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如同见明客栈明面东家李海说的那样,是和二楼截然相反的脏乱黑暗,等爬上了楼梯,一股带着霉味和潮气的风就从里头吹了过来。
紧接着一块绣着粉色荷花的帕子从慕白的后头递了过来。“这风没毒,但是还是有些古怪,主子拿这浸泡了药物的帕子捂着嘴,能避免吸入毒气。”
慕白接了那帕子过来,又折返到一楼拿了把油纸伞,年轻的男子撑开了伞,拿那带着淡淡香气的帕子捂住了口鼻,身形相对娇小的女子则是带了头纱,手上还拿着防身用的武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不敢离自己的主子太远的距离。
往阁楼的里头走,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吹过来的风也渐渐没了那种潮湿腐烂的味道,而是带了淡淡的花香,只是慕白还用帕子捂着鼻子,闻不到别的味道。
他往里头走了大约有一千来步,转了几个弯,还钻了几个半人高的小洞,便进了一处十分宽敞明亮的院落。
往阁楼的里头走,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吹过来的风也渐渐没了那种潮湿腐烂的味道,而是带了淡淡的花香,只是慕白还用帕子捂着鼻子,闻不到别的味道。
他往里头走了大约有一千来步,转了几个弯,还钻了几个半人高的小洞,便进了一处十分宽敞明亮的院落。
说是院落并不准确,只是阁楼的一大部分被收拾出来,能够接触到阳光的地方种上了一些好养活的花草,木地板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因为是晚上,阁楼里头只有不甚明亮的月光和淡黄的灯光,但还是能够看清那些长势甚好的花草正往下滴着水,显然是有人刚刚打理过。摆在一盆盆花草边上的是把黄花梨木太师椅,还有一个放着青瓷酒壶的小小的茶几。
顺着茶几往右是刻了棋盘的木桌,然后便是一道很是陈旧的木门,而慕白听见的怪声正是从这门里头传出来的。
慕白往后退了退,示意了身后的人一眼,停顿了一会,连同锦绣一鼓作气地把门给踹了开来。
陈旧的木门轰然倒塌。
门一开就叫慕白惊住了,这里头分明是太子东宫的摆设,并不是整个东宫,而是慕言住的寝殿,虽然是缩小版,但东西是一应俱全。一些大的观赏物件也做出了袖珍版,按照慕白记忆里头的位置摆放在房间里,没有缩水的除了一些小的物件,便是那张床还有那个正靠在床上看着情报的男人。
若不是脚底下还踩着倒了的木门,这屋子里头也没燃东宫里常用的龙涎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东宫了。
靠在那里的人似乎对他的闯入一点也不惊讶,那古怪的声响也在这个时候听了下来,一直刮着的风停了下来,在慕白的心里头砰砰的打起了鼓,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实际上它并不干裂,只是他觉得心里发慌,克制不住那份忐忑而已。
他右手在宽大的袖管里头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从手心传过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梦境。
“这屋子里头没有我的属下,希望你也是只一个人留在这里。”对方的理所当然的开口,说的话虽然客客气气,听上去却更像是命令。
这是见明客栈,是属于他的地盘,就算慕言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突然长出翅膀来飞走。况且门也被踢坏了,锦绣站在外头和里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先在外头守着。”慕白下了令,带着头纱的女子只得退了出去,紧紧贴着墙壁站着。她的手里头握着的是淬了剧毒的匕首,只要里面有丁点儿异动,她立马就能冲进去。
慕言的面色很红润,和之前几回的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回他也没有从头至尾都待在床上,而是慢斯条理地把外衣穿好,穿上了软靴,踏在羊毛地毯上一步步地朝慕白走了过来。
“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没用,还要靠个娇滴滴的女人来保护。”
慕白站在原地任由对方一点点的靠近,那把锋利的匕首已经在袖管里头出了鞘,他面上却没什么动静,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眼前人,怕又是个带了面具的替身。
慕言开口的讽刺,他也没忘反击,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地说了句:“只要好用,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都一样,这一点上皇兄做的比我更好。”
等人站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慕白猛的一下把人摁倒在了地毯上,匕首抵住了对方的脖子,双膝和另一只手则固定住后者的身体。
慕言因为不能习武,又没有天生神力,他自然不能挣脱慕白的禁‘锢,他还没那么想死,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脖子上,只能任对方细细地打量。
虽说柔软的羊毛地毯降低了到底的声音,但响动还是不小。几乎是同一时间,这屋子外头的其他人就一股脑地涌了进来,慕白的匕首抵住了慕言的脖子,而后者的属下则把利箭瞄准了慕白的心脏。
锦绣当然也是立马赶了进来,她身上带着的是毒粉还有迷药,见这僵持的场面,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白知道,只要自己下了手,这潜伏在暗处的影卫下一刻就能把他给杀了,影卫可不管天下没了君主会不会打乱,他们只负责听从命令和保护自己的主子。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慕白惜命得很,对方也正是知道他这一点,所以利刃顶着脖子的时候也丝毫不畏惧。
慕白认认真真地查看了一番,他压在底下的人面部和脖子都是一个色,但有些面具连带着脖子一起。就算脖颈处和身体一个色也并不代表人就是真的。他用身体压住对方,腾出手来把底下人的衣领处扒开,露出白玉一般的胸膛。
