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他轻喃一声,迅速将手掌对向洞口,气息猛然翻动了几下,缓缓平息了。
“有敌人?”
盛衣看似清闲的挂着淡笑懒懒的问道。
“应该是。”
“这种障眼法只能撑住一时吧?如果他们大肆搜索,我们还是会被找出来的。”
盛衣静静的说。
黎炎斜眼看着他轻哼一声道:
“喂,你别小看了本大爷的能力啊。”
说话间,数道身影从洞外闪过,两人沉默下来,静静观察外面的状况。只听外面隐隐约约的对话:
——诸位都找仔细了。
——是。
……
——玉华天君说其中一个有伤在身,一定逃不了多远!这地方瘴气浓烈,一定在这里没错!
盛衣闻言一阵想笑。
妖力流失,瘴气会变弱的好吗?!
人影四散开来,估计是开始密布搜索了。只剩下两个小仙还在外面叹气:
——你说这要是真找到了,我们能对付么?
——那有什么?咱们这么多人的法力还抵不过一只妖精?
——那可未必。昨晚攻下南宫的时候还不是损失惨重,就连玉华天君也受伤了呢。
——那孽障善药理,才会有机可乘,结果不还是被天君给杀了吗?别担心,如果有情况我拖住他,你去叫大家。
——嗯……
说毕,两人的身影闪了闪,一起消失在洞外。
南宫……被攻下了?
盛衣一阵窒息,脸色惨白的看着黎炎,黎炎此刻也是满眼震惊的看着他。
善药理。
是淮尘吗?
不会的,一定不可能……
“盛衣静下来。”
黎炎抬手握着他的肩膀道。
“那样的淮尘怎么可能会死。一定不是他。”
“……”
盛衣的眉头一点一点的蹙起来。
那时候淮尘抚弄着水仙花对他淡笑的样子清晰得毫发毕现。
他还那么明亮鲜活。
怎么可能会死。
但是内心涌动的预感却让他无比忐忑。那种渴望去认定的心情呼之欲出,似乎一刻也不消等待了。
“黎炎,我要回去。”
盛衣淡淡的吐出这句话,眼睛垂下去,被遮挡的视线中好似在反复下定着某种决定。
黎炎抿着嘴,半晌之后缓缓说道:
“现在去南宫才是最不明智的!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我自己都有可能无法全身而退,更何况你还受着伤。”
盛衣微微抬眼,面色苍白依旧。
“不。我要回赤笙宫。”
******
两人遮蔽了身上的气息一路回去。周围的安静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然而即使是缄口沉默,也依旧无法阻止忐忑在心底的肆意蔓延。
突然一抹蓝色闯进眼睛。盛衣顿步,之后快速走过去。
一根孔雀尾羽静静挂在灌木上,蓝色艳丽如火,刺得盛衣眼睛火辣辣的。
“是霄刑的。”
盛衣深吸了口气说道。
将羽毛默默收紧袖子里。
黎炎看着他,微微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就见盛衣猛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空。
黎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丛林的深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红色的微光映在盛衣的眼睛里,燎起一阵水波汹涌。他一把甩开黎炎的手飞奔向丛林深处,黎炎在后面喊他然而最后也只是放弃一切般的追了过去。
两人黑色的剪影逆着光芒如血。
盛衣抿着嘴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甚至想象着赤笙宫中的每一个人,在这吞噬一切的大火中仓惶绝望的脸,最终消失,灰飞烟灭。
他所拥有的一切,他所珍视的一切。如今悉数化为乌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热浪一阵一阵的翻涌而来,拖着他的长发微微扬起。火蛇吞噬木质迸发艳红的火花,噼里啪啦的轻微爆响。
霄刑。不瑶。澜裳。白叔。
还有那些一天到晚跟着他转的小妖精。
他们是不是都已经葬送在大火里了?
怎么会这样……
“盛衣……”
黎炎在他身边轻声喊道。声音在热浪中被扑打的很小。
“是我走错了一步吗?”
盛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喃喃叹息。
有什么在脑海中前后贯通。
只是当初的他却选择了相信。
——老头子,千万别让我满盘皆输啊。
然而现在看来,他真的是输的很彻底呢。
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族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心情吧。
“盛衣,我们来的太晚了。”
黎炎说。
“已经无法挽留了。”
“我知道。先离开这里吧……”
盛衣轻声道。
然而就在转身的间隙里,一个声音传来:
“既然来了,就不用想着走了吧。”
两人猛地转头,便见火光中一道身影缓缓出现。那人的脸和衣衫都被身后的火光强行褪去了颜色,他缓缓走过来,映衬了身后巨大的宫殿轰然倒塌的落寞。
第三十八回
火光随着那人徐步走来而慢慢退却,成为背后绝美的布景。
他的面容冷艳,气质凌然,黑发在疯狂逃窜的气流之中翩跹飞扬。盛衣皱眉瞪着他,抿着嘴唇。
“冤家路窄啊……”
黎炎板着脸不着痕迹的横在盛衣身前问道。
那人闻言眯起眼睛,目光扫过黎炎火红的头发冷哼道:
“原来救走这孽障的竟然是个巫族。看来巫妖勾结的传闻果然不假。”
黎炎斜睨着眼,正想开口,却被盛衣按住肩膀。后者勾着嘴角微微一笑道:
“玉华天君还真是事务繁忙,之前刚刚在中途揪住我不放,现在又跑来我这赤笙宫,旁人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君你对我情难自禁呢。”
“放肆!在本君面前如此胡言乱语!”
