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守着吧,把人盯紧了,切莫打草惊蛇。”
慕白示意对方退了出去,右手的食指转动右手大拇指上的白云扳指,又把先前被他搁置在一旁的白兔玉佩给拿了起来,握在手里头把玩。
这温顺可爱的兔子和慕言是一丁点儿也不像,倒是阴冷滑腻的毒蛇比较适合他。玉佩上头的红绳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扯断了,如今系着这玉佩的是东宫里那件金缕衣上抽的软金线,那是五六年前向北国朝贡的榆次国给厉后献的生辰礼,后来被她赠给了她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因为慕言的替身是畏罪自杀在了东宫,这金缕衣还是被留了下来,只是胸口处的被人抽了些许。
慕白摸着那温润的白玉,把金线缠在手指上,把玩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便把东西贴身放着,就着宫侍研的墨,在生宣上写下一列列秀丽而不失锋芒的小篆。
几日后,御书房
平日服侍新皇的宫人全都休沐了一日,磨墨的端茶送水的还有守着御书房的侍卫都离门远远的,确保自己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里头只有三个人,一个是穿着皇袍的新皇,坐着的那个是普通公子哥的打扮,最后一个跪着的是近四十的女子,面容比寻常的女官要坚毅几分,此时面露恳求之色,显然是希望以情打动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坐在那里的人和站着的皇帝是同一张面容,站着的皇帝是替身,坐在那里的自然就是慕白。
苏颖看着自家的小主子,对方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皇位,因为来得匆忙,虽说昭告了天下,可多少人还是先太子慕言的忠心有狗,没有十分隆重的登基大礼。现在的状况离皇权稳固,稳握江山还差得远,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自家主子做出这等糊涂事。
“看在奴婢照顾主子这么多年的份上,还请主子容奴婢说一句。”
“你说便是。”
“陛下此去,风险重重,这朝堂里盯着您的人多了,时间短了还瞒得住,日子长了奴婢就怕有贼人图谋不轨。陛下龙体金贵,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消息以身犯险。”
女子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且不说张氏族人虎视眈眈,几部尚书摇摆不定,光是这个消息的不可靠性就叫嬷嬷不能看着您去犯这个险。若是若是您信的过,让嬷嬷先去那里看看,等到确认是真的,再传书给您,要是那废太子脑子糊涂了,这几日肯定等得起。”
苏嬷嬷眼里的泪眼瞅着就要掉下来了,平日里一向坚强的人露出脆弱的面孔比时时梨花带雨的人要管用得多。
都说物以稀为贵,苏嬷嬷十几年来都是挡在慕白面前的不会倒下的存在,她很清楚自个的眼泪在慕白心里头是个什么地位,分量究竟有多重。
慕白登上皇位还没多久,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到她的想法。若是等过了几年,练就了帝王的那副铁石心肠,她怕是用了这一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思及此,苏嬷嬷又偷偷往自个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这之前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直接下来了。作为一个半老徐娘,苏嬷嬷流泪的时候自然和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不一样,后者试图勾起旁人心中的那么点怜悯心,是以柔弱取胜。而苏嬷嬷则是以忠仆的态度,以这多年来的恩情还有亲情来感化慕白,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自己的主子能够改了去川井城的念头。
但坐在椅子上的人要是真这么好说服,也就不需要苏嬷嬷这样跪在这里恳求。
“你说的确实有理,但时间等不得人,更何况……”慕白打了个响指,站在那里穿着皇袍的替身就站在苏嬷嬷的面前,原本有些僵硬的眼神瞬间灵动起来,开口对着苏嬷嬷说了一句话:“苏嬷嬷还是起来吧,朕就在这里好好的待着呢。”
女子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想要伸出手碰一碰面前站着的黄袍加身的年轻男子,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一边喃喃道:“像,真是像……”
“这次我会把影卫都带去,还有母亲留给我的玉牌这一回我也能用的上。嬷嬷还是要在这寝宫里服侍当今陛下,这一点嬷嬷能够做到吧。”
慕白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即使苏颖说不也没有用,她一开始便没有拒绝的权力。
“好,嬷嬷知道了。”女子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流的眼泪,“主子多带几个贴心人同去,锦绣还有竹意都是手脚利落的,奴婢会尽好自己本分,决不让别人看出半点破绽来。”
得了苏嬷嬷的保证慕白便和几人一起上了路,,两辆甚是华丽的马车分别缓缓的从东门和北门驶了出去,还有一个是给皇宫里头的御膳房送新鲜蔬菜的老汉,驾着的是一辆牛车从偏僻的南门驶了出去,等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几辆车上面,慕白坐着的车子才跟着东门的车驶了出去,车子自然是被守卫拦住了。
几个冷面煞神本来想掀开帘子看一看,里头传出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咳嗽声,然后伸出来的是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腕,上面干干净净的,只是手掌中间躺着一枚金牌。
能够得到这金牌的可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大贵人,宁愿放走三千不可错杀一个的存在,几个人当即赔了礼,抬起武器放了行。
有个新来的宫廷侍卫用手肘撞了撞一旁带着讨好的笑目送马车离开的同伴:“咱们待会还要不要把消息,就是那个……传出去给那位大人?”
