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题目的顺序素来随意,梁殊拿了个题目就下来了,序号是10,也就是最后一个。按照孙鹤梨的要求,每个人都是必须在要表演之前的一分钟,才可以打开题目。这些各种严苛的要求,倒也很是真切地提升了部分人的能力。
直到演到第六题时的时候,梁殊才发现,顾安越不在,以及,这些表演的题目,暴吃、贪婪、懒惰、傲慢、嫉妒、愤怒,是七宗罪之六(傲慢和愤怒由序号相同的两人配合完成),他隐约觉得自己的题目会比较尴尬。快到他时,打开纸条,虽然有所猜测,还是在心底叹气。
梁殊站起身来,说:“我的题目主题是,氵壬荡,描述是,酒吧里绝望的勾引。”
“顾安越呢?”孙鹤梨扯着嗓子,“哦,请假来着。”孙鹤梨自言自语,“他没来你勾引谁。”
梁殊正想回答,孙鹤梨头一甩,冲坐在边上的沈安尘说:“来,给梁殊勾引。”
沈安尘走到梁书身边,梁殊微微鞠躬:“辛苦前辈。”
沈安尘颓废而优雅地倚在吧台抽烟。眼前慢慢被一个身影遮挡,那人走得慢,步子小,到了沈安尘身边,微低的头才稍稍抬起,露出一截白净的颈子,又用眼梢瞥了他一眼,声音若有若无:“借个火。”也不管沈安尘的反应,慢慢地、缓缓地,便贴近了他,右手食指中指轻夹着口里的烟,对准了沈安尘的烟头,静静等着自己的烟点燃。俩人此时贴得太近,似乎只要有谁愿意,便能即刻抱做一团。
——可到底什么也没发生。燃了的烟升起明明暗暗的烟雾,那人撤回身子,同时向沈安尘露出一丝笑来。那真是一丝笑,只是在眼睫间一闪便罢,未停留于皮肉,未停留于唇角。在朦胧的烟火里望见那样一个似喜似悲的笑,直引得人心颤,想实实在在地抓住那笑,一抬眼,人却已不见。
梁殊在掌声中朝沈安尘和同学鞠躬致谢。表演完后,孙鹤梨先发出了咳咳的笑,然后问梁殊:“你怎么理解绝望的勾引。”
梁殊皱了皱眉,将表演时的感觉组织成语言,想了想,说:“不彻底又希冀彻底的绝望,才会有绝望的勾引。绝望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孙鹤梨朝沈安尘说:“你是直接被勾引的,来,说说感受。”少见的调笑,底下几人已经发出笑声来。
沈安尘恭谨地朝孙鹤梨致意,然后微笑地看了梁殊一眼,才道:“一种情感指称虽然存在,但它具体表现在每个人身上却又不同,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使是最好的演员的表演,也难以抵达每一个观众的心理感应区……”
梁殊有些忐忑,他演戏少,也一直只是随着自己的情感走,并不确定最后是否能完全合乎他人要求。沈安尘的话让他更紧张。
“但我觉得,真正好的表演,并非是能使任何人都产生深刻共鸣,而是使懂的人深陷其中吧。”沈安尘继续说。
孙鹤梨听了,对着沈安尘嘿嘿的笑,突然站起来,走到沈安尘面前,盯着他脸瞧,沈安尘只是自若地说:“老师觉得呢?”孙鹤梨就哈哈哈哈地笑起来,转身走到门口,向屋里的人大手一挥:“下课!”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宴会
梁殊中午回到公寓,就看到路小园和顾安越坐沙发上,一个看着电视吃着葡萄,一个在看书。
“都在呢,怎么没去上课。”梁殊边换鞋边问顾安越。
顾安越目光没离开书:“打架。”
梁殊见他俩浑身齐整,笑问:“对方被你们打傻了吧。”
路小园虽然看着电视,但真正的注意力一直在顾安越身上,因此梁殊来了都只敢用眼神冲梁殊静默地打招呼。
“英勇的路小园的事迹,你问他。”顾安越说。
路小园双手给顾安越捶肩,笑得跟条摇着尾巴怕被罚的小花狗似的:“安越,你看你说的,后面没有你,我也打不过那个坏蛋嘛。”路小园不好意思和顾安越争功,说得特别真心实意,完全没注意屋子里的冷气压又重了几分。
“啊就是早上刚下车到恒艺嘛,安越去停车,我在路边等他一起走,然后看到阳夏,一个男的冲到阳夏那里,死缠着他干嘛的,还一直拖着阳夏要走,阳夏很害怕的样子,我就去揍那个男人了。”路小园想了想,又补充道,“啊啊啊我这不是跟小殊学的吗,见义勇为,何况阳夏……”
路小园越说声音越小,感觉到顾安越冷冷瞪着他的眼神了。
“你们不是没伤着吗,应该没事吧?”梁殊看着这俩人挺好的样子。
“恒艺艺员在恒艺门口打架……”路小园小声嗫嚅,“能没有事吗……”
顾安越面瘫着一张脸:“饿了没?”
