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副官礼貌地点点头,“楚老板的意思,我一定传达给大帅。”
待戏已开场,蔡副官便向许大帅讲了刚刚在后台发生的事情。许大帅道:“也是,送了这些天,都是花篮,就是我也该腻了。副官,你出的这主意也不怎么高明,这都过去几天了,我连这戏子的手指头都没碰到过,光送花篮了。”
蔡副官失笑道:“大帅也太心急了,咱们这第一步还没跨出去呢。”
许大帅闻言一愣,继而恼道:“你这送花篮都送了多少天,第一步还没跨出去,照你这进度,本帅腰上的这把柯尔特铁定是你的了!”
蔡副官道:“大帅莫恼,卑职既然给您出主意,那就保证您半月之内一定会得到这个戏子。”
许大帅道:“如果不成呢?”
蔡副官道:“如果不成,我送您一把勃朗宁。”
许大帅道:“如果不成,你便把自己洗剥干净,供我享用!”
蔡副官干咳了一声,道:“大帅放心,半月之后,就算绑,我也会将那戏子绑了来!”
第四章:初交
主从两人之后便没有再继续对话,待戏结束之后,许大帅起身直奔后台;蔡副官拦住他问道:“大帅,您又要干什么去?”
许大帅道:“去找那戏子,将我的意思直接告诉他,同意就成,不同意就算。”
蔡副官撇嘴道:“那铁定是不同意啊!以那戏子的性格,不拒绝您才怪!您就安心按照卑职的法子……”
许大帅一瞪眼,“按照你的法子,本帅真就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蔡副官问道:“若是您直接问了,人家真不同意怎么办?”
许大帅火道:“他要是敢,你就直接把他给我绑走!”
话音正落,刚巧赶上楚老板从化妆间出来。刚刚还耀武扬威的许大帅见到那戏子,脸竟然莫名地一红,气焰顿时消减了不少。
楚老板平时多见到蔡副官来后台,今日见许大帅又亲自前来,遂急忙作揖行礼,“小人见过许大帅,但不知您有何指教?”
许大帅盯着这戏子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刚想转身走,却瞥见自家副官正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那笑容仿佛就是在说:“看吧,就知道你这样不行!”
许大帅心中不忿,又一个箭步折返回来,由于太过突然,还差点撞上楚老板。
楚老板忙后撤一步,又问道:“您还有事?”
许大帅点头,道:“有、有事……”
见这男人吞吞吐吐的样子,楚老板浅笑了一下,“许大帅有话,不妨对小人直说。”
都是话赶话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的,既是如此,许大帅便也下定了决心般,又上前一步,对楚老板道:“戏子,本帅想要跟你在一起……”
这就是表白,太直接了些!蔡副官直听得两眼放光,却听到许大帅又弱弱地补了一句,“吃个饭……”
蔡副官立在一边就差没掀桌了!大帅这大喘气也太要命了,本来都在一起了,谁想到原来就是吃个饭;您应该把他吃了啊,大帅!
许大帅的脸上的红一直延伸到脖子,他的眼光四处乱瞟,也不知道该定在哪里;反观楚老板倒是淡定很多,平日里这种想请他私下赴宴的权贵也很常见,所以他应付起来也自然是从容得很,“许大帅的盛情,小人心领;但今日为时已晚,小人只怕会因此耽误大帅休息。不若待改日,小人定会陪大帅畅聚。”
这本也是句合情合理的推辞,一般的权贵得到这样的回答,多半也都会作罢;可偏偏今日,今日,楚老板赶上的是这位视面子如生命的许大帅。
就这样被拂了面子,许大帅当然不肯。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等着看他笑话的手下,“你这戏子着实高傲的紧,本帅今日肯赏你脸,你有什么资格拒绝?”
以他军阀大帅的身份,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说来很正常;但在楚老板听来,可是十分的傲慢粗暴,于是,他回起话来也不客气,“大帅若真觉得我这戏子配不上您赏脸,小人却也不敢高攀。”说完一拱手就要回去。
“站住!”许大帅喝道:“戏子,我迟早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太过高傲会吃多大的亏!”
楚老板站住脚步,回身言道:“小人无意冒犯大帅,只是今日实难奉陪。如若大帅实在气不过,那么小人在此,情愿认打认罚!”
许大帅听到这里,不怒反笑,“原以为你只是一个故作清高的戏子,却不想你刚刚那番话还真就说出了几分傲骨。”
楚老板背过身去,也未答言。
许大帅继续道:“既是你今晚不便,本帅也不难为你。这顿饭先且记下,”说完又对蔡副官道:“我们回府!”继而出了后台。
戏院大厅的二楼上,一个身着绸缎面长棉袍的青年男人正慢悠悠地喝着茶,他往楼下轻瞥了一眼,便见到带着副官从后台走出的许大帅,遂不禁轻蔑地一笑,低声言道:“莽汉,他如何能占据大半个同阳城?”接着用手比了一把枪,指尖代表的枪口部位正对着那位军阀大帅的头部。
突然,一个随从急匆匆地赶过来,趴在他耳边,悄声道:“东家,南城六官街那边儿的场子有人闹事儿。”
那个被称作东家的青年男人放下手,又端起茶杯咂了一小口,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问道:“何人?”