“胡不胡言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盛衣说。眼睛穿过对面的人扫向那一片火海又道:
“本以为天君做事光明磊落,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杀人放火的勾当真是没少干呢。”
对方抿着嘴,他眼中寒光一闪,干净利落的拔出兵器,冷声开口:
“本君的作为岂是尔等能够评判的。之前放过了你,现下本君怎会轻饶。”
说着他便持剑冲了过来。盛衣冷着脸,看对方渐渐逼近。他的伤势未愈,此刻竟连反应速度都变得大不如前。
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盛衣胸口突然被施以劲力,不由让他后退了几步,待盛衣站稳,便见黎炎以迅雷之势架住了对方的攻击,只听“哐当”一声,两人的剑身擦出了星点花火。不等火花熄灭,就见二人已经迅速分开,再次挥剑跃了过去。
“欺负病人算什么君子?!”
黎炎吼道。
“君子风范尔等也配?”
玉华天君嗤笑一声微微侧身躲开了黎炎横扫过来的残光一闪。他纵身一跃,脚尖点在黎炎架起的剑身上,微微用力向后拉开一段距离。他抬起手指看似随意的轻巧一点,几缕金光倾泻而出,迅速朝黎炎袭来。黎炎“啧”了一声,张开手掌在虚空中迅速一抹,金光好似撞在了无色无形的墙壁之上再无法向前一寸。
“天君的仙法也不过如此,真是让本大爷大开眼界了。”
黎炎张狂一笑,对上玉华天君冷酷的眼。
“胜负微分,不要高兴的太早。”
话一说完,只见那几缕金光迅速分支成千丝万缕。
“咯啦”——
黎炎的结界开始土崩瓦解。他收起笑意,一脸认真警惕的神色继续后退,朝向结界吹了口气,红色的星光瞬间包裹住千万金光,盛衣站在下方仰头看过去,错觉是一片壮丽的星海。
突然盛衣眯起眼睛,眼中慌忙的神色闪过。
“黎炎,小心后面!”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黎炎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前方声势浩大的攻击里,却没想到它们竟像蛛丝一般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脚一下子被束缚住,黎炎用力挣扎,却反而被困的更紧。
“金缕蛛丝。沾染上它,一辈子都休想逃离。”
玉华天君冷酷一笑道。
他慢慢走过来,周身围绕的肃杀气息映衬着下方明明灭灭的黄光,仿佛成了一种终结。
“妖孽,乖乖受死吧。”
他在黎炎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嘴角扬起不可一世的轻蔑笑容,他缓缓举起长剑,尖端汇聚的红光像是黄泉路上隐约浮动的幽冥,指引向阴间轮回无望的黑暗。
黎炎脸色煞白,他抿着嘴,胸腔无声的起伏,这一秒的生动如此强烈,成为垂死时对比鲜明的挣扎。
长剑“嗖”的一声划破了空气,只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风。
然而预想中的血液并没有喷薄的四处飞溅。
定睛一看,便是盛衣手握盘古幡,另一只手架着黎炎的肩膀后撤出一段距离。
回想刚才,他的心跳疯狂的撞击着胸腔。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起了袖中的仙家宝器。
此刻他拢住了幡旗,幡柄冲下,手腕发力硬生生斩断了蛛丝。
“真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有这用途。”
黎炎在耳边松了口气,脱离的笑出声。
“很有胆量。不过没关系,我会把你和他一起诛杀掉。”
玉华天君再次抬手。
黎炎却并不给他机会。他抬起手指,手心瞬间窜出一条火蛇绕过指尖,在空中盘旋缠绕,快速朝着对方袭去。火光冲天包围着对面的人湮没了身影。
“走为上计。”
黎炎嘟囔了一句,抬手环着盛衣的腰迅速反身离开。
******
“他奶奶的……那个死神仙还真是卑鄙!”
两人回到了之前藏身的洞穴,黎炎呼了口气,一屁股坐下说。
“还好你没事。”
盛衣也缓缓坐下。之前周遭仙气浓烈,自身体内的妖气不停的冲撞,让他差点压制不住。此刻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冷汗直流。
“什么叫没事!”
