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在心里数了数,还真没数出几个人来,“廷尉史王林而今正当年,或可直接升上来代替姚大人。”
皇帝摇头,“王林怯懦,不堪大任。他这个廷尉史还是从他父亲那里继过来的,上任这么多年没什么作为。”
“奏曹掾傅爱兰。傅老先生是太史令,德高望重,又熟悉古史法律,爱兰虽年轻,但想来前途当是不可计量。”
“傅爱兰是个不错的。但他与他爹性子一样,太刚直。朕可不喜欢脾气太直的,事事要讲个黑白分明出来,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陆昭只好低下头来,“臣无能。”
皇帝朗笑,“怎么会无能?子明太低估自己了。”他顿了顿,说,“你秋后也要成婚了,有没有想过婚后给自己谋个什么好职位?”
陆昭还真没想过。让他娶张承女儿的是皇帝,说要给他升官的也是皇帝,升到哪里去反正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他想那么多也没用。
“你做谏议大夫做了两年多,想来对朝中律法当是熟悉。朕觉得你做这个廷尉或许不错。”皇帝说,“你别这样看着朕。朕知道你有才能,所以不想浪费人才。”
陆昭心中从吃惊到无奈,明白这是皇帝一早就打算好的,只能苦笑行礼,“谢陛下。”
“等秋后吧,大婚前朕会安排你去廷尉属的。你放心。”
“诺。”
“怀瑛总和朕说你们从前的事,他如此与你情重,想来朕是不会看错人的。”
陆昭瞪着孟义,见他一脸替自己开心的傻乐,心中大骂这兄弟脑子不灵光,不一会儿又担心孟义被皇帝占了便宜去,一会儿又是担心自己命运前途。结果从皇帝书房出去的时候还差点绊倒在门栏上。
“陛下重用子明,臣替子明谢陛下。”孟义心中高兴,搂着皇帝油里调蜜。
皇帝攀着他的肩自动送上嘴唇,结果被吻得眩晕。
“陛下……”孟义低叹了一声,打横抱着皇帝往内室走,将皇帝放在榻上。
两人交缠着厮磨。皇帝舒服得叹息,只觉得再没比孟义伺候地更好的。
孟义头埋在他的股间,尝到皇帝的味道,深情地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与他亲吻。
于是又一番情好,直到深夜才休止。
第十三章:丑闻
陆昭大婚当日很是热闹。新娘子嫁妆排了一条街,谢媒礼就整整五只大箱,牛羊之物累成小山高。乐女穿着红色的长裳,列队唱诵,歌声飘荡一路,迎来无数百姓围观。
宾客来往不息,九卿齐全,张承和御史中丞关系好,请来做证婚人。
最贵重的客人大概是大皇子刘朔。因为孟义必须要来,刘朔也想凑热闹,闹着要一起过来见见民间娶嫁是什么情状。孟义到底问过皇帝,才带着他过来。
“孟大哥什么时候会娶亲?”刘朔刚过十一岁生辰,庆生宴会上已有霍夫人请来的年轻女孩子了,他尚是懵懂年纪,看着花花绿绿的女孩子们很是新鲜。
孟义一点也不担心,“臣大概是不会娶亲的。”
“为什么?”
孟义笑笑,没回答。
行礼后,孟义急于将刘朔送回宫,不能流连筵宴,与陆昭喝个酒便离开。临行前,两人拥抱,都有不舍。孟义也能感觉到,陆昭升任廷尉后不再如从前自由畅意,眉宇间添了负重。娶亲升官都是好事,也意味责任越重,陆昭本性潇洒,这一切不见得是他想要的。婚前两人曾畅谈竟夜。互诉心声,陆昭有所保留,只嘱咐孟义在皇帝身边多小心。孟义直觉两人关系正在变化,松快活泼的气氛渐少,夹杂沉默越长。
幸而这沉默酝酿的不是疏离,而是变相默契的累积。孟义只能劝慰自己,如今这兄弟家也有成,也算对亡父母的交代,不至于落得对不起先祖。
陆昭回了房。新娘在房里等他。
他喝得有点多,但并没有醉,看着床头坐着的女孩子,才十四岁,自己几乎能勉强做她父亲,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怯生生连脸都不敢抬起来。他拨开她头饰上的珠帘,露出一张青涩的脸,有点苍白,甚至说不上韵致。
女孩子抖长的眼睫颤动不已,小手攒紧了身上的裙子。
陆昭心生怜惜,叹了一声,牵起她的手,坐在她身边,将她繁复笨重的头饰拆下来,散下一头乌发。他去解她腰间的配件,被女孩子一把按住。
那孩子仿佛鼓足勇气终于抬起头来,眼睛里一汪水汽,文秀羸弱,“陆大哥……我怕……我……”说着眼泪便掉下来。
陆昭不忍,握着她的手一紧,将她搂到怀里,拍抚,“好了好了,不怕……”
女孩子安静靠在他怀里,默默掉泪。
“女孩子新婚哭鼻子,可是不好看。”陆昭回复笑脸,调侃着擦掉小脸上的泪珠。
那孩子紧张得不知所措,脸羞得通红。
陆昭看着那一头乌发,心情有所好转,亲吻她的发顶,柔声说,“以后你爹爹娘亲不能再照顾你,便换做我来,可好?”
