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要。”
离暗笑了笑,似乎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你上次没有听青苍说,你可能会成为这两个孩子的灵引。”
“前些天诞生的那个……螭吻?”他眯起眼睛,将头靠在门上,“今天的叫什么?”
“睚眦。”
“哦……”狻猊闭上眼睛,不以为然。
离暗好笑地看着他,“你啊,笑一下啊,瑶荷看到你这副模样都要心碎了。”
“神哪会有感情。”狻猊撒了他那天第一个谎。
他躲过离暗的目光,微低下头,转过身时背后传来离暗低柔的声音:“你不需要天天往我这边跑,我不怪你杀了饕餮。他死在你手里,心甘情愿……你懂我的意思吧?”
兄弟之情也罢,越界产生的情愫也罢,在那一百五十年间,对于饕餮而言,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狻猊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漂亮的桃花眼中潋滟着温柔的金色,只是那润泽的温度极低,他冷冷地看着离暗,“我说了——神怎么可能拥有感情。”
为了饕餮撒谎,已经是他对饕餮最尽力的补偿。“神没有感情”……第一句是替饕餮隐瞒,第二句则是,对饕餮迟到的回应。神没有感情,他是神,注定越不过这道坎,不可能对饕餮产生……甚至连同情也没有。
离暗看着他,后者指尖握紧,手背浮出了青色的纹路。
神,没有感情啊。
“后悔了?在青苍手下成为行走凶器,对于神来说,确实是无上的称赞啊。”离暗微微笑着。
狻猊没有说话。
离暗理了理绯衣青年的长发,越过他的肩膀,用轻快的声音说道:“最近我去找梧桐木替你做一架古琴,你也别过来了,稍微去外面看看吧,没有感情的神可是很可怕的。”
狻猊从他身边走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尽管如此,青苍天君的神殿中仍是多了一抹红影。
“我以为你不来。”青苍瞥了他一眼。
狻猊走到他身边,朝他笑了笑,“只是来见你一面,顺带看看新诞生的龙之子罢了。”
他撒了那天的第二个谎。
“狻猊,少跟离暗来往。”青苍的目光变得锐利,“一个培养出叛徒的神……你也注意,他的话不可相信。”
知道青苍在观察自己,他偏过头,正对着青苍,缓缓移动目光,和青苍四目相对,同样干净澄澈的金色眸子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波澜。青苍收回目光,似是嘉许地点了点头。
他是青苍天君最完美的作品,是定云天最冰冷的武器。
龙族诞生时是龙的形态,狻猊没有什么兴趣,只打算看一眼就走,可他看见那水色的龙尾,如同大海的颜色,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海蓝色的鳞片,龙尾威风而美丽,最辽阔的碧海也无法企及的深沉。
若说是一见钟情,狻猊之后回想起来初见的情景,承认那也不算太过夸张。
自他看见睚眦,他就隐隐有命中注定的宿命感。
“你叫睚眦啊,真可爱……”他伸出手,试探地触碰到那柔软的身体,那湛蓝如同海浪般,漫入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刚出生的小龙瞪着大大的眼睛,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痛痛痛……真是个淘气的孩子啊。”
狻猊揉着轻麻的指尖,眼中有了笑意。
******
【福利小剧场】
阳曜正趴在睚眦身上背台词,睚眦因为原本台词就少又脸半瘫,除了给阳曜当抱枕,基本没什么事做。
“小阳。”
“啊?”
“我的转世是谁,还有那个黑衣服的死变态是谁?”
“你不会看剧本啊?!”
睚眦被他顶了一句,沉默了很久。
“……你知道作者想玩龙蛋吗?”
阳曜第一个反应是看自己的裤子那块的部位。
正在数日子过国庆的我:“……”哦对了,小天使们想看龙蛋吗?
第七十三章:那是天道
睚眦小的时候,狻猊总是拿着糖在他身后哄:“小睚眦,我是狻猊,来,叫一声哥哥。”
满树樱粉的桃花树下,一袭红衣的青年正蹲在地上,逗弄着眼前表情冷淡的幼童。
“哎,怎么走了?”见睚眦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狻猊上去拉住他,朝他笑着。
金色的凤眸只轻轻地扫过身前那调笑的脸,睚眦抽出自己的手臂,小脸绷得紧紧的,从他一侧离开了。
他知道,睚眦讨厌他。
狻猊天君是定云天最懒散的神只,大家都那么说。嗜好饮酒,沾酒必醉,邪魅妖孽的龙之第四子,是定云天最不像神的神明。
龙族在30岁后必须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只进行引导,百岁后才算成年。在有资格成为“灵引”的名单中,有那些只存在传说之中的神,而狻猊的名字赫然在列。
睚眦看着偷偷摸摸在墙角拿冰糖葫芦诱惑他的狻猊,还真没看出哪里杰出了。
神只,尤其是武神的龙族,为了在短暂的几十年间获得庞大的力量,幼年的历练非常残酷,而到睚眦的时候魔族作乱,便以猎杀魔兽作为任务。
睚眦抽到的是混沌,狻猊在瑶荷殿内喝着酒听她提起,没多说话。
和粘人的螭吻不同,睚眦一向不喜欢和其他人来往,所以狻猊赶到魔气缭绕的森林深处时,看到被混沌压着打的孩童并没有太过惊讶。
龙族的生长极为缓慢,在成年以前顶多是少年的外表。虽说法力强盛,但在体质上还是稍差一截。
混沌有着大型的身躯,但是行动却异常的迅速,长而尖锐的尾巴带着倒刺,在攻击时会展开,一不留神便会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睚眦在丛林中闪避着,右手握着一把大剑,一边避开混沌的袭击,一边小心地伺机等待进攻的时机。
趁着混沌准备跳起,睚眦念了诀,快速移动到混沌身后,抽出大剑对着它的背就是狠狠的一刀!