黎炎抖了抖手腕,被割断的蛛丝无力的随之晃动。
“这玩意儿一直在吸收我的法力!再弄不掉我就要去地下见祖先了!”
“做你的白日梦吧,你各位祖巫看到你这怂样一定嫌弃死了。”
“本大爷是因为谁才搞成这样的?”
“若不是因为我,你定是比现在更惨。”
“……”
黎炎气结,朝着盛衣翻了个白眼。
******
话说这金缕蛛丝亦是诸妖绳索的一种。触碰到它的人,终身被困。蛛丝腐蚀元神,吸收法力,一旦沾染,基本上就是死了。
这天地世间,能破除此法的只有两人,一是施术之人,另一个便是精通这世上任何药理的淮尘。当年封神战争之时,淮尘从这道催命符手中救下的妖精简直不计其数。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奇才,却在战争之后主动放弃了妖王的选举的权利,跟着一个闲人销声匿迹了。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能做的,似乎只剩后退了吧……
“你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盛衣微微侧脸问道。
“不用担心,老子的命硬着呢。”
说完,黎炎朝他扯出一抹笑容。
然而他渐渐发白的脸色却未能逃过盛衣锐利的眼睛。
许久,盛衣仰头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
“明晚我们去南宫吧。”
“你疯了?”
黎炎龇着小虎牙一脸惊讶。
“如今只有淮尘能救你了。”
“……哎呦~你这是在担心老子嘛?”
盛衣闻言轻声一笑道:
“欠了你的人情,我可还不起了。”
第三十九回
盛衣在山洞中静静打坐。黎炎在一旁,上手无力的垂着,这是盛衣为他阻隔了浑身的力量裹挟着仙气涌进五脏六腑。
“喂喂,你看我想不想是失去胳膊的废人?”
黎炎靠在墙壁上,神态懒散的斜睨着眼睛看着对面正襟打坐的盛衣道。
“你现在和失去胳膊本来就没有什么分别。”
“那还不快给老子解掉!不然形象全都毁了!”
“解掉你就可以驾鹤西归了。”
盛衣没好气的说。转念一想,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嘴角:
“你是不是怕去了南宫,你这副德行会被淮尘看见啊?”
“说什么混账话呢?!我是那种爱面子的人么?”
手已经废了,黎炎只能挺直了腰板扯着脖子辩解,然而对面那人完全忽略了他的话问道:
“你喜欢淮尘吧。”
不是问句,不是猜测,这话的结尾被下了一种肯定。
盛衣睁开眼悠悠的望过来,眼神漾满笑意,黎炎准备脱口说出的否定竟在对上他的表情是突然哽咽了一下。
“说什么呢……”
黎炎撇过脸,硬生生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
喜欢。
这个词似乎只能和青雾扯上关系吧……但是怎么会突然直接在眼前跳脱出那人的容颜。没有丝毫犹豫。
遇到那人之前,他的生活汹涌波澜。那些跌宕冲破了一切不可阻挡。将年少时的怠惰和憧憬洗刷殆尽,他怅然已失的心铭记了那份仇恨。
巫族自古就没有元神。是因为没有信仰。之于这天地以及当年愈发动荡的战争年代。直到看见淮尘,他才知岁月亦可以温顺如水。
那一年结界之中俯下身子递给他一捧荷叶甘泉的人。笑容柔软,眼神镇定。在看向他时微微扬起脖颈以及伸向他的手,每一个动作都描摹出的深刻气息早已嵌入骨髓,到现在想忘也忘不掉了。
黎炎微微愣神,对此不置可否。
他的心,封印在那时离失的痛苦里,当青玉吊坠失而复得的瞬间,有些东西就已然变得不同。
青雾……你说是不是……?
******
黎炎晃了晃脑袋,将莫名闪过的诸多想法强行丢掉。然而这些动作早就被盛衣看进眼里。对上这混蛋戏谑的眼,黎炎狠狠瞪了过去。
“真没见过你这么八卦的妖精!”
“一边是忘年之交,一边是救命恩人。我这是完完全全的‘知恩图报’‘成人之美’啊。”
“去你大爷的!”
“哈哈……”
两人嬉笑间,盛衣的神色却暗了暗。
这样的调笑那么熟悉,然而之前和他这般斗嘴的那个人……
“在想霄刑吗?”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黎炎问道。
盛衣轻笑了两声向后靠过去道:
“他们两个一定没事。”
——一定不要给我有事……
正说着却见洞口的结界猛然一震晃动,两人立刻收起玩笑,盛衣不动声色,却将手缓缓伸向腰间的长剑。
——这么快竟追了来……
他抿着嘴,脑中盘算着若是此番对抗,若是拼尽全力能有几成把握。黎炎被束,尚且靠着他供给的妖气护体,而自身的伤势也并未痊愈。
——啧,这是着实要将我二人赶尽杀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