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后味发苦……正似公子此刻的心情么?”
盛衣看向老人,眼睛似有笑意的看着盛衣,后者一愣,笑道:
“不知老人家是何方神圣?”
老者捋了捋胡子大笑道:
“哪里是什么神圣。一介生灵罢了。”
“老人家是来找帝俊的么?很不巧,他今早去玉京山紫霄宫了。”
“哈哈,我就是从那儿下来的。”
老者笑盈盈的说。
“您是鸿钧老祖?”
“鸿钧老祖是我的老师。”
“您是?”
盛衣挑眉。他听帝俊说过,鸿钧老祖门下有三个弟子——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通天教主,眼前这人却不知是哪一位。
“帝俊经常叫我太上老头子。”
盛衣闻言轻笑道:
“原来是太上老君。失礼了。”
“呵呵,听那臭小子时常念叨过你,碰巧今天顺道,过来看看。”
“哈哈,那老君看出什么来了?”
“还真看出点什么。”
“盛衣愿闻其详。”
“千年已过,劫数将至,然天机难测啊。”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看开也就罢了。”
太上老君闻言,眸子里亮光一闪。
“看来那小子果然说的没错。”
“什么?”
老君却未言语。
“各安天命,才能放下不该有的欲念呐。你这妖,倒是心无杂念。”
“呵呵,老君只是在夸我么?”
“有你在身边,却真不知是福是祸呐……”
“……”
不知是福是祸么?
“老君的意思是,让我离开这里?”
“呵呵,各安天命吧……”
说着站起来准备告辞。盛衣欲起身相送,老君抬手让他止步。却道:
“木强则折。如若哪一天,万不得已,莫忘了要提醒那臭小子一句。”
第十六回[M]
最近,他似乎又变得忙碌起来,整日整日见不到人。
“最近又开始忙了?”
再次来看他的时候,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盛衣依旧是老样子,在帝俊跟前置上杯子,溢满桐花香气。
“呵呵,想我了么?”
帝俊抬手撑着下巴,笑意张扬。
“嗯,是有点呢。”
说着坦然道,却令对方微微愣住。
“盛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话间拉起他的手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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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苍茫。帝俊带他来到一片早已分明的大陆。薄雾弥漫,遮蔽山河。
“这里有什么?”
盛衣问道。
帝俊却不言语,拉着他来到那山脊之上。顶端已被云朵淹没,上面一座小小的神坛坐立其上。两人走上去,就看到一抹声音,身段妖娆,此刻正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忙什么。
“怎么还在弄这些?”
帝俊开口笑道。
听到身后的动静,女人转过身,一张脸端庄秀丽,此刻她看过来,眼角眉梢不自觉渲染出一抹冷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女人撇了撇嘴,将视线移到身旁的盛衣身上,挑眉道:
“你就是盛衣?”
“是。”
“嗯,帝俊倒是经常提起你。我叫风里希。欢迎你来,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咱们回赤霄宫好好聊聊。”
风里希……
盛衣心中一惊。这就是帝俊口中的妖族圣人女娲娘娘……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玩意儿看上去和我们的模样差不多。”
帝俊走过去,看着女人身边的泥盆和几个似乎已经成型的东西说道。
“你别乱动啊!这些都是我的成品!”
“娘娘行事乖张,心思奇特,敢问您到底在干嘛?”
风里希瞪着他道:
“造人。”
“……”
看了一眼帝俊微微挑眉的表情,继续没好气儿的说“
“这天地太过苍凉。我想再起一个尘界。”
说话间,低头继续捏制这些人偶,没有看到帝俊此刻无奈的眼神。
“最近巫族太过嚣张,我们在准备讨伐。你有这时间,不如在战争的事情上费点心思。”
风里希扯出一个淡雅的笑道:
“你才是妖族的王,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着左右看了看,指了指盛衣身侧的小铜盆道:
“盛衣,劳烦把那个递给我。”
“这样的已经好了么?”
递过铜盆,盛衣也凑过来问道。
“还要最后渡一缕灵气才行。”
“娘娘准备将他们如何安置?”
风里希想了想说:
“就置于这九州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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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帝俊很久都再未去看过盛衣。因为巫妖之战开始了。
“喂喂,你听说了么?主子他们这一战胜了!”