那白色的巨兽吃痛大吼一声,跃起后落到地上,以右足为点,旋转转了过来,行动快得惊人,眨眼就来到睚眦面前,张口咬住睚眦的肩膀。
“唔……”睚眦被雪白的兽爪按住,死死地咬着牙,努力挣扎着。无奈未成年的形态缺乏力量,根本挣脱不了。
指尖混沌高高昂起脖子,血盆大口张开,正欲将睚眦吞下——
“退后,睚眦。”
眼前一抹红影闪过,双剑上泛着赤红的火光,狻猊面色如常,手中的剑刃换了个方向,金色的眼眸上挑,调笑的神色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腊月般的寒冷,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刺透眼前的魔兽。他轻巧地落在睚眦跟前,劈手斩断混沌的前掌。
这是他第一次违反命令。
混沌尖利的怒吼声穿透耳膜,咆哮的风压冲击而来,将附近几里的百年古树都掀到在地。它大眼发红,动作愈发凶猛敏捷了一分,腹部一鼓,吐出了剧毒的紫雾——
狻猊见它不对,眼神一凛,将睚眦抱在怀中,用力一跃,反手劈过一剑,稳稳地落在一旁的巨石上。
右手抱着睚眦,左手手掌平举在前,金色的眼眸弥漫上瑰丽的墨色,自掌心中凝聚起赤红的火焰,像是被墨汁染过的黑焰腾起,他轻声对睚眦说:“小睚眦,会有些热,忍忍吧。”
吞噬巨兽的地狱业火卷起的热度要将灵魂都焚烧,睚眦揪着狻猊的红衣,青年的衣裳是淡淡的酒味,而呼吸里却是干净的气息。明明是在夺取混沌的性命,但青年的表情又是极为冷静,甚至是……冷酷。
他将受伤的睚眦背起来,摇摇晃晃地往自家神殿里走。
“小睚眦,今天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哦。”他走了好一段路,见睚眦一言不发,主动搭话。
“知道。”
又是沉默的一段路,狻猊想了半天,干巴巴地说道:“那什么,青苍天君也不许说啊,因为这次的任务是要求了不许其他神明插手的吧?”
“是。”
“呃……你小时候我还摸过你呢,被你咬了一大口。”他托了托睚眦,努力找话,“我以前还让你喊‘哥哥’呐,教你喊我的名字,结果你喊我‘蒜泥’……”
“记得。”
得了,彻底没话。他苦着脸,对着闷闷的家伙,还不如是黏糊糊的螭吻呢……
“螭吻。”正郁闷着,听见睚眦软软的声音,他不由得偏过头,睚眦说:“天君喜欢螭吻。”
是疑问句,在平静的语调中带着隐隐的不安。狻猊抬了抬眼,又低垂下来,“我都喜欢哦。”
他又撒谎了。
无论是谁,他只想找个代替他上战场的神。
“来,痛痛飞,痛痛飞……还痛不痛?”
睚眦无奈地看着正往自己肩膀吹起的狻猊,别开了头,脸颊微红。
替睚眦上了药,狻猊找了些自己小时候的衣服给睚眦穿上,睚眦皱着眉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穿起来后被狻猊一把抓起来丢到床上,整个人定住了。
“哥哥我不是变态啊,只是受伤了会偏低温,我抱着比较暖一点……小睚眦你……”
睚眦把脸埋到枕头里,声音小小的:“谢谢……”
他微微发愣,将睚眦从被窝里扒出来,“笨蛋睚眦,坦率一点嘛。”
******
数年后,睚眦到了三十岁,和螭吻一齐进行灵引的仪式。
安静的神殿中,来自强大神明的威压震慑着整个大殿,平日慵懒的狻猊也早在一旁静候着,时不时和到来的上位神打招呼。
睚眦在对面立着,看着红衣青年脾气很好地对每个经过他的神明微笑,附近的低声碎语传入睚眦的耳中。不只是睚眦,只要神力稍微高一些的神只都能听到,当然也包括了狻猊。
“还以为狻猊会迟到。”
“这是命令啊。”
“命令……怪不得。”
“那可是,青苍培育出的武器呢。”
睚眦下意识地往狻猊那边看去,不期然地和那双桃花眼四目相对,后者朝他眨了眨眼。
“四哥!”狻猊刚收回目光,身上忽然一重,螭吻拉住了他的手臂。
螭吻是龙之第八子,自出生后第一次见到他就黏上来了,和睚眦截然不同。螭吻穿着一件雪白的袍子,黑色的长发挑起一束用红色的发带绑住,十分可爱。
“小螭吻,今天要选谁?选好灵引对修行很重要哦。”他揉了揉螭吻的脑袋。
“秘密!”