“饿了!”路小园期期艾艾地反省罪行,让顾安越一下子给拉到了正视人欲的地方,“好饿啊安越,我怕你生气一直都不敢说饿!”
顾安越去了厨房,回头问梁殊:“你要吃什么?”
梁殊说:“吃过了,不用加我。对了安越,今天下午放假,不用去上课。”
“啊那我也放吗?”路小园喊。“应该也放吧,恒艺高层的生日会,不少人要去。”梁殊说完就回到卧室。
下午放假,应该就是为了准备晚上的生日会。恒艺有点脸面的艺人会去,公司高层也会去,他们的那些神奇古怪的老师,并不是低职位的人。
梁殊拿出夹在上课的笔记本里的信封,信封上是他的公寓地址,撕开开口,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张纸片,花纹雍容典雅,金边华贵,正是恒艺某位人物的宴会邀请函。
梁殊把邀请函翻来覆去地看,思考着是谁将邀请函放在他的信箱。
“小殊你也有太好了我们一起去吧!”梁殊听到路小园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路小园看到了他的邀请函。路小园手里拿着一罐可乐,放在梁殊桌上。
“我不想去。”梁殊说。
“啊啊啊为什么?去了能吃好多好吃的啊,而且你一个人在家得多无聊啊,没有我陪的话不会想我吗?如果你不去的话我觉得我都吃不下晚饭了……”路小园很认真地分析着各种状况,梁殊想跪下来说大王收下我的膝盖吧,他只说了四个字,都不知道路小园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回答。
于是,在路小园不懈地努力下,成功把不活泼好动太过安静恐怕会得忧郁症的梁小殊给一起带到了热闹的人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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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穿着各自不甚昂贵的西装,开着不甚名贵的车,赶往聚会地点,郊区的一块园子。
路小园在车上摆弄着邀请函,跟梁殊闲谈,说他收到的邀请函是跟安越的一起的,拿给安越看得时候,安越似乎还不大高兴。不过因为能去蹭吃蹭喝,路小园还是挺认真正直地说服了安越。
凭着邀请函总算是进了别墅内,一路有人引着,到了大厅。隔着一道门,里面已是衣香鬓影,万千光辉。女人酥胸半露颦笑间游走,男人手执红酒杯来往交际谈笑间利益达成。明明有着那么大、那么豪华的顶灯,照得大厅明亮清晰,可这底下的秽烂昏暗依旧随着红男绿女的心思婉转流动。
梁殊同路小园、顾安越来,一是为了免去路小园唠叨,二是好奇谁给他的邀请函。
路小园从进来开始就没看过人,拉着梁殊就笑开了怀地吃。顾安越也随着二人走,优雅地拿着酒杯,偶尔跟相遇的人碰杯交谈。
路小园的邀请函既是从顾安越那里来的,梁殊看顾安越没有说明的意思,也不问。看跟顾安越碰杯的人,虽不能说多么奇贵,却也都有些身份地位。梁殊无奈地看了看路小园,恐怕这傻小子对“我家安越”四个字的理解以及对顾安越的理解,还没有他梁殊多。
正在梁殊低头吃东西同时暗暗观察四周时,顾安越突然揽着路小园的肩膀对梁殊说:“我跟路小园有点事要做。”梁殊抬头看,便见顾安越身后正大步走来两个男人,目光直直地向着顾安越跟路小园。梁殊低声道:“好,有事打我电话。”路小园还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俩弄得跟特务对接头暗号似的,顾安越身后的俩人已经到了,恭敬地对顾安越说:“少爷,小姐在楼上等你。”顾安越便揽着路小园的肩膀同那俩人走了。
