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一样。”
不一样个屁!——吟欢心里暗骂,但表面上还是听他解释。
“秋恒和谦诚的事,琴儿也知晓,并且是她先建议我纳妾延续香火的。”
君墨情冷淡地道,“我只是在这个基础上改变了一下方式而已。”
不懂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吟欢也就更不明白弟弟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要改?纳妾不是比娶个男倌更方便?”
此话一出,吟欢忽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视线望去,君墨情正以一种阴寒的表情瞪着他,让他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歉意——好像说错话了。
君墨情瞪了一回会儿才缓缓开口道:“琴儿是个好姑娘,与我指腹为婚,我们俩到了年岁后,自然就成了亲,但是她身体太弱,连圆房都不行。”
“……”
“我们成亲一事没有大肆宣扬,之后,她就一直住在庄园里静养,可是她深感对不住我这个丈夫,所以一直劝我纳妾……她是个好妻子,而我能做的,只有最大限度的‘忠诚’。”
吟欢闻言有些明白,又有些矛盾,倒是耀翎率先开口,解答了这个难题:“也就是说,你所谓的‘忠诚’,就是你只喜欢她,而也只有她能喜欢你,其他人都不行?”
“可以这么说。”
君墨情不否认,“同样的,谦诚所唤的‘娘亲’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这点吟欢听懂了,他立刻醒悟道:“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好把孩子交由你娘子抚养,我弟弟还当真只是个工具!”
君墨情点头,“而且当时恰巧,我生意上的死对头知晓我的庄园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欲对其下手,于是我利用秋恒做了琴儿的替身,将他再次送回倚春楼,并且放出了消息,然后……”
“打住。”
吟欢深吸口气,喊停,“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不会有我清楚。”
确实如此。
君墨情也没有继续,而是反问道:“我回答了你们的问题,现在请你告诉我,秋恒在哪里?”
“死了。”
吟欢倒也干脆。
“什么!?”
“那么激动干什么,反正秋恒的死活已经和你扯不上任何关系了。”
吟欢就事论事,之前的愤怒也不见返回。
君墨情说不上懊悔,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追着问:“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一块暖玉?”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吟欢知道。
“十年前的夏天,你把他送回倚春楼后不久,他就投河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暖玉么……他有留下一堆首饰,被我埋在这小镇的后山上,算是他的坟,或许里面有。”
“嗯,好……那么明日我就找人去将那些首饰挖出来,若是有最好,没有也就算了。”
言语间听不出一丝的同情怜悯,突然,吟欢真的觉得弟弟有些可怜,他付出了一生的男人,在他死后十年才记起了他,而理由也不过就是一块小小的暖玉……
可是……算了,君墨情说自己没错,在吟欢看来,他也没有真的错到离谱,只是适时用人,反倒是自家弟弟有些太过奢求了。
如果重来一遍,他一定要让那个傻弟弟先学会婊子无情这话。
如果……真的可以……重来……
017
君墨情不愿浪费多余时间,办事效果高得惊人,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微微亮,吟欢就被他给揪了起床。
可怜吟欢还未完全清醒,就被迫要准备完毕,带着一篓子香烛水果,还有君墨情以及他找来的几个汉子上后山掘坟。
其实那也说不上是一个坟,君墨情到了才发现,不过就是一个坑里埋了些东西,然后前方垒上了一座小石堆,甚至连个墓碑都没有。
“好寒酸……”
君墨情直接道。
他不是讽刺,只是在说事实一样的口吻。
吟欢也没有回驳,只是按照自己的步骤,在石堆前拜了拜,供上了香烛水果,随后再同意让他们掘坟。
“毕竟里面没有秋恒的尸身,我也没必要那么奢侈。”
吟欢站在一边,以此回答君墨情刚才的话,“这里只是一个象征,它代表着弟弟曾经的存在。”
君墨情听完这番话,隐约嗯了一声,他们两人就站在一边,看着那堆十年不曾翻动的土壤被人挖掘着。
“我能不能在家里上个牌位?”
过了一会儿,君墨情忽然问,“不放入君家祠堂的那种。”
吟欢看了他一眼,耸耸肩道:“好呀,我是无所谓,由你立个牌位,就算是随便的,秋恒也可能会很高兴。”
“……大概吧……”
“那么我能有个要求么?”
看着土地一寸寸被挖开,吟欢淡然地问。
“说来听听。”
“那个下面有两个箱子。”
吟欢指着那个坟道,“一个是首饰,另一个是秋恒写给你的信,你就当可怜可怜他,把那个装信的箱子带回去成不成?”
