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逸“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孙姨回了厨房,翻着梁殊贴冰箱上的便条纸,开始给难伺候的卓大少爷做饭了。
卓逸拨通了电话,另一边马上就接了:“少爷。”
“二少呢。”卓逸问。
“派人跟着的,在恒艺娱乐呆了五天了,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和两个人走得近,一个叫路小园,另一个是……顾安越……”凌雨回报,“顾家的那个顾安越。”
“他走了你没跟我说。”卓逸用的陈述句,口气平平淡淡,却听得凌雨感觉身上有点冷,这种口气,说明老板生气了。明明是老板说只要控制好他就是,没有大事不用报告的。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老板计较:“对不起少爷,二少爷那天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当时我们刚上飞机,我才接了电话就要关机了,你也在闭着眼睡觉,我怕打扰到你就没有报告。之后,之后忘记回报了。”
卓逸说:“他的事情,尽早告诉我。”
“好的少爷。”凌雨捏着手机说。
和两个人走得近,走得近。是不是近到会给他们做饭,跟他们笑,离不开他们的地步。
卓逸心里仿佛被什么捏着,放不下。把手机摔在沙发上,身子重重地往后靠。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城市红绿色彩厚重、清净气味单薄的夜色里,人行车往,一如平常。淅淅沥沥的雨分明该是以洁净来洗去尘埃,但在这样有点迷幻的地方,倒呈现出态度不明的堕落来。
“小殊快点快点!”路小园拖着梁殊往边上的开着低矮的小门的屋子里钻。
梁殊被路小园拖着逛街给顾安越买生日礼物,结果俩路痴走到忘了路,走到铺天盖地地大雨打了下来。机智的路小园拉着梁殊随便往一个屋子里钻进去避雨。
屋子门挺小的,结果一钻进去,面前灯光昏暗,有一条通道往里,两三个人站在通道边。“咦,是酒吧哎。”路小园指着通道最上面挂着的牌子“FLOWER”。梁殊从没进过酒吧,也不知酒吧里面原是这番模样,但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喜,便对路小园说:“我们离开这里吧。”路小园很是好奇的样子:“小殊,这里好好玩的样子哎,进去玩一下嘛。”
事实证明,除了顾安越,梁殊也抵挡不住路小园的死皮赖脸。
通道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区域,走到这里了才能看到这番生死迷醉的场景:晃晃荡荡的灯光昏暗得暧昧,正中间最高的台子上穿着豹纹和紧身裤的男人在跳舞,钢管舞;围绕着台子边上也是互相摩擦着身体而跳舞的人群;再环绕着人群,是客人的座位,或搂或亲,毫不忌讳。梁殊担心路小园莽莽撞撞,紧跟着他。路小园走到吧台,调酒师问他要什么,路小园挥了挥手想帅气地要一杯什么什么酒,梁殊拉下他的手,说:“他要一杯芒果汁。”调酒师笑着,暧昧地看了他俩一眼,真还弄了芒果汁来了。
“喝了芒果汁就走。”梁殊认真地又看了四下,忽然强硬地说。
“啊啊啊为什么?”路小园有点奇怪,“啊啊啊你干嘛!”路小园回头冲着一个肌肉男喊,“你干嘛摸我!”
梁殊一把扯过路小园,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肌肉男冲梁殊色色地笑:“你们俩……一起的?”
梁殊掐着路小园的腰,对男人说:“请你放尊重点。”
肌肉男嘿嘿地说了句:“俩小零也能……啊?嘿嘿嘿嘿!那行,不打扰你们,不过要是不满足的话,可以找我。”说着抛了个怪怪的眼神,转身走了。
路小园还没弄懂,扯着梁殊的手说:“啊啊啊小殊你掐得我腰疼!”
