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副官忽然收敛唇边的微笑,“希望您还记得属下的话,提防曹乐泰。他从您那里得到了码头的承建权,对这块肥肉早已虎视眈眈;现在新码头正在动工的预备期,明天似乎是要在正式动工前举行剪彩仪式,您务必要参加,这只狐狸在日后不知还要耍出什么花样;还有与同阳城市长商讨福利院建设的问题,我们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行了,我都知道。”许大帅不耐烦地摆摆手,“副官,以后不要在本帅看戏的时候提起这些事情。”
蔡副官的脸上头一次闪现出无奈的神色,虽是不易察觉的那种,但却很好地反映出了他的心情。不过,在戏结束之前,他果然没再提与公务有关的事。
戏演完之后,许大帅照例在戏院门口的福特车里等着楚云舒。
后台,楚云舒正在卸妆,蔡副官却推门进来,“冒昧打扰,还望楚老板莫怪。”
楚云舒忙站起身,“蔡副官请稍后,我马上就好。”
蔡副官摆摆手,“楚老板不必着急,大帅正等在车里,我只是单独过来跟您聊两句。”
听蔡副官这样说,楚云舒便站定身形,“不知蔡副官要与我说什么?”
蔡副官面带礼貌的微笑,抛出的话题却直言不讳,“楚老板与许大帅的感情进展得不错。”
他用的是陈述句。
楚云舒脸上一红。
蔡副官又道:“大帅是真的心疼楚老板,作为一个与大帅朝夕相处多年心腹手下,我还从没见他将身边的某个人宠成这样。”
楚云舒心上一紧,隐隐觉得今天与蔡副官“聊”的这几句话会很沉重,至少对自己来说,会成为一种负担。
注意到楚云舒表情的细微变化,蔡副官仍继续说道:“起初,我以为大帅只是玩玩儿而已,却没想到,对你这个戏子,他竟是动了真情。堂堂一位军阀大帅,喜欢上一个戏子、还是个男戏子,这件事无论怎么想,也不遵循常理。更何况,大帅为了你,已有几天没理过政务。若任由这种状况发展,对大帅、对许氏军阀甚至是对整个同阳城不利。都说‘自古红颜多祸水’,但依我看,楚老板会比祸水更甚!您的才华、美貌和风度,都是大帅致命的毒药。所以,为了那个人,如果您真的爱他的话,请不要长久地纠缠他,毕竟你们的感情没有结果;奉劝您,看准时机……当断则断吧。”
一番话说完,见楚老板并未有任何反应,仅是呆呆地望着自己,蔡副官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出化妆间。
楚云舒站在原地,并未随上蔡副官的脚步,“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果然,是嫌他碍眼了?
“这件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蔡副官转过身来,解释道:“因为,我是许大帅的父亲与一名女佣的私生子。换句话说,也就是大帅的没有名分的弟弟。”
楚云舒愣愣地望着蔡副官,半天没回过神。
从百汇大戏院出来,已是深夜十一点。
蔡副官先一步上了车。
冬夜的风让乍一从暖和的室内走出的楚云舒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许大帅早从车里等得不耐烦,见蔡副官先一步出来也没与他搭话;待见着楚云舒后,却立刻跑上前去,将自己墨蓝色的军衣长袍披在云舒的身上。
“怎么今天这么久,副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吗?”许大帅试着打探道。
楚云舒下意识地抬头,看着眼前人深邃的眸子,张张嘴,最终却只莞尔一笑,“闲聊了几句,没什么。”
这样欲说还休的神情,一看就是有什么事在隐瞒。许大帅想再旁敲侧击几句,却见楚老板已走出自己几步开外,“外面挺冷的,快点上车吧。”
许大帅点点头,几步跑到车边,与楚云舒一起坐了进去。
等在车里的蔡副官见两人都上来了,便弯了弯唇角,转头吩咐道:“司机,开车。”
车启动了。
一路无话。
第三十二章:间隙
回到帅府,一切照常。
楚云舒等着许大帅用完浴室之后,也去洗漱、泡澡。躺在浴缸里,他看着浮在周身的泡沫,蓦然觉得,自己的感情似乎也像这泡沫一般,飘忽不定。浴室的灯光和雾气令它们看起来五光十色、非常美丽;但总归禁不住用手一戳,轻轻地,就破了……
“洗完了?”
楚云舒披着浴巾出来,许大帅正穿着睡袍靠在床上看书。
“嗯。”楚云舒应了一声,绕过床尾,躺到许大帅的身边。
卧室,很安静。
“别太晚了,睡吧。”隔了很久,楚云舒对许大帅说。
“嗯。”许大帅也是应了一声,放下书、关灯、睡觉。
“所以,为了那个人,如果您真的爱他的话,请不要长久地纠缠他,毕竟你们的感情没有结果;”蔡副官的话又回响在楚云舒耳畔:“奉劝您,看准时机……当断则断吧。”
当断则断、当断则断……楚云舒用被子一角蒙住自己的头,恍然间记得,自己似乎曾经说过:爱都爱上了,哪那么容易放得开?