“传个屁啊,谁都不说,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守好自己的嘴,到时候亏不了你的。”
两个人在那里嘀咕,这一批侍卫的小统领这个时候发了话:“咱们刚刚看见了啥?”
“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了!”底下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咱们还是照实说,不然这多出来的马车如何交代?”那领头的人捋了捋小胡子,笑眯眯地开口。
“可不是什么都没看见吗?咱们可是连帘子都没掀开。”有人提出自个的疑虑来了。
前者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大家振奋精神等待一个时辰后的下一班人。
有人拍了拍那个还是疑惑的人的肩膀,小声地给这个笨蛋借了惑:“这种节骨眼上,什么都没瞧见地才叫人瞩目,咱们只要说是李府的公子就够了,他常常来这里。咱们是一段时间才去汇报一次,这些个大人们又哪里回去记得自己究竟进出了几回。”
那马车里头是个面色甚是苍白的公子哥,很是平凡的一张面容,除了那略显惨白的一张脸,就是丢在人海里头找不出来的那一种。
他身边跪坐着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穿的是南疆女子的衣服,却是最不大胆的那一种,妙曼的身子被黑色的衣服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右手上还缠绕着一条通身碧绿的小蛇,令人瞧了便毛骨悚然。
年轻公子的衣襟松松垮垮地系着,修长的脖子上隐隐露出一根金色的线来,线的另一端连着的则是一枚玉兔形状的玉佩。
第五十三章
慕白这回用的替身是他花了近八年的心血培养的,身形样貌和他有几分相像,又经过了锦绣的一双妙手,在旁人看来和慕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能够近距离观察外貌不是大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身形和声音与慕白一模一样,刻意模仿的时候,那神态教苏嬷嬷这种天天跟在慕白身边的也瞧不出来。
这样一个可以假乱真的对象,慕白当然没忘记在对方身上下点东西,虽说这是他培养的人物,无父无母看起来没什么可以被他人诱惑的地方。不过人心难测,他还是觉得有点蛊毒或者是毒药一类的东西栓着对方比较好。
马车平平安安地到了川井城,中途暗卫击退了几波刺客,还对付了两三回山贼强盗,都是些经不起打斗的小角色,说明这一次的出行成功地没有惊动什么人。
在路上颠簸了好几天,病怏怏的公子哥总是得好好调养生息的。
下了马车,几人随意找了家酒楼用了餐,当然没忘记验毒。作为豪爽汉子的马车夫很快和周围人聊上了。
盛着白酒的碗轻轻地碰撞,透明醇香的酒液荡出阵阵的波纹,话就在酒酣饭饱之后聊开了:“这位老兄给咱说一说,这城里头最好的店家有哪些,我家主子身子骨不大好,想要挑个好地方歇一歇,再看看这川井城有什么好做的买卖,若是合适,就在这里定下来了。”
车夫和慕白坐的自然不是同一张桌子,说到主子身子不好的时候,他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在二楼的酒楼雅间的慕白。
那豪爽的川井城汉子自然是大大咧咧地就把几家客栈的名字给讲了,因为眼前人甚是合他的眼缘,又请了他吃酒,他还把情况讲的详详细细,算是随手做了件好事。
“咱们川井城啊,最好的客栈自然是迎客来,你从这酒楼下去,一直往前走,等到了一道青石墙那里,再往右拐,大约走三百步就能瞧见迎客来的牌匾。
不过那客栈近些日子被个大方的客人给包了,除了老板为几个人留下的房间,其他房间都被定了,你去也肯定是找不到住处睡的。”
“那就没有别的什么好地方住吗,我家主子舍得花钱,就是要个舒服的住处。”
那长脸汉子想了半晌:“哦,除了迎客来,还有一家叫见明的客栈,别看它店面取得文绉绉的,但许多外地来的公子哥就爱在那里住,因为店里头是真舒服,不过店小那店主人脾气也怪得很。
除了地方偏,住一晚上的费用也是高得吓人。”
啧啧感叹了两声,这汉子又接着说:“我有个兄弟曾经去打探过,那里最差的房间的价格就能比得上迎客来最好的天字一号房了。除非是真正的阔公子呀,还是愿意选择迎客来的。若是你家公子想去,到时候咱找个人带路,那地方偏得很,我也就陪人去过一回,这会儿怕是记不起来路。”
“待会我就去主子那说说,我们去那见明客栈住。我这粗人也好沾沾光。”
那长脸的本地汉子又干掉一碗后劲颇大的梨花白,擦了擦嘴好心建议到:“你们若是想在这川井城常住,还是买间宅子的好,咱们也不说假话,这在见明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还不如买宅子划得来,你待会和主子说说,这东头有个钱大娘,她就专门负责这宅子买卖的事,要是想要买丫鬟小厮,可以找钱大娘对门的周大牙子。”
“还真是多亏老哥了,要是真能在这川井城扎根,小弟到时候一定请你来吃酒。不过主子那头吃完了,现在咱也得走了。”说完这话,他又转头把小二叫了过来,给面前的人添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提前把饭菜钱给结了,剩下的银两就充作了那小二的打赏钱。
这会儿慕白已经从楼上的雅间下来了,他心里头惦记着的是慕言的事,用的东西也不多,但锦绣还是一一给东西验了毒,确定熏香和这饭菜不会产生什么相克的反应,各种器具上什么都没抹之后她才敢让自家主子把外头的东西吃了下去。
等车夫过来把那汉子刚才的话给说了一遍,几个人便找了个识路的,驾着那马车去了汉子口中的见明客栈。