“这可难说!祖巫也不是好惹的主呢。”
“你怎么帮着他们说话?!”
“本来就是!我听说,主子派过去的也伤的不轻呢!”
当时盛衣从小妖们口中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不禁看向天边。乌云翻涌,天光黯淡。想必那就是战场了吧。
赤霄宫的大部分妖精都被编进了队伍,只留下一些法力低微的小妖精们每日打点一切。
院子里,收留的两只禽鸟每日依旧懒懒散散,吃了睡睡了吃。那赤红樱自盛衣来到之后,也只收到了两颗。整个赤霄宫也仅仅只有这么两颗。帝俊摘了来,全都给了他。
盛衣看着手心红艳如火,剔透晶莹的果子微微出神。
你给我这个,到底是为了我的修为还是为了现在的征战呢?
没有答案,更多的是不愿想。
他一睁眼,看见的除了天地就是他。他眼前偶尔闪过旧时片段。滚烫的火焰熔浆,还有睁眼时对方淡然的一笑。耳畔的声音响起——
盛衣,我想看你退去原型的样子。
想着想着,觉得恍惚。这样的处境,这样的心念太过纷杂,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将果子递向那两只小家伙,见它们轻声叫唤着,低头将那两颗火红衔进嘴里。之后砸吧砸吧利喙,伸伸懒腰。这时候盛衣倒是突然有些羡慕他们的境地。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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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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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起那天太上老君对他说的话。真不知算是劝解还是预言。
一晃眼,两度千年已过。时日漫长,万籁寂寞。他竟能如此平心静气的熬过去并觉得如此就好。
看着面前围在身边的两个小家伙,盛衣抿着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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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般,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有机会看看你们化身为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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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想见他所置身的地方必定硝烟四起。
宫殿的喧闹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散,回神之时才发现周遭竟已如此安静,偶尔有小妖精回廊清扫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话语。
傍晚,门外突然激起的喧闹让盛衣皱起眉头,走到院门口,刚刚拉开门,就见几个妖精伤痕累累的来到门前,臂弯处还架着一个,却似乎已经晕阙。
盛衣心头一紧,连忙侧身让开,几个人将他弄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中了那几只老油滑的计!主子为了掩护我们才受伤的!”
安顿好他,盛衣说这里有他照顾,让他们几个回去好好休息。
盛衣来到床边坐下,仔仔细细看着帝俊的眉眼。他似在梦中,眉头深锁。平日里的谈笑蓦然成了错觉。
这时候才是真正的你么?
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对你来说,远不及野心来的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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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目光已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他手腕一动,却也惊醒了浅眠的人。
“感觉如何?”
从容的松开手,伸长胳膊取来一杯水。
“好多了。”
扶他坐起来,喂水,上药,包扎。
他看着盛衣默默忙碌。
“盛衣……”
“什么?”
闻声抬头,竟不想后颈被一道力量压下来。薄凉的唇沾染不由分说的温热。近距离的相对,却从彼此眼中看不出一丝慌乱。也不知是谁,在那样静默的对视里缓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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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已一分为二。
你还想要多少?全部么?
盛衣看着他将伤口紧紧扎住。外面一群将士都在等他。
帝俊望向他的眼笑道:
“没有人能阻止我。这天下只有其一,不能为二。”
说着抬手抚上盛衣的脸。短暂停留,甚至连温度都未能残存片刻。
“木强则折。你难道不懂么?”
看着他走向门口,盛衣轻声开口道。
那背影一滞: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不想。”
盛衣看着他转过来,对方的眼神明明灭灭。
“这句话你想说多久了?”
“很久。”
“你要阻止我么?”
“我可以么?”
帝俊看了他半晌,不答。转回身迈开步子。
他在身后,轻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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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阻止你,还是能阻止你的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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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他走到门口,跨过门槛的时候,盛衣听见他的声音缓缓传来,夹杂着一丝漠然。
“既然你和太上老君如此投缘,我送你去玉京山修行吧。”
第十七回
百年弹指。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妖来说,时间成了坠饰。仿佛琴徊走时的场景就在昨天。盛衣偶尔路过,还会恍然间记起当时的情景。下意识在唇上摩挲,之后回神般的叹笑着走开。
小洲之中,一花一草,树木河流,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唯一不同的,就是不瑶已经随着时间沉睡。再也没有人会在月圆花好之时,为他们轻歌曼舞,惊艳一介生灵了。
******
纵使妖力强大,盛衣他们也经不起每日不间断的损耗。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盛衣道。
解开巫蛊所需要的宝器还差一样。他们再无计可施。
“怎么等?放任不管么?”