无奈地看着螭吻边回头边往睚眦那边跑,狻猊跟随着其他神只来到座位落座,瑶荷朝他一笑:“螭吻想选你吧,都写在脸上了。”
“谁知道呢。”
他也笑,注视着前方,不知为什么,心中略微有些紧张。
按照平时的规定,选择灵引的顺序是年长的先选,狻猊和瑶荷说这话,眼睛不断地往睚眦那边瞟。
让他吃惊的,是睚眦走在前面,当然虽然是正式的场合,这排序也没什么不妥。宣布灵引仪式开始后,他和其他候选的神只走到一侧,跟随着念出了咒语。
睚眦往他们走来,一步一步地,笔直地朝一个方向。狻猊忽然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口干干的,眼睛像被黏着了,在睚眦身上收不回来。而睚眦步伐沉稳,脸上最后在狻猊的面前停下来了。
“请狻猊天君成为我的灵引。”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落了地。
“好。”
******
狻猊所不知道的是,他成为睚眦的灵引后,睚眦随着青苍来到只有上位神才允许进入的青空天殿。
他的父神第一句就是:“狻猊插手了你的历练任务。”
睚眦脸色平静,“是。”
“他待你……很特别。”
幼年的睚眦偷偷抬起头来看眼前高大的男人,从句末的三个字,他嗅到了,杀意。
“你没见过赑屃和狴犴吧,龙九子中排行第一和第二的,你的兄长。”青苍瞥向他,“赑屃太过无能,战死。狴犴,因为触犯天道,是由狻猊亲自执行的。”
睚眦没出声。
很久之后睚眦想起这件事,也会毛骨悚然。那日,他看到了所谓“天道”的本质,以及,在狻猊面前会永远隐瞒的秘密。
如果狻猊没有对他破例,如果青苍没有因为警告他而告知这所有的一切,他或许反而会因为一无所知……而死在狻猊的剑下。
狻猊,是被囚禁着的。
“饕餮曾想将狻猊夺走,他对狻猊心怀不轨。”
这件事睚眦知道,所以他点了点头,“饕餮他不是入魔了么……”
可是青苍的一句话将他打入冰窖之中。
“任何试图染指狻猊的神,都会‘入魔’。”
说这句话时,睚眦看到青苍眼中是全然冰冷的神色,然后,他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纯白污垢的宫殿,完全没有颜色,没有喧闹,就那么孤寂地矗立在那里。睚眦感觉到从里面散发出巨大的神力,青苍开口道:“这就是天。”
天……?
天不是他们头顶的一片蔚蓝,最权威的存在么。
青苍示意他跟上,他进入宫殿,听见没有感情的声音。
“凤凰一族出了叛徒,竟然与毕方私通。”一个身穿白袍的老者捋着胡须,眯起眼说道,语气似是很失望。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环视了其余穿白袍的,点头说:“降下天雷吧,作为违背天道的天谴。”
青苍低声对睚眦说:“这便是天。”
睚眦咬着唇,怔怔地看着正在讨论降下天罚、降下预兆的白袍者。
在宫殿之中的,是上位神。
狻猊服从的是是上天赋予的命令,是天的意志。
繁华安定的天界,连同整个世界都是这么认为的,只要“天”在,只要“天”给出正确的指示,只要遵照着“天”的吩咐,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因为天全知全能,天不偏袒任何一方,天不属于任何一个种族。天是笼罩在一切生灵之上,至高的信仰。
可现实明明白白地摆在睚眦的前面。
“天道”不是天下间原有的规则,而是神制定的。
所谓的“天”,不过是神捏造出来的绝世谎言。
身体的温度被一点一点地被抽走,指尖也变得冰凉,睚眦喉咙发干:“难道说……”
青苍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在说饕餮,“觊觎维护天下的剑,只有死路一条。”
睚眦闭上眼睛。
他想起身穿红衣的青年,嚷着让自己喊“狻猊”,拿冰糖葫芦逗弄自己,将他从混沌血口救下,搂着他睡的狻猊天君。
忠实地履行着命令,抛弃了自己的信念,而这样的神只,却杀死了无罪的饕餮。
沦为神的棋子而不自知,对自己的行为不辨是非,不知对错。
“狻猊天君他不是剑,他是活生生的神。”睚眦对青苍的背影喊道,“父神你是清楚的,是不是?你们将狻猊天君的情感完全剥夺了,除了理性他什么都没有!这根本不是神,是供你们驱使的傀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