女孩子红着脸低着头,点点头。
陆昭抬起她的下巴,觉得这张不算艳丽的脸竟也挺耐看,便低头亲吻她,“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
秋天便这样过去,等温室殿里的梅花开了,陆廷尉的府邸传来夫人有喜的消息,大司农很是开心,整个陆府都在喜气洋洋的气氛里。
“张苑有孩子了,陆昭真是不错啊。”
皇帝盖着锦被,只露出一双脚来。孟义握着他的脚给他揉捏脚底,听了这一句,也笑,“子明喜欢那女孩子,当宝贝一样捧在手里,自然有得快。”
“张承言周教出来的女儿,不会有错,只是朕没想到这么快。”皇帝低着头看着孟义,“倒叫朕想起朕当初有朔儿的时候。第一次做父亲的时候,朕也是像子明这样兴奋。”
孟义话少,只留心手上的活计。
皇帝凝视他,低声说,“怀瑛不想也做做父亲吗?”
孟义手一停,摇头,继续专注手上的活,“不想。”
“你若是想,朕可以帮你安排,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臣不想。”孟义打断他,“臣已经有陛下了,不能再有别人了。”
皇帝被他的话逗笑了,“这是什么任性话,难道你要在朕这儿做一辈子佞臣?”
孟义怔了怔,表情竟有些错愕,“臣自然是想要陪陛下一辈子的。”
他这样说,仿佛理所当然,就像是他本应当娶亲生子一样。
皇帝竟生出一分犹豫来,他叹了一口气,“怀瑛。”
“臣父母早亡,没有牵挂,就算无后也没关系。”孟义笑得爽朗。
皇帝摇头,“朕要是你,就会多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
孟义不明白。
但皇帝没说下去,只说,“你是朕的人,朕自然要盼着你好,不能让你没个家室。你去挑挑看,京城中的女孩子,如果有看中的和朕说。”
“陛下,可是……”
“去看看!”皇帝难得语气坚决,“有看中的回来与朕说。”
孟义的脸色黑了下去,只是不做声。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皇帝只是抱着热茶低头看书,没再理他。孟义难以忍受这沉默,只想离开,却又不舍。他知道皇帝是为了他好,但他只想陪着皇帝,何必拖累些女孩子进来?
最终他软下来,去抱皇帝,亲吻他的脖子,“陛下,我爱你。”
皇帝脸色有所好转,回应他的亲吻。
“朕知道你真心,”皇帝的目光柔和不少,“但你总不能这样一辈子的。”
“为什么不能?您不爱我吗?”
皇帝耐下心来,“朕自然喜欢你,你这么大了,不成亲以后会娶不到姑娘,朕是没有多少时日的人,你还真要等朕走了做个老鳏夫?”
孟义本来就不善于揣测人心,而圣意高深,皇帝又一味调侃,只让孟义沮丧。
“臣不想娶亲,臣只忠于陛下一个。”于是武将的一身倔脾气发出来,“陛下要臣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娶亲不行,没的连累女孩子。”
皇帝的脸色立刻冷了下去。
孟义知道他不高兴,却梗着脖子坚持,倒叫皇帝没台阶下,登时想将这人赶出去算了。
这时见青釉挑了门帘进来,神色不大好,只说,“陛下,霍夫人恭请圣驾。”
“什么事?”
“奴婢不大清楚,只知道与太乐丞大人有关。”说罢递了个眼神过去。
皇帝点头,“知道了,更衣,朕过去看看。”
“诺。”
皇帝站起来,没理会孟义,“怀瑛先回去吧。”
这厢霍夫人将太乐丞姜华莹告发,说姜华莹与秀女楼一名家人子有染,人证核实,请皇帝发落。霍夫人带人拖着姜华莹和那个漂亮的姑娘在廷尉属,请左右平与廷尉史王林陪坐。姑娘脸上挨了巴掌,如花似玉的脸蛋儿登时没了相;那姜华莹却是个气性高的,站在一旁穿着太乐丞官服,冷静倨傲,气度竟与霍夫人仲伯。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指着那家人子问。
女孩儿颤颤巍巍说,“臣女薛香步,荆州刺史薛秉仁之女。”
皇帝冷淡着脸,“拖下去,赐死。”
那女孩儿惊恐地立刻哭叫起来,“陛下!陛下!求求您!不要……”
“陛下,薛姑娘是冤枉的!臣没有和她私相授受!”姜华莹一步上前,也哭起来,“陛下要是处死了薛姑娘,叫别人以后怎么想臣?”