等几人走了,梁殊从大厅也走了出去,看外面空地无人,便站在一棵树下,寻求清新空气。
外面环境轻松很多,梁殊到现在已经想了很久,虽觉得大厅中人自己也认识不少,可都是梁书以往跟杜鸿深认识的,而今又有谁会记得一个没有背景的梁殊。
卓逸。
梁殊知道这是最好猜的名字。是他给的吧。那他是什么意思呢?让自己能有更多机会,还是让自己为了得到机会而……梁殊无奈地笑了,觉得自己都快生出七窍玲珑心了。
“梁殊。”一道男声在静默的环境中响起,梁殊愣愣地望着身前的两个男人,心陡然一凉。
杜鸿深咧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殊身子一抖,又说:“我是杜鸿深。”
梁殊将自己从莫大的震惊中摘了出来,抬头时脸上带着属于演员的微笑:“杜先生好。”杜鸿深抽了口雪茄,掸了掸火星,歪头对梁殊说:“你长得好,像我的人。”
一如既往的狂妄而直接,甚而近乎令人厌恶的粗俗。
梁殊用五年的时间也没想明白,杜鸿深虽非卓逸那般温良文雅的模样,却也是有一副能骗得太多人心的英俊皮囊,又是自Y国高等学府留学而归,样貌学识都是上等,怎么最终却幻化成这么一个人。一个有着巨大的反差,甚至有点病态的可怖的人。
梁殊抿了抿嘴,道:“谢杜先生夸奖,梁殊当不起。”
杜鸿深嗤笑一声,靠近了梁殊,说:“跟着我,除了这张邀请函,你可以得到更多。”
梁殊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却不说话。杜鸿深手向后一伸,身后的杜扬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他,杜鸿深便拿著名片,用它轻佻地挑起梁殊的下巴,然后将名片轻轻擦过他的嘴唇,笑道:“在我对你有兴趣的时间里,等你消息。”说完,把名片插在梁殊的衣领,同杜扬一路笑着离去。
梁殊眼看着杜鸿深和杜扬走出了别墅范围,才艰难地靠在了身后的树上上,双手后背,紧贴着树,手被树皮干硬的皱褶硌得生疼,可是这样,才有点踏实的感觉。
回到大厅的时候,友好的环境依旧,会场中心的大蛋糕已经分食,想是老板已经讲过感言、祝寿完毕了,人们也开始跳舞——当然,不是酒吧里的钢管舞。音乐高雅,大人物小人物都舞姿从容,仿佛这里是希腊神话中的奥林匹斯,圣洁而华美。
梁殊独自站在边上,目光浅淡,无悲无喜,也不去聚别人的热闹。
“你好。”
梁殊的沉默又被打断了,他有些懊恼地抬头,尽量转换出笑容,认出来人,唤道:“方导好。”
梁殊认识,方皓,圈内导演。
“你是恒艺艺员培训班的人吧?”方皓三十来岁,却已是有拿得出手的作品的导演了,自然不会认为一个未出道的梁殊认不出自己。
“是,我叫梁殊。”梁殊微笑。方皓之前在培训的时候也有来过,不过不是为了上课,而仅仅是来看一下。方皓是属于恒艺的导演,恒艺的资源较广,有自己掌握的电视台,流水线式的制作班底培养方案,新人能够多认识一些恒艺中的人物,总是好事。
“我的新戏需要一个角色,你一个人在这里的……那种孤独感,很符合。”方皓喝了口酒,“你们培训班也快结业了吧,到时候希望你去试镜。”
梁殊倒是有些惊讶了,这导演说话也很直来直往,不客套不委婉。不过想来也是,跟一个未出道的小演员何必客套。梁殊掩去讶异,点头道谢:“好的,多谢方导。”
方皓也不啰嗦,朝梁殊举举杯,便走了。
梁殊虽还为着自己不上赶着找别人,倒能让别人找上自己有些好笑,仔细想想,便充满斗志,能得试镜,虽然成不成不好说,但多一个机会总是好的,到时候再拉上顾安越一起——好吧,恐怕顾安越不用他拉。