君墨情皱了皱眉,“这信是……”
“秋恒写给你的,每日一封,可惜就是不能寄出去。”
在吟欢的记忆里,那是秋恒每日的功课,就算再没有精神,他还是会坚持坐在案边将信写完。
“我觉得他这样很辛苦,也很可怜,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信交给你,你要看要烧都随便,反正现在干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吟欢也算过得现实,逝者已矣,他也不追求为弟弟讨个什么公道,因为在这个世上,他们注定没有公道可言,低人一等的贱籍身份会永远伴随着他们,直到踏入坟墓的那一刻。
君墨情闻言慢慢侧过脸,看着身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吟欢,他忽然觉得很稀奇。
“你真怪。”
这世上,能让君墨情觉得怪异的人不多,因为见过世面,有许多的阅历,所以有时就会见惯不怪,但是眼前的吟欢真的让他觉得很独特。
“我没你怪。”
吟欢平静地回答,表情依旧恬静如水。
这就是君墨情觉得他怪异的地方!
君墨情笑了笑,回过头去,与他一起看向被挖掘的坟墓,两人没有相互对视,口中却是对话不断,这个场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诡异。
“我以为,你会记恨,要是没有猜错,秋恒自杀大部分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嗯,确实如此,但是我觉得感情这事是双方的,该负责任的不光是你,秋恒也有错。”
“哦?挺新鲜的讲法。”
“还好啦……你的错就是不该瞒着秋恒,若是你能一开始就好好和他说清,买他就是为了生孩子,可能事情会比料想得更好。”
吟欢一直这么觉得,“秋恒性子弱,他违背不了你,也一定会愿意的。”
“我……”
“挖到了!”
这时,挖坟的汉子忽然出声,然后就看他们一前一后搬出了两个小箱子。
其中一个君墨情有些眼熟,这原本是君家的东西,后来把秋恒送回女支院的时候,为了算作补偿,君墨情命人将首饰什么一并送给了秋恒,但没想到,就连母亲遗物的那块暖玉也忘记了拿回来。
吟欢见了不动声色,君墨情则走了上去,撇开灰尘打开装着首饰的箱子,里面的物品比他想象地要少了许多,他蹙眉翻找,没一会儿就从其中挑出了一块小巧的玉佩。
“就是这个!”
事情比君墨情想象得顺利,他言语间不乏喜悦之情。
看见他寻到想要的,吟欢也不禁松了口气,他跟着上前,抱起另一个小箱子,吹了吹上面的尘土,然后才走到了一边。
君墨情见了,向周围的汉子们吩咐,让他们把首饰箱再次埋回去,而自己则将玉佩揣入怀里,走到吟欢身边,接下了那个箱子。
“你……”
“我会带走这个箱子的。”
不待吟欢开口,君墨情就给出了答案。
这倒让吟欢有些意外,“哦,你要不说,我就要把它给烧了。”
“为何十年前不烧?”
“因为没有遇到你,也不知道你要不要,这些信好歹也是给你的,不经过你的同意随便烧了,那是对秋恒的侮辱。”
吟欢说着自己的想法。
这番话令君墨情吃惊,他不曾想过一个男倌也会理智到如此程度,说实在的,他干这一行,还真是有些可惜。
“不论诗词歌赋,单说为人处事,你比秋恒强了许多。”
吟欢一听,立即白眼翻给他看,“大哥,你饶了我吧,我怕秋恒半夜回来找我算账啊!”
“呵……他要寻也是先寻我吧?”
“哟,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吟欢点头,“不错,不愧是干大事的。”
“多谢夸奖。”
君墨情微微一笑,吟欢白眼翻得更甚,最后干脆转过头,走去了秋恒的坟前。
他口中念念有词,君墨情也听不清,只是偶尔能听见几个词,他似乎在对着秋恒说话,话语完毕,那些汉子也干得差不多,将坟给填平了。
一切完事后,吟欢满意地看着那片平地,然后从一边捡起一块石头垒在了石堆上,再双手合十拜了拜,说了一句:“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可能是他们兄弟过于相像,那一瞬间,君墨情以为自己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懦弱的少年……
018
因为君墨情的迅速举动,一天之内,就办完了原本计划要花费一番功夫的琐事,吟欢想这样也好,速战速决,之后也不用再碰上这个瘟神,但是没有想到当天夜里,君墨情居然又大大方方地找上门来。
“请问君公子这时前来又有何贵干?”
耀翎带着招牌笑容,但口气却明显透露着“请不要妨碍我做生意的时间”的意味。
君墨情的眼睛在店里扫了一圈,发现了吟欢的身影后,他才回道:“今晚我要他……”
“作陪?”