进客栈之前,慕白瞧见了牌匾上一个小小的印记,把苏嬷嬷给的玉牌掏了出来,守着的掌柜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但把慕白安排上了这见明最好的一间房,侍女锦绣则被安排在了次一等的房间,但是她的房紧紧贴着慕白在的那一间,只要屋子里有什么响动,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
当天晚上就有人来慕白的屋子里头造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没有用迷香也没有吹迷烟,从窗子里翻了进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伪装成病弱公子的慕白跟前,那黑衣人揭开脸上的面罩。露出了掌柜的那张脸:“因为没接到上头的通知,先前在客栈里怠慢了主子,还请主子饶恕我的罪过。斗胆问上一句主子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还有,若是主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第五十四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慕白在川井城待了一日半的工夫,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是没能找到慕言的踪迹。
也不能怪慕白这底下的人效率太低,实在是因为川井城有个极其特殊的地方。川井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晚上的时候绝不出门,若是晚上出门,第二日横尸在街头这官府衙门也是不管的。
每到了晚上,这川井城的水井河流上就会升起浓浓的雾气,浓雾在夜晚笼罩着整个川井城,使得这个并不算偏远的地方远不如其它同等大小的城镇繁华。
因此川井城还有个名字,便是雾城。
“晚上的时候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虽然我炼制的药物可以保证主子的安全,但这雾气里头的都是含着一定毒素的,若是在外头待的超过了一个时辰,主子的身体难免受到损害。” 在慕白来之前,就有人把这川井城雾气采集起来提取分析了一遍。
只要关好门窗,这雾气是不会渗透到屋子里头来的。这川井城的人在这里住了也好几百年,寻出的法子是在屋子的周围栽种一些特殊的植物。它们会保护着屋子以及屋内的人不受到毒雾的伤害,然而大街小巷大多数是石砖,虽然店铺酒家外头也栽了不少抵抗毒雾的植物,但路上空空荡荡的,行人总归是不能久待的。
更何况在浓雾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被贼人劫持,被人捅了一刀你都不知是谁捅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慕白这个做天子做主子的自然也不会强制命令属下去寻人。
就在见明客栈待的第二个晚上,慕白被楼上的声音给吵醒了,几乎是他披了件斗篷一出门,隔壁就用了动静,换了便于出行打扮的锦绣和他同一时间打开了门,默默地跟了上来。
见慕白瞧向她这才开口解释:“主子和我的房间设置了一些机关,只要您房里头有什么响动,我就能察觉到。这川井城颇有几分诡异之处,虽然我的武艺不及您,但毒术和蛊术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慕白没说话,把身上的斗篷整了整,踩在木楼梯上慢慢地往上走,他的脚步很轻,尽管这楼梯是用很容易发出声响的木头做成的,他还是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这见明客栈的人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认了慕白这个主子,在任何地方见着他也不会反应太大以致惊动了目标。
慕白住的是客栈二楼的天字一号房,他住这一层除了几间预留的房间,其余都是满客,最多两三天就会走的那一种。而一楼是小二、账房这些下人住的地方。客栈的三楼一直是黑漆漆的,这见明客栈明面上的东家给的说法是这样:“这楼上是喜欢清静的客人住的,不过那里常年都无人打扫,又没怎么见光。除了那种实在是交不起住宿费又能得入眼的客人,我会安排他住在那里。”
想了想,他又对着慕白补充了一些话:“那是个小阁楼,说起来三年前有个客人把那里盘了下来,他交了五年的钱,又是从另一条路上的三楼,只要不把阁楼弄塌了,我是不管那么多的。楼上好像栽了些花草,也不知养没养活。前天他又搬了些东西上去,这几天白天可能会有点儿吵,但该无大碍,我已经和他讲过。若是打扰了主子,便和我说一声,我这就去撕毁合约,把人赶出去便是。”
因为是三年前的事,缴纳租金的又是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这客人自然是被排除在外。
慕白并不认为在带走了大量的财富还有一堆人伺候着的慕言会选择住在这样的一个阴暗的小阁楼里,太子东宫还有慕言常去的一些地方,和仙逝的太后厉氏关系亲密的族人所在的住处也都有他的人把守着当初他待过的石屋也一直都有人看守。
自川井城有了前太子慕言的踪迹,这小小的城池便遍布了新皇的眼线。川井城就这么块地方,慕言多半是易了容,但习惯这种东西难改的很,只要对一个人足够的了解,加上慕言的身边肯定带着服侍的下人,好几种特征拼凑在一块,痕迹也并不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