梁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顾安越他们去得蛮久了。随手拿了个好看的杯子,还没送到嘴边,却被人先用手拦了:“这酒烈,别喝。”
梁殊闷闷地放下手,果真自己不上赶着找人,人都能来找自己。
卓逸一直在楼上,看到梁殊进来一个人脸色有些差地站在边上,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跟他说了什么,梁殊就一股充满干劲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妥帖,便下了楼来,一路避开众人,近乎悄然地走向他身边。
果然,这人变脸变得跟川剧似的,不过不许他喝烈酒,充满活力的样子一下子又恹恹的了,闷闷地抬头笑:“卓……先生好。”
卓逸感觉得到他是如何疏远,对他固执地要求独立而无奈:“这里面的人也就外表光鲜,里子不知多烂。以后能不喝酒就别喝,知道吗。”说着,便带着他走到休息室。俩人一路动作很轻,且这时灯光变暗,台上的玉女歌手正在献唱,便没人注意他们。
梁殊心想你不也是这里面的人吗,终究没敢说出来,边应着“好”,边跟着坐到休息室里。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来找我。卓逸想凌雨既知要给梁殊邀请函,却不知带梁殊来见自己。
梁殊说:“朋友也来了,只是他们有事,过会儿才回。”
卓逸给梁殊拿了杯牛奶,还是温的:“暖暖胃。”
梁殊接了过来,有点无奈。
“那么久都不回家,很忙吗?”卓逸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动作却高贵慵懒,自有一番气韵。
梁殊说:“是,平常时间很紧。而且我想,你工作也挺忙,我回去怕给你添乱。”
卓逸苦笑:“要跟我这么见外。”
梁殊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将话委婉地说了出来:“怕欠你太多,没得还。”
卓逸微微一怔,才知觉自己虽总把他当小孩儿,可他却有自己不可说的心思。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心念微动,就这么直觉里伸出了手,将离得并不远的人揽住,轻轻拥在自己怀里。
梁殊在被他靠近的时候身子竟稍稍抖了一下,却还是任他抱着,也不知该怎么办。以这样的姿态过了一会儿,觉得他抱得太久……太……暧昧,便微微挣扎起来。卓逸反而加紧了手上的力,下巴也轻轻蹭着他,说:“小小的人,那么多心思,真是。”
又抱了会儿,才放开了手,低头看着梁殊的眼睛,说:“以后别叫我卓先生。”
梁殊想撇头不看他,却被他近乎执拗地望着,只好点点头,问:“那……卓少?”
“……”卓逸突然感觉一口血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只能摸了摸梁殊的脸颊,“我是你哥。”
“……哥?”梁殊犹疑地叫了一声。卓逸却听得少年声音清脆可爱、温柔软糯,身心甚是舒畅,揉了揉他的头发:“嗯。”
手机震动声音一下子响起来,让这兄友弟恭的氛围被搅乱,梁殊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向卓逸歉意地一笑:“我朋友。”
卓逸微笑,梁殊便接了电话。是顾安越跟路小园要走了,在找他。梁殊放下手机,对卓逸说:“我要回去了,他们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