随从望了一眼自家东家的脸色,小声说道:“还是那个跛子。”
男人眯着眼睛想了想,似乎有了些印象,于是不悦地说:“就一个跛子,你们三番四次都搞不定,养你们有什么用?”
随从低着头,小声道:“那跛子是个愣头青,您又吩咐过,尽量不要弟兄们对他动手……”
男人突然冷声道:“你是怪我吩咐错了?”
随从闻言,吓得赶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失言……”
男人站起身,道:“走吧,先去看看。”刚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吩咐旁边的心腹,“把他的小指剁了。”
心腹们应声向后走去,跪着的那个随从随即发出惨烈的吼叫声。
同阳城的南边,被称作南城。南城热闹繁华,多为商户的聚集地;饭馆、茶楼和旅店比比皆是,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青楼、烟馆之类叫人堕落的地方;同时,这南城还住着一位势力颇大的东家,名叫曹乐泰,南城近百户的商家,都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坊间更有“北城许军,南城曹商”的说法;这“许军”指的就是军阀许大帅,而这曹商,指的就是这位大东家曹乐泰。能够与坐拥大半个同阳城的许大帅平分秋色,这样的人物,听着就厉害!
南城六官街是出了名的花街柳巷,每每至入夜时分,男男女女的调笑声、赌场烟馆的嘈杂吵闹声通街可闻。
就在今日酉时左右,六官街的东泰烟馆来了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子,他穿着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脏棉袄,里面发黑的棉花都翻了出来;棉袄的布料污得发亮,他抄着两只手,弓着腰走进烟馆内,室外的低温仍令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楚老赖,说你呢!赶紧出去,别来这儿搅合。”伙计忙赶上前来,打算将那个乞丐一样的老头子轰走。
楚老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黑色的牙,低声下气地说道:“小哥,卖我些烟壳子吧。”说着从抄着手的袖子里摸出三块大洋,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所谓烟壳子,就是罂粟花的果实干枯之后的硬壳,一些大烟鬼穷得叮当响,但又难以抵抗烟瘾,便买这些便宜的烟壳子缓解。
看场子的伙计眉头一皱,一把拿过他手中的三块大洋,嫌弃地骂道:“三块大洋连你欠的债都不够还,还想要烟壳子,滚吧你!”说着,一脚将他踹开。
楚老赖倒在地上,也不起身,直接跪在地上拉着那伙计的裤脚,央求道:“小哥,你行行好,我没有这些玩意儿活不下去啊!”
那伙计厌恶地一撇嘴,又给了楚老赖一脚,“滚开,你这臭乞丐!”
楚老赖蜷着身子,真的滚得挺远,那伙计一脚直接把他踹到门口。这时,一个跛脚的年轻汉子刚从门外进来,这老头子本来就弱不禁风,竟这么一折腾,骨头都快散了架,只能躺在那年轻汉子的脚边,直哼哼。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丢人!”楚云徳看着躺在地上赖唧唧的老头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楚老赖挣扎着爬起来,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大声叫骂着:“你这个不孝子!老子在这里受罪,却不知你在哪里痛快!”
楚云徳的脸上立时就出现了五个鲜明的指印,他强压住自己的愤怒,问道:“那三块大洋呢?”
楚老赖闻言,把嘴一撅,“什么大洋,我不知道。”
楚云徳怒道:“你还装傻充愣!傍晚我回家,看见大门开着,就知道又是你回家偷钱。今早还在我枕头下掖着的三块大洋,到傍晚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的话,还能有谁?!”
楚老赖被说得心里发虚,却还一梗脖子,“是我偷的又怎样?我是你们的爹!你那个兄弟戏唱红了,就忘了他老爹,你这个当大哥的也跟着不孝顺,天上要打雷的!”
“就你这样,根本不配当爹!”楚云徳气得火冒三丈,不禁用两手抓住楚老赖的衣襟。谁料楚老赖却又大叫道:“都快来看啊!忤逆儿子打老子啊!要遭雷劈的啊!”
这老头子一叫,整个烟馆里的伙计、烟客们的眼光全都集中在楚云徳身上。这年轻的汉子无奈,只得恨恨地将手一放,楚老赖被冲的又向后趔趄了几步。
“把那三块大洋拿来。”楚云徳沉声道。
楚老赖将手一挥,“没有,我还得买大烟呢!”
楚云徳听得牙根一痒,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烟灯,砸在地上,“我让你抽!这玩意儿害了多少人?!”
他这一摔不要紧,烟馆的伙计们可是都不干了,本来刚刚他与楚老赖争吵的时候,伙计们就时刻准备着围上来,家伙都抄好了;只是当初自家东家曾经吩咐过,若是那楚老赖的跛脚儿子来了,不得动他,这才由着楚家两父子吵了这么久,否则早就乱棍轰出去了。只是这会儿,这跛子越来越过分,竟然在烟馆砸起东西来,所以才着人去告知东家,而这东泰烟馆内,却仍由楚云徳吵闹。
“就因为这大烟,整个家都被你败完了!爷爷被你活活气死,你还要逼着娘亲卖身到女支院!娘亲不堪受辱上了吊。追债的人跑到家里,说什么父债子还,生生地打断了我的右腿!还有我兄弟,他是当秀才、做大官的料啊,就为了给你还债,竟把自己卖给了戏园子。所幸是兄弟做戏子混出了些名堂,本成想能过上些好日子,却又摊上你这个不争气的爹!”