耀翎很自然地接道,却换来了对方不屑的表情,“陪谦诚,他想去逛夜市。”
“哦,那你自己去问。”
这不属于生意范围,耀翎就把决定权扔到了吟欢手里,自己则去忙其他事情。
吟欢再次见到君墨情也说不上和善,冷冷淡淡的,就当陌生人处理,而对方也显然不打算与其深交,只是交代事情原委,替儿子传个话罢了。
“那么……为什么要我陪?”
吟欢听了反问道。
“因为你和秋恒很像,那个孩子一直很想见他……”
君墨情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为了子嗣,君墨情算到了很多事,不找女人而找男人,就是想到之后将孩子给妻子抚养不会落下话柄,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血缘的羁绊。
随着年龄的增长,谦诚与秋恒也越来越相似,不光是脸庞,就连性子都有了几分相仿。
这孩子十分懂事,也知道水流琴并非自己的亲身母亲,但依然保持对她着尊敬,可君墨情看得出来,孩子与妻子间总是若隐若现地存有一层隔阂。
要说为什么,没人能回答上来。
问谦诚,那个孩子的答案是——味道不一样。
幼小的婴儿记不下长相,也几乎没有秋恒的记忆,可是孩子的本能还是留下了痕迹。
虽然时过境迁,那么多年以来,君墨情不觉得自己有错,不爱秋恒,就是不爱,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不曾后悔,但是偶然看着谦诚思忆的模样,他的心里却会涌起一丝犹豫——是不是该让孩子与他见个面?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将谦诚带了出来,原本是想让他与秋恒见一面,却不想……
“哎……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吟欢一点儿也不想和君墨情一起,但偏偏又对那个可以称为自己侄子的小孩放心不下,与秋恒相仿的个性分明就是生来克他的嘛!
于是这晚,一半情愿一半不愿,吟欢放下了店里的工作来到了边境小镇的夜市上,大街上也就出现了十分有趣的一幕。
两个大男人,站左边的看左边、站右边的看右边,分别走在孩子的身边两侧,孩子笑眯眯地在中间不时左顾右盼,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大人们的“冷战”气氛。
三人走了一阵,谦诚的注意力被皮影戏给引了去,最后干脆在台下坐下,专心地看起了皮影。
君墨情没有说什么,放任孩子去看,做爹的都这样,吟欢只好陪着,但因为两人都不想看,所以就站到了一边的角落里,这样既可以看着孩子,也不会碍着看官。
人们来来往往,街上灯火通明,但吟欢只觉无聊得想要睡觉,哈欠连篇,若是背后有个什么可靠的靠背,说不定他真会倚着睡过去。
“接着!”
就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吟欢一个转头,手也伸了出去,瞬间一样东西落到了他的手心里,仔细一看,那是一颗粽子糖。
“……什么东西?”
吟欢问君墨情。
“糖。”
废话,他当然知道。
就在继续想追问的时候,对方却率先开口了:“吃完提提神,不然谦诚会不高兴。”
“……”
后面半句最具杀伤力,吟欢也不再下问,吞了糖勉强打起了精神。
稍稍振作了下,吟欢瞥了身边的君墨情一眼,要不说还真看不出来,这家伙对孩子还挺上心。
没错,以前秋恒也是个敏感的死脾性,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感到,然后“小题大做”的本事也是一流,还有……
“在想什么?”
君墨情看吟欢望着自己,表情却是出奇得诡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不禁问道。
“没,想到了一些不太舒服的往事。”
那时他可惨了,一面要应付老鸨,另一面还要安慰弟弟,兄弟天性作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哦?”
这是君墨情这晚第一次正眼看向吟欢。
似乎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吟欢今夜的打扮很刻意,没有上妆也没有穿过分华丽衣衫,平素的衣装倒还真是掩去几分媚气,但是风尘日子过久了,从一些细微的动作上还是可以看出端倪,还有……
“你指头上的那几根东西就不能取下来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君墨情就发觉了,并且觉得很不舒服——一个大男人,几根手指上却带着那种尖尖细长的指甲套,但那时吟欢在店里,君墨情也不好说什么,但现在陪他们父子出门,若真是想掩身份也该做到家才是。
“这个东西可不能拿。”
吟欢挥了挥手,“拿了会吓到孩子。”
话说着,吟欢分别转了转带在在左手食指、无名指以及右手的中指上的指甲套。
“怎么?你的手指有问题?”
记忆里,秋恒似乎是有双很漂亮的手,也能写一手好字,莫非他的哥哥有缺陷不成?君墨情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