梁殊捂住他嘴巴,低声说:“快点走,这里你不能呆。”看路小园鼓着嘴巴还想说什么,梁殊冷冷道:“你再不听我的,我让顾安越来带你回去!”梁殊深知路小园站这里,简直就像对这里的所有人宣告:我什么都不懂,快来带我回家。
路小园马上乖乖地不说话了。看着又有几个人想往他们俩这里走,梁殊不管了,扔了张钱给吧台,拖着还没喝完芒果汁的路小园就跑。
前面还有俩人,一人靠在另一人怀里,也正在往外走。梁殊不欲多事,脚步很快。到了屋外,雨已经停了,前面的俩人停在门边争执什么,梁殊下意识扫了一眼,看到前面的人,竟然是歪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的林少青。梁殊拉着路小园走到公交站牌下面,看了眼站牌,还是决定打电话叫顾安越来接。路小园还怯怯地说不要安越接,梁殊懒得理他。
梁殊的目光还在林少青那边,已经看着林少青和陌生男人还在门口站着。十来分钟之后,那俩人才推推攘攘慢慢腾腾地朝公交车站牌这方向走来。林少青似乎喝了很多酒,双颊红润,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梁殊的注意力本来在林少青身上,却听到路小园哈哈哈地笑,顺着路小园的目光看去,一个一身黑色T恤长裤的人,带着棒球帽、墨镜和口罩,手里拿着一个瓶子,也正往公交车站牌这边走。路小园哈哈哈地笑:“大晚上的打扮成这样哈哈哈哈哈戴那么大的墨镜看得清路吗哈哈哈哈!”
看着那墨镜男离林少青只有三两步了,梁殊浑身一冷,猛得冲上前,重重地把林少青一推,林少青向后退了好几步,踉跄地倒在地上——而他刚才站着的地方,泼倒了一大片的冒着气泡的硫酸,正是墨镜男手中的瓶子倒出来的。那墨镜男手里的瓶子已经空了,甩到地上,又想往林少青那里冲,还没走两步,被人从后面狠狠地踹了一脚,踹倒在地上,那人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就被人从上面用手肘按着脊背压住,动弹不得。踹人的是路小园,路小园看到梁殊的情况,再怎么痴长也知道出大事了,也冲上去对着男人就是一脚,生怕他再伤了梁殊。跟着压上来住墨镜男的则是两个陌生人。
一开始跟着林少青争执的男人站在一边看呆了,梁殊看着这种没能耐的男人就烦,冲他吼:“报警啊!”又看了眼还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的林少青,从他身上摸出手机,直接拨了号码:“林少青出事了,江天路公交车站。”
“路小园!梁殊!”顾安越的声音伴随着刹车声而至,没待他下车,梁殊就拉着路小园上车,路上不经意瞟到了路边停着的一辆法拉利,梁殊本来脸色就不好,此刻竟立马变得煞白。
顾安越知道他们在江天路的时候就没好脸色,此时更是车都不下,冷着一张脸让他们俩上车,然后立刻驾车疾驰。
压制着墨镜男的两个陌生男人,一个继续留在原地,另一个在梁殊上车之后也立马离开了。
法拉利里的男人,手伸了出来,掐着支雪茄,把烟灰弹在车窗外。
第十一章:心事
江天路的夜色中,一切繁华旖旎在悄然静谧中进行。
杜鸿深坐在法拉利里抽着雪茄,目光只在车外,却不知到底落在何处。
车门被打开,坐进来了杜扬:“他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跟五个男人说了话。”
杜鸿深一直没言语。直到酒吧门口出现了林少青的身影,杜鸿深紧紧盯着他,同样的一张脸,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他捏着雪茄的手有点抖,脸上脖子上突得有些微的抽搐,眼神是不可得的迷离和戾气。
明明那么像的脸,却到底是两个人。
杜鸿深就这么近乎神经质地盯着林少青,直到林少青差点被泼硫酸,杜鸿深都没有动作。他甚至眯着眼想,毁了吧,毁了他,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跟他一样的脸,再也没有!烟头竟被他掐断了。
从林少青被人给推倒,杜鸿深还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拍着腿大笑,差点笑出了泪来:“哈哈哈,他妈的,真他妈的!”
