么忍着直到皇帝吻够了才停。
皇帝亲完殷羽庭的嘴,又去啃咬他雪白的脖颈。殷羽庭难耐得偏过头去,只觉得像被一只长虫缠住了身体,苦不堪言。皇帝舔着少年精致的锁骨,闻着少年温热的体香,眼中肆意,突然问道:“你跟三郎做了几次?”殷羽庭一双琉璃美目惊惧地望住皇帝,突然觉得手腕微烫,是那串赤曜子。
皇帝见他不答,厉声问道:“到底做过几次?”
殷羽庭垂目:“记不清。”
皇帝却冷笑:“三郎那张脸,就像他母妃年轻时一样美。殷羽庭,你爱上了三郎?”
殷羽庭冲口想说不是,可话到嘴边却咬住了唇。
……
皇帝这问话暗含了寓意,殷羽庭心念电转,一下就想明白了。他侧过头去,不去看皇帝的手游走在自己身上并且往身下伸去,:“我……”他顿了顿,才道:“我爱他。”
皇帝的手停了一下:“你爱三郎?还要尽心尽力的为三郎娶亲?”
殷羽庭急道:“我爱王爷,王爷却不爱我,王爷的心都在郑家小姐身上!”
…………
皇帝一边问话,一边揉搓殷羽庭身子,殷羽庭是头皮发麻却又不敢表露丝毫,直忍得额角鼻尖沁出冷汗,:“说不难过,当然是假的。我虽然难过,但为了王爷,我什么都可以忍。”
“呵呵,是么,你什么都可以忍?”皇帝笑道:“三郎从小就是个冷性情的孩子,朕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了谁愁眉苦脸。”
……
第57章
云楼欲上攀丹桂,月殿先迎晤素娥
月下流彩,殷羽庭临窗抚琴,清澈的琴音流水般滑过他修长的指尖。
本欲两处皆不见,奈何翻作满怀愁。
那夜的天空不再是黑缎一般,黑夜反而是最好的底衬,衬托得那些绚烂到衰败的烟花如此夺目耀眼。——谋划半年的计策,终于成功。想起那成王李春秋绝美如此,穿上鲜红如火的喜袍当是个怎生模样。殷羽庭手下停琴,痴痴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