的确是啊,若能那么轻易地说断就断,当初又何必开始这样一段啼笑皆非的因缘!
到底楚云舒的前世欠了这个男人多少,怎的就偏偏要为他劳心伤神……
想着想着,楚云舒实在满腹委屈,没忍住,就掉出眼泪来。
轻声的抽泣或许吵醒了许大帅,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上楚云舒的腰。
“怎么了?”许大帅微哑倦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楚云舒轻声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
许大帅的语气似是略显无奈,“抱着我,就不容易做梦了。”
“嗯。”楚云舒听话地点点头,翻身抱住许大帅,抱得紧紧的。
第二天一早醒来,许大帅不知去向。
楚云舒愣愣地坐起身,望着旁边空空的位置发呆。
原来,不论之前抱得多么紧,最终还是会失去。
忽然间,楚云舒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什么。
下了床,洗漱、换衣,来到客厅。他发现帅府的老管家福叔正用一种不明意味的眼光盯着自己——这种眼光,说不上厌恶,只是鄙夷。
见这老头没什么好脸色,楚云舒也索性不去搭理他;却不想这老头儿竟主动搭起话来,“你难道不想知道牧寒少爷去哪儿了吗?”
楚云舒回答得面无表情,“无所谓,反正大帅的事情,我这个戏子也管不着。”
福叔冷笑一声,“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希望你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过就是个男宠、牧寒少爷的玩物而已,能让他找找乐子就够了;你若是敢一味地纠缠牧寒少爷,让他耽误了正事,到时候就算牧寒少爷疼惜你,我这老朽也不会对你讲什么情面!”
一番话已教楚云舒心中冷然,但他仍在唇边留着浅浅的笑意,“这点福叔大可以放心,楚云舒还没下贱到要一味地去纠缠一个拿自己当玩物的男人的地步。”说罢转身回了卧室。
再说许大帅这边,他先是拜访了同阳城的市长,与之商谈了有关福利设施开建的问题,又转到南城商会视察一番,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才赶去曹乐泰负责承建的新码头——今日将举行同阳城新码头的开建仪式。
新码头处的工棚已搭建好,工地也初见雏形。一条大大的横幅被两支高高的竹竿撑起来,横幅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热烈迎接许大帅莅临剪彩。而在横幅的下面,工人们已被命令着站好队形;同阳城内的各位乡绅、富豪也纷纷聚集在此;另有一排迎宾小姐统一穿着红色的棉旗袍,手捧缎带红花,等待这位同阳城最有权势的男人到来。
曹乐泰一身深棕色锦缎棉长衫,早早等在横幅下,很少见的,今日他手中没有夹着雪茄。
不远处,那辆黑色的福特车已渐行渐近。
曹乐泰微扬了扬嘴角,一挥手,一支礼乐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许大帅从车上下来,那支礼乐队便开始奏响热闹的欢迎曲。
这男人却也不看两边,带着副官径直走到曹乐泰的面前,“曹会长,你的效率倒不低,这才多长时间,新码头的工地建设已初见模样。”果然是早就盯上这块肥肉了——许大帅在心中暗道。
曹乐泰对许大帅深鞠一躬,算是行礼,“大帅肯将此重任委托于我,曹某定当竭力为大帅分忧、为同阳城百姓谋福。”先下手为强,新码头这块肥肉我吃定了——曹乐泰在心中暗道。
尽管两个人各怀各的注意,但表面上仍不免要寒暄客套一番。
随后,曹乐泰便引着许大帅向前走来。头先聚在一处的同阳城的各位乡绅,见到许大帅,都争先恐后地拥上来,想要与这位同阳城最有权势的男人攀谈几句;就好像如果能够稍稍给他留下些印象,日后就真的可以飞黄腾达一般。
许大帅对这些追名逐利的员外们早已司空见惯,对这些人应酬般地笑笑,便随曹乐泰去观摩新码头的筹建工地。
工地上,工人们整齐地站成一个方阵,但大多数都低着头。对于这位气场强大的军爷,谁都不愿和他刀一样的双目对视。可唯独有一个工人,他不似大多数人那样将头埋得越低越好,反而高傲地昂着头,冷眼瞥着许大帅。
这样显眼的举动,许大帅早已注意到,更何况,有双冷眼一直瞥着自己,任谁都会有不自在的感觉,不论这目光的主人与自己距离的远近。
第三排左起第四个工人,正是云舒的大哥,楚云徳。不想他竟会在曹乐泰的手下打工,凭这一点,许大帅对楚家大哥的印象又打了一个折扣——第一次对他印象打折是因为他反对自己跟他家兄弟在一起。
许大帅迈步走过去,来到楚云徳的面前,“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你一个抬着头,不怕与本帅对视?”