杜扬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忙接了:“林少青?哦,好好。”挂了电话,便向杜鸿深说:“救他的那个人打的。”
颤着手,杜鸿深又点了支雪茄,看着梁殊他们离开的方向:“查查,刚才救了林少青的人。”
杜扬下了车,又扶着林少青上了车后座。林少青倒在杜鸿深怀里,脸颊红红的,眼睛半开未开,懵懵懂懂地念着:“杜鸿深,杜鸿深……”
杜扬坐上了前座,回头对杜鸿深说:“杜总,那个泼硫酸的,是……划烂梁书脸的人,吴然。前段时间被保释出狱。”
梁书。杜鸿深脑海里冒出一张少年的脸,那少年青涩而干净,灵动的神情,像他。
——比林少青更像他。
杜扬记得吴然,他是杜鸿深宠着梁书的几年里,临时可以更换的床伴之一。似乎有些精神疾病,在被杜鸿深遣走之后,有了疯狂的行动。
“别再让他出狱了。”杜鸿深说。
搂着林少青,杜鸿深低头看他,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神,又是迷恋,又是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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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到公寓,梁殊还沉浸在最后看到那辆法拉利,和那支拿雪茄的手的阴影中。脸色白得吓人,路小园都不敢再说话了,扶着梁殊躺在沙发上,拿了好多零食堆他面前。
刚回来的路上,路小园已把他所看到的一切理所应当地交代给顾安越了。顾安越一直没做声,只在最后说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会打断你的腿。”路小园抱着身子抖了蛮久。
“小殊小殊,要不要去看医生?”路小园歪着头看着梁殊。
梁殊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顾安越拿了杯像茶水的东西过来,给梁殊:“有镇定作用。”
路小园问:“啊,镇定作用。小殊你是怕刚才那个吗?来我抱抱你就不怕了。”说着就张开了双手要把梁殊抱在他不甚伟岸的臂弯里。
顾安越拎着路小园的领子就把人拖走,对梁殊说:“浴室里给你放了热水,你好好洗洗,休息休息。”
梁殊点头冲他笑笑:“谢谢。”
梁殊在浴缸里躺着,身子冷得发抖。把水调得再烫了些,往浴缸里冲。被积压在心头的人和事,在这混乱的夜里,又如潮水般汹涌滂沱,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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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卓逸的办公室。因为没有吃到合心意的早餐,卓逸一直不停地喝咖啡。
凌雨走进来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报告:“少爷,昨晚二少爷那里好像出了点事……”
卓逸抬头,面色平静:“说。”
“二少爷昨天和朋友去酒吧,出来碰到一人被泼硫酸,然后冲上去推开了别人,脸色很不好地回公寓了。”凌雨语速很快地说了出来,又补充道,“完了。”
“伤着了?”卓逸问。
“没伤着,那个人没被硫酸泼到。”
“二少。”
“没没没没伤着,二二二二少就是脸色有点……点差。”凌雨被卓逸不常见的漠然的眼神看得都想钻到办公桌底下躲着了。
“那好。”卓逸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又想起什么,说,“保护他的人,别让他发现。”
“好的少爷,是的少爷。”凌雨擦着汗走出了办公室。
卓逸心里闷闷的,是说不出所以然的闷。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把手上文件一丢,向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枯坐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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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的事情,梁殊心事重,没睡好,早早得便醒了,也再睡不着。早上才四点,索性做了早饭吃,余下的焖在锅里,留了纸条给路小园和顾安越,便先出门去了。
漫无目的闲逛,走到江边,被江边晨风吹得有些冷了,才醒过神来。天亮得早,高天上晨光和着层云,将半边天空照得大亮,阳光从层云中透入江面,江面上点点波光,映着其中的片叶般的渔舟。舟行缓慢,一条水迹在其后划开,使江面光影越加活泼。
只是白的天,白的水,白的光,便足够成一幅清淡的水墨画。
梁殊看着江天在前,似近似远,似真似幻。只觉世间万象,果真如色,人心叵测,到底难空。
“咔嗤!”快门声响,梁殊还沉浸眼前景致,觉察过来,才侧身看去,见一人双手拿着相机,对着自己在拍照。
那人上身穿着早上晨跑的那种T恤,下身是一条运动短裤,很是单薄。相机挡住他的脸,却仍旧能看到黑色短发衬着健康的肤色。
“不冷吗?”梁殊笑问。
那人放下相机,露出一张戴着眼镜的脸。那眼镜有点大,遮去他大半个脸。梁殊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对着那大而厚的镜片,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也笑了:“不冷。打扰你了。”
“没有打扰……”梁殊说,“是我庸人自扰。”后面半句说得轻,如同自己的呢喃。
“我看你刚才的画面很好,所以就直接拍照了。”大眼镜把相机收在腰间的运动包裹里,解释道,又扶了扶眼镜,也跟着靠在栏杆上,说,“有心事,是吗?”