楚云徳越说越愤恨,脸都涨成了深红色,却在此时听到背后有人道了一声:“东家来了!”
一个身着绸缎面长棉袍的青年男人,正站在门口,嘴里还叼着半只雪茄,身后跟着六七个打手模样的随从。
第五章:挨打
单是看这男人的气场,便不是好惹的主。他就是东泰烟馆的大东家,也正是那位势倾半个同阳城的大商阀曹乐泰。
楚云徳回过头来,望着那男人,脸上立时闪出几分惧色——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财大势大的男人,身后又跟着六七个打手,谁见了心中也不免发虚;更何况,楚云徳也自知理亏,谁叫你摔了人家烟馆的东西呢?
但是输人不输阵,面对眼前森严的阵势,楚云徳愣是将自己的惧意压下,撇着嘴巴道:“曹乐泰,你想干嘛?”
一脸严肃的男人此时终于显出了些冷冷的笑意,缓缓地说道:“楚家大公子,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来我烟馆三番五次地闹事儿,我曹某人都一忍再让。而这次你更是变本加厉,竟砸起我的烟馆来,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这话虽然说得无奈,可这位曹东家却并不是真的束手无策。他身后的打手们各个抄起家伙,似乎就等自家东家一声令下,冲上去打没这跛子的半条命。
楚云徳心中自然害怕,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你曹大东家的烟馆我砸不起,我只是来要回那三块大洋。”
曹乐泰抽了一口雪茄,又眯起眼睛问:“什么三块大洋?”
不待楚云徳说话,东泰烟馆的伙计便抢着对曹乐泰报告,“他老爹楚赖子要拿他三块大洋来这里买烟壳子,这楚跛子便跑来闹事,还砸了我们的烟馆,这烟灯就是他摔碎的。”说着,还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楚云徳一听就急了,“我哪里砸了你们的烟馆,只是摔了这一盏烟灯!”
那伙计强辩道:“摔烟灯就是砸馆子!”
楚云徳闻言怒道:“你们开这烟馆本就是害人的地方,该砸!”
伙计扭头对曹乐泰道:“东家,您都听到了……”
曹乐泰抬手摆了摆,打住那伙计,又瞥了瞥那盏被摔得粉碎的烟灯,开口轻笑道:“就为了三块大洋,把烟馆砸成这个样子,楚家大公子不高兴,我曹某人更不高兴,如此这般争执下去,定会伤了和气……”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了顿,看看楚云徳,又招呼手下,“把那三块大洋还给他。”
那个拿着大洋的伙计愣了愣,也只能将三块大洋又放回楚云徳的手里。
楚云徳接过大洋,心底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曹乐泰这么轻易地将钱还给他,于是便将其揣进棉袄里,抬步要走。曹乐泰就站在门口,举手轻轻一挥,身后的打手一拥而上,将楚云徳按倒在地,就往死里打!而此时的楚老赖早就没了刚刚教训儿子的威风架势,鬼鬼祟祟地向后一闪,脚下抹油就要开溜,临走时还摸了一杆烟枪和一块儿烟膏。
曹乐泰早将那楚老赖的行径看到眼里,却也不动声色;倚在门框上望着被打得已经缩成一团的楚云徳,表情高深莫测地抽着烟。
半只雪茄抽完,曹乐泰才挥手叫停。这时的楚云徳真的被打没了半条命,躺在地上只有出气儿的劲儿。
曹乐泰扔掉手上的烟头,两三步走到楚云徳身边,蹲下来看着他全身的青紫、血污,重重地叹了口气,“下手不能轻点儿吗?真闹出人命又是一桩麻烦!”责备完了手下,又转头吩咐东泰烟馆的伙计们,“去通知百汇大戏院的楚老板,就说他大哥受了伤,叫他来接。”
那负责传信儿的烟馆伙计倒也尽职,到了百汇大戏院,得知楚老板已回了家,又跑到他家里,“砰砰”地敲门。
已经准备睡下的楚老板披着一件单衣出来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个伙计。
“你大哥受伤了,正在我们东泰烟馆躺着呢,东家要你去接人。”伙计说完,扭头就走。而楚老板闻言则是吓了一大跳,只道是今晚大哥做活收工晚,却不想他竟会受伤躺在烟馆。
也顾不上拉住那伙计多问几句,楚老板急忙穿好那件披出来的单衣,向着东泰烟馆的方向赶去。
深冬时节,本是寒意彻骨,但只穿了一件单衣长衫的楚老板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因为焦急赶路,额上还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楚老板,这么晚是急着上哪儿去?”楚老板只听身边响起一个汉子的声音,不由得放缓脚步,扭头一看,是后邻家拉车的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