楚云徳毫不避讳地迎上许大帅犀利的目光,眉梢眼角透着寒意,“不是所有人都怕你。”
许大帅背着手,轻笑一声,“你这股子冷傲的劲儿,跟你兄弟还挺像。”
楚云徳盯着许大帅道:“我警告你,离我兄弟远一点。你这种虚伪的小人,他迟早会离开的。”
许大帅听得心头一震,但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本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许昌之行事从来问心无愧,绝对不是你口中的虚伪小人。”接着,他又对所有的工人道:“你们也都听着,今后只管安心干你们的活,这码头不是曹东家的,更不是本帅的,而是同阳城的百姓、是你们的!修好了是你们的功德,与我等这些权贵无关。本帅只是希望惠泽百姓,从来不会做什么藏着掖着的事儿,仅此而已。”
“大帅英明,此忧国忧民之心,当属我等之楷模!”曹乐泰在许大帅身边,说得十分真心。
许大帅淡然无味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曹乐泰从容一笑,跟上许大帅,沿途又向他介绍了一些码头施工的详情。
“这样一来,码头今后的承载量将比之前扩展许多。无论是货物的进出,亦或是人员的来往,都将令这座码头变得繁华;同阳城的商界也得以为百姓谋到更多福祉。”曹乐泰谦恭地对许大帅说道。
许大帅放眼四周,观望了一阵,微点点头。
曹乐泰紧接着道:“南城商会今晚将举行一场交际宴会,为庆祝新码头即将开始动工建设;曹某人十分希望大帅能够光临。”
这是同阳城商、政两界的一场重要交际,许大帅是非常有必要参加的;可如果应酬得太晚,云舒会不会……
自从有了楚云舒,他总是变得优柔寡断。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大帅一定会准时参加。”蔡副官及时地代许大帅作出答复。
曹乐泰望着二人,礼貌地笑笑,“吉时将近,还请二位稍后为这场动工仪式剪彩。”
蔡副官也同样回以礼貌地微笑,“十分期待。”
参加完新码头动工的剪彩仪式,时至下午,许大帅终于回到帅府。接着他一头扎进二楼的书房,开始处理堆积成一座小山似的公务。足足有半天,许大帅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天将傍晚,他才出来。
管家福叔守在书房门口,见许大帅出来,便忙不迭地送上一杯热茶,“牧寒少爷,喝一口解解乏。”
许大帅接过茶杯,轻啜一口,问道:“云舒呢,怎么一下午都没见着他?”
蔡副官在一旁笑笑,“整整一下午您都独自在书房处理公务,又上哪里去见楚老板?”
许大帅愣了愣——一整个下午他将自己关在书房,说是因为要处理公务;实际上,他是在躲避云舒。耿耿于怀的,就是今日楚家大哥的那句话:我兄弟迟早会离开你的。
迟早……他知道,他和云舒的感情是没有结果的,即使是真的相爱,也不会被认可。但,正因为不被认可,他才会更担心,他担心到最后,就连他们自己也会对这份感情产生怀疑,然后无能为力地,看着两人当初的承诺,一点点枯萎;看着两人之间的爱情,一点点陨落……
所以他怕,可他越是怕,就越想要见到那人,想要确认,确认那人的心永远是自己的。
爱有时候会让人矛盾。
许大帅将杯子递给蔡副官,转身下了楼。
第三十三章:宴会
帅府有一间藏书馆,楚云舒正在桌边专心致志地看书。
许大帅推开藏书室的门,“看什么书呢?”
楚云舒略带吃惊地回过身,许大帅走至他近前,“《罗密欧与朱丽叶》,英国著名的戏剧家莎士比亚的作品,我这里有一版中文的译本。”
“戏剧家?”楚云舒重新转回身子,问道:“他也是唱戏的么?”
许大帅笑着摇摇头,“他是写戏的。”
“写?是么,写戏的人啊……”楚云舒摩挲着面前的平装书,喃喃道:“他写的可真好!”
许大帅反过身,抬头望着屋子里的天花板,“哪里写得好?”
“哪里都好。”楚云舒道:“若真问我是哪一处好,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爱情便应当如此。”
许大帅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爱情?应当如此?”
楚云舒点点头,“应当如此,不惜一切代价地努力争取,即使牺牲,也不放弃。”
许大帅静静地看着云舒,良久才道:“今晚我有应酬。”
“大帅有应酬,去就是了。”楚云舒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许大帅状若不经地瞥着四周,“如果你不高兴,我也可以推掉。”
楚云舒重新抬起头,对他笑笑,“我没啥不高兴的,只要昌之今晚记得回来便好。”
许大帅伸手,揉揉他的发心,就出门了。
楚云舒盯着手中的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出神。
宴会在同阳城南城的曹氏会馆举行。
曹乐泰夹着雪茄烟,坐在席间;他的左手边是空着的,右手边是同阳城的市长蔺谓中。
这次宴会,市长的女儿蔺梓茹小姐也跟随父亲一同出席。市长小姐曾留学英国,今年刚刚回国,能够跟随父亲一起来参加这次重要的宴会,她很是期待。
“爹地,我想四处逛逛,只是坐在这里好无聊。”
“琳达,曹会长面前,不要无礼。”琳达是市长小姐的英文名字。
曹乐泰在一旁笑道:“今晚只是宴会而已,主角儿还没到,咱们都可以随性些。市长小姐喜欢的话,可以随处去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