梁殊觉得这陌生人真有趣,说:“摄影师兼职心理医生吗?”
大眼镜笑了起来:“是,都不收费。”
梁殊笑了笑,右手手肘撑在栏杆上,下巴就搭在手掌上,自嘲道:“对过去与未来的恐惧,怎么治?”
眼镜说:“你拥有现在。”
“呵。”梁殊轻笑,“如果我说恐惧现在,你是否会说,拥有未来?”
眼镜也笑,认真看着梁殊:“大概会。”眼镜的声音挺好听的,给人很踏实的温和感,像卓逸。
“子非鱼的论争那么有趣,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你不也应该跟我争一争吗?”梁殊笑着看他。
晨光从梁殊的侧脸擦过,他的皮肤被光摩挲,眼睛轻轻眨,整个人依稀变得透明如美人鱼。
“你说得正是我想的,我何必争论。”眼镜说,“我们,何尝不知晓许多人生道理,莫说这些道理自相矛盾,便是不矛盾者,在应用于别人的悲伤苦难,我们能够找到适用的来劝慰,但到我们自己,却还是没用的。”
“是啊。”梁殊说:“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梁殊话恰好说完,车子的声音便扰乱了两人和谐对话的气氛,稍稍侧眼,便看到一辆黑色奔驰刚好停在了路边,一人下了车,朝眼镜这边招招手。眼镜注意到了,便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向梁殊说:“走了,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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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恒艺是七点四十,梁殊坐在座位上,听到边上人在谈论。断断续续听得到什么大牌、影帝的,语气里多是羡慕憧憬。这个培训班人不多,却都是精挑细选来的,培训结束之后,才会是真正的较量。
“来。”孙鹤梨老头进来的时候,朝后面叫了一声,便跟着进来一个年轻男人。“今天他给你们上课。”
黑的头发,衬着健康的肤色,声音有点熟悉:“各位好,我是沈安尘。”
没有戴大大的眼镜遮住眉目如画,能见得左眼角下方一颗泪痣。
——梁殊知道了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大眼镜的时候,会觉得似曾相识。C城最负盛名的年青一代男演员沈安尘,谁不认识?
许是孙鹤梨的学生之一,被拉了来。
沈安尘虽是演员,却自有一番书香气。当真教授了好些东西,更贴近电影拍摄的细节。连梁殊这样已经有了实战经验的,也觉得收获不少。
沈安尘讲完之后,孙鹤梨直接打开笔罐,里面是折好的题目,孙鹤梨的习惯是常要即兴表演、提问、评点。他不夸人不骂人,就直白地不带感情地指出缺点在哪里。有一回有个女学员忍不住问了句,我就没有优点吗。孙鹤梨似乎当机了似的,盯着她好一会儿,说,屁股大,好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