霄刑皱眉,抬起手指压住眉心。
“当下之际,只能封住她的内丹,让她暂时沉睡,这样才能防止蛊毒侵蚀了。”
“嗯。也只有这样了。”
那日为她布下法阵,天空难得一见的昏暗,光线遮蔽在厚重的云层里。气息渐渐平静下来,盛衣无意中抬头望向窗外,却好似经历了一场似曾相识的情节。其中寒风翻涌,长衣微扬,他站在崖边抬首看向天边的云层翻涌,内心无比空洞。
******
眼下,桐云殿一片寂静。盛衣在房中闭目打坐。不知为何,他轻轻皱起眉头,运气平息体内的躁动,缓缓睁眼。
“怎么了主子?”
澜裳探过头看着他问道。
“没什么。”
说着自顾自地走出去。
小洲最高的断崖边,他垂手而立,抬头看着天空。串珠捏在手里,一颗一颗缓缓滑过指尖。
身后不知何时,淮尘静静出现,站在不远处看他。
他拨弄串珠的动作和那时一样。认真执着,近似虔诚却又心有不甘。
千百年前的场景和此刻重叠,淮尘不禁心念一动,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淮尘,你看到刚才天边出现的淡紫祥云了么?”
“嗯。”
琴徊点头,继续道:
“祥云一出,对人间而言是吉兆。”
“对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呢……”
“又有一个凡人异妖得道成仙了。”
身边的人没有接话,依旧以那样的姿势站在那里。
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
“算我没有白等。”
盛衣轻声道。裹挟着风,变得时大时小。
“什么?”
淮尘闻言一愣,看向盛衣问道。只见后者轻声一笑,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睛眯起来。
“当初的法阵没有白白浪费……”
盛衣说完,仰头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那个什么寰阳上仙归位了?”
淮尘迅速看向盛衣说出自己的猜测。盛衣垂下眼睛,抖了抖手腕,将紫晶珠串重新带回去,然后转过身看着淮尘:
“明天我要出去,或许会很快就回来,也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日。”
“去哪里?”
“找她。”
“她?不可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淮尘,对她,我比你清楚。”
“毒蛊已经可以解了,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淮尘皱起眉头问道。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去。这与不瑶无关。”
“为什么是现在?”
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淮尘狐疑的低声道。
盛衣再次沉默下来。
天边的祥云瑞光渐渐消散,只剩下一如往昔的万里晴空。
“淮尘,你说我们的‘因果’会是怎么样的?……”
他喃喃自语般的说着,不等对方回答,便兀自错身走掉。只剩下淮尘站在那里,任凭冷风吹乱他的衣摆和长发。一直望着盛衣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重重的树影里。
“结局……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
如果这么说,你会信么?
******
盛衣最终还是走了。
淮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默默地抿着嘴,一旁的霄刑却一下子炸开锅。
“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把将那个前来报告的小妖精提溜到跟前,霄刑高高的挑起眉毛道。
与其说是“要求”,真不如说是“威胁”。可怜的小妖精咽着喉咙哆哆嗦嗦的重复道:
“主、主子今儿个出洲了……”
“没说去哪儿了?”
霄刑拔高声音。
“说了……”
“那你倒是说啊!”
“主子说,是、是去西魔山了……”
“什么?????!!!”
声调再次拔高。
“西魔山……”
小妖精抖着声音说道。
“那!个!家!伙!……”
霄刑松开小妖精,咬牙切齿的说道,眼睛里直冒火。
“你先下去吧。”
淮尘挥了挥手。小妖精立刻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一溜烟跑出去了。
因为这洲中谁都知道,不要在霄刑发火的时候跳出来碍眼,否则就只能找死了。
看着人跑远,淮尘这才转头叹笑道:
“你跟个小妖精发什么火?”
“不可原谅!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霄刑不理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抓起身边的茶杯一饮而尽,之后重重舒了口气,转过脸问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