他完全不顾忌底对方陡然僵硬的身体,差不多把人上半身的亵衣都扒了下来。
等到确定了是真身之后,慕白这才把匕首收了起来,人也从慕言的身上下来,那些拿着武器对准慕白的前太子下属紧接着一并把东西收了起来,他们的视线凝在慕白的身上,并不敢看自家主子一眼。
慕言自个撑着站了起来,把被扒开的衣服整理好,那双乌玉似的眸子里带了几分薄怒,显然对慕白要用这种法子才能认出自己的情况不大满意。
不过既然人都来了,他也不准备花什么闲工夫和对方叙旧。慕言朝着后方摆了摆手,那些拿着武器的人便全都退了出去,被踢坏的木门也被扶了起来,整个屋子恢复了之前慕白没来的样子,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兄弟谈事情,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年轻男子很是清朗的嗓音提高了几度,是给慕白听,也是给这里唯一的外人听。
主子们喜怒无常,这一会言笑晏晏,眨个眼就能翻脸,慕白没吭声,锦绣也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到底还是慕白按捺不住先问出了口:“为什么让太子被废死在宫中,还让我顺利的登了基。”
“若是孤说想看着你登上那个皇位你信吗?”
“我倒是比较愿意相信是为了治病才在那么个关键时刻离开。”
提及慕言的病,对方的眼里就染上了一抹郁色,显然是还没有完全的治好。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慕言便笑了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若是我说,在父皇病重的那几天,我去了拜访了一回国师,瞧见了某些东西而离开,那你信不信呢?”
第五十五章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答案就在慕白的心里头呼之欲出,只是他不敢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后者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你来这里是不是还听说我的神智出现了一些问题,你得到的消息也没什么大的错处。在场的人当中,确实有一个人的记忆出了问题,只是那个人不是我,是你。”
慕白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也顾不得国师的事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把自己起了褶皱的领子又理了理,寻了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你一路来的时候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新帝登基不稳定的时候,朝堂上一个个的乖得不像话,那些官员人倒是没怎么变,可是职位都换了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吗?张瑾那个女人在父皇那里动了什么手脚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当初你登基的时候,我做了什么,还有后来那两年间发生的事情,你全都忘记了吧。”
慕白张了张嘴准备反驳,可是回想到自己来这里之前周围人的反应,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首先是官员的位置,他所依仗的人似乎比记忆里有的高了几个品级,而张家的气焰也没他想象的那么高。交付任务的时候他还忧心张家会有什么异动,可若是慕言说的是实话,那张家到现在还没动静并非是因为他们有更深的企图,而是他们根本就没那个能力。
在刚登基的那段日子里,张太后几乎是每天都要来三回,可是就在这不久前,对方却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宫里头,他无意问起的时候,侍女反而是一脸疑惑地开口:“太后她说要吃斋念佛,这样已经好些时日了。”
苏嬷嬷和其他人掩饰得虽然好,但还是会时不时露出些不对劲的地方,像是在隐瞒些什么。这一回慕言的消息传出来,他说要亲自去,苏嬷嬷虽然竭力的劝说,可最终还是没有动手阻拦。
按照慕白对她的了解,要是他的皇位真的不稳,她应该是先把那替身杀了阻了他以身犯险,而不是任由着慕白任性来一回。
更何况他放下整个朝纲赶过来的行为本来就有些怪,教他习武的师父也承认他武艺不错,可天底下武艺比他好的人多了去。就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算不得什么,来不来都起不到大的作用,何况皇帝身份尊贵,就算武艺再好也轮不到他亲自去抓捕。
偏偏心底有那么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他过来一趟,像是只要亲自来就能知道些什么,一向强硬的苏嬷嬷也没太多的阻拦,在路上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风险。
慕白这样一想,倒是还回忆起一些朦朦胧胧的场景来,只是太过短暂,他就是想抓也抓不住,对慕言所说的话他没有全信却也信了八分。
“如果你不愿意相信的话,就拿你的那把匕首试一试,试试看你究竟能不能对我下得了这个手。”坐在椅子上的人眼里流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意,像是捏准了慕白不会对他下手。
“待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准进来。”这命令自然是对刚刚冒出的那些人说的。
他的话音刚落慕白的匕首便重新搁在那未被衣领包裹住的脖子上头,冰凉的刀刃抵住裸露的肌肤,慕言稍稍抬头就能清楚瞧见持刀人脸上的表情,后者的眼里头没有恨意也没有被激将法激到的怒气,而是平静如水,像是只在做一个实验。
锋利的匕首很快在细嫩的皮肤上头割开了一道口子,慕言甚至能够感受到血液顺着脖子往衣服里头流,那种有些恶心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受到攻击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对持刀人做出反击,可是他没有动,甚至可以算得上温顺的闭上了眼,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由那匕首一点点地深入,只要对方再那么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咙,让他一刀毙命。
这一回屋子里可没有什么别的人,只要慕白动作快,凭着他的武力,完全能够顺利地逃脱这个地方。然而他还是把刀收了回来,也不嫌弃地从对方的身上撕了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了染了血的刀刃。
因为没人服侍,慕言只得起身从柜子里拿了药物给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止了血,当着慕白的面换了身里衣。刚才刀子架着他脖子的时候是没法子,这会儿得了自由他是完全不能够忍受身上有这些污秽,领口染了点点红梅的绸衣被揉做一团扔进了纸篓。
慕白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匕首,又把匕首在微微晃动着的烛火里烤了一遭,等到对方换好了衣衫,终究带了几分不甘地开口问道:“说吧,那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真想听,不怕我骗你?”慕言没上过战场,也没受过什么伤,绑起绷带来却是像模像样,白色的布条在他的脖子处绕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说就是,哪里来得这么多的废话。”
“你登基到现在,丁家没了,苏之冉为你取得了南方的江山,安平叛过一次乱……这些你还记得多少?”
“你说的我都不记得。”慕白把自己的记忆梳理了一番,发现对方所说的根本和自己记忆里想的对不上号,他一直以为时间只过去了半年,虽然动过除了丁家的念头,可还没实施呢。还有苏之冉和叛乱的事,他的记忆更是停留在前头。
头开始隐隐作痛,慕白倒退了几步,坐在了这屋子里另一把椅子上头,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的嘴唇动了动,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接下来的话:“挑重要的讲,仔仔细细的都讲出来,我都要听。”
“竟然真的是全都不记得了,那你肯定也不记得,这新皇的登基半年后,连同突然冒出来的死去的太子一起失踪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头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不是有国师还有你那股子势力稳着这朝堂,皇帝的替身早就被人揭穿了,你那苏嬷嬷早就不能在你的面前站着了。你回去的时候去一趟太庙,我保证你会在里头发现多了十几个灵位。”
慕言难得用近乎多愁善感的语气叹了口气:“我们刚从谷底出来没多久,你就被人带走了,若不是为了我的病,我也犯不着半年多来不去见。那个时候你还是昏迷着的,要不是今天见着了,我还真不愿意相信你居然把一切都忘了。”
“你是想说,我在那失踪的一年半里头是和你一起度过的,从谷底爬上来是怎么回事?还有好端端的,我又怎么会把这些事都给忘了?”
“不着急,今天的时间还很长,我一个个的来回答。”男子的眼里含着笑,神色也温和下来。
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脑袋,年轻的帝王坐在那里静静地听这个昔日水火不容的宿敌解惑。明明已经知道两人不是亲兄弟,可慕白还是会客客气气地叫上一句皇兄。
毕竟都是皇室血脉,不管当初是不是应该瑞亲王坐上皇位,成王败寇,慕白并不像苏嬷嬷口中的那些族人一样并不承认后者的身份地位。
窗外头的月光撒了进来,连同着从皇宫里带出的夜明珠把这个不算敞亮也不窄小的屋子照得很是亮堂。
搁在桌子上的烛火摇曳着,青灯如豆,屋内人的影子在墙上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和谐融洽。
这一次见面中慕言的态度显然和慕白记忆里的那个样子有很大的区别,那些尖锐的刺全都被收了起来,对方温和的态度像是个真正的好兄长,他该是惊异的,偏偏又觉得对方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慕言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说怎么掉入悬崖又在底下发生了什么,而是把话题转回了开头,清朗温润的嗓音按照慕白想不到的法子一点点的讲那些他不知道,又或许是知道却忘记了的事:“在你登基的前十天,我去了一趟国师住的地方,就是北国三百年前建的那座青阳宫。国师不出来的时候就从没有人去打扰过他,可是我想要动用青阳宫里头的东西,就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
回忆那个时候的慕言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你肯定不知道,在青阳宫里有一面镜子,那上面可以看到这世本该走向的轨迹。若非是事情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我也不会被允许付出五年的寿命去看那个本该发生的结局。看完之后那个时候国师问了我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因为努力的回想那些记忆,慕白的精神变得差起来,听到慕言说的话也没有什么震惊的反应,而用一种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想不想让你死。”
第五十六章
慕言和慕白说了许多,包括在那面镜子里瞧见了什么,也包括两人是怎么发生意外掉下了深渊,在那底下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回来的全给慕白说了个明明白白,当然他同样也有很多东西瞒着没说,只等对方自己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