霍夫人却义正言辞,“陛下英明,秽乱永巷一事臣妾不敢随便说,那薛香步都已经承认了,臣妾才叫人带着来廷尉属的。”她冷笑一声,心想,本宫手里可是有薛香步的证词的。这么大一件丑闻,有伤皇家颜面。皇帝她还不了解么?颜面最重要,这女的肯定留不得。而今赐死了最好,下一个就是你这狐媚蹄子。
说罢,她着人将那证词递到皇帝面前,“请陛下过目。这是那薛香步的证词。”
“陛下!陛下!”姜华莹哭倒在皇帝脚边,“臣没有,臣哪里会认识什么家人子呢?臣平日里都是在太乐属排曲子的,属里有记档,您只要看看记档就明白的!臣是被陷害的!”他哭得话都说不清楚,蜷着身子挨着皇帝的脚,“您也要赐死臣么?臣……一片真心……”
皇帝给他哭得直蹙眉,这么个妙人儿哭着总叫他心里不好受似的,“就知道哭!朕还没说话呢!成成成,你要看记档,就看记档!王林,去把记档拿过来。”
不消一会儿,廷尉史将记档的竹简捧上来,“陛下,这是太乐属记档。臣看过了,昨日午后记着的是太乐丞大人领着新乐班在排曲子,直到傍晚才下值。”
皇帝随手挑开那竹简略扫了一眼,去看霍夫人。
霍夫人显然是准备过的,“陛下,臣妾也查了记档,但臣妾以为那记档并非可信。记档只记了排曲子,排的什么曲子也没记。臣妾着人去问过太乐属新乐班的乐女,那乐女说她昨日排的是湘君,可臣妾再问太乐丞大人,他却说是在排秋风辞。这倒叫臣妾不知要信谁的了。”说罢她捂着帕子笑,婀娜上前,“陛下,臣妾也以为这记档也有必要好好查查,怕是里头还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呢。”
“臣从来没有排过湘君!”姜华莹叫起来,“陛下这个您是最知道的!臣何时排过湘君!”
姜华莹的湘君是一绝,皇帝尤爱其在床笫间唱这一曲,也算是闺房情趣。皇帝曾经玩笑说爱卿容色可堪湘君,只可惜不是女子,不然朕一定就封你个夫人。姜华莹听了心中甜蜜,便保证只为皇帝一人唱湘君,筵宴应酬,绝不排这一曲。
“嗯,这个朕知道,华莹是不排湘君的。”皇帝点头。
霍夫人倒也不急,“若是太乐丞大人当真排的不是湘君,那乐女为什么会说是湘君呢?乐女总不能昨日排的曲子今日就记差了吧?臣妾可是确认再三的。陛下,”她跪下来,言辞恳切,“臣妾奉陛下圣谕协理永巷,如今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而双方供词不一,臣妾恳请陛下彻查,臣妾愿领责罚,以惩臣妾协理不当之罪。”
姜华莹眼睛都瞪直了,哑口无言。
皇帝点头,“既然夫人都自请罪责了,那朕也不好多说什么,王林去把供状写一份上来,派人下去该查的查。夫人就避避嫌吧,罚一年的佚奉,这段时间在合欢殿好好休养,只是协理永巷的事情还需要夫人去做,不然朕也不放心。”
“谢陛下。”
“至于华莹,”皇帝叹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跟着王林去吧。”
那姜华莹脸色灰白,不敢置信,“陛下,臣……”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不是不信你,案子查出来,你若是清白的,朕自然还你一个交代。”
“不……陛下……”姜华莹哭起来,“臣没有说谎……臣答应过您不排湘君的……臣答应过……”
王林带着狱官过来请他,“姜大人,请。”
姜华莹绝望地只会哭,“陛下!陛下!”
但皇帝没再看他。
霍夫人安安静静跪在地上,低着头,保持谢恩的姿态。
“夫人也回去吧。闹了这许久也该闹够了。”
霍夫人得了这个结局满意了,却笑不出来。她的贴身奴婢将她扶起来,劝道,“夫人这都是为了陛下好,陛下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知不知道都无妨,”霍夫人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本宫受的委屈陛下又何曾过问?你以为本宫不知道陛下心里不愿意处理姜华莹?不过都是做给人看的罢了。”说着她强打起精神来,“算了算了,打理了一个是一个吧,不过就是个男宠,以后多的是新鲜的可人儿。旧爱啊,过一段时间也就忘了。”
第十四章:定亲
刘朔找了一日单独请见皇帝,说孟怀瑛这段时间在军营的时间越长,总让他找不到人,恳请父皇将孟怀瑛调回来。这件事让皇帝驳回了,刘朔委屈了一阵。
因为陆昭婚事、升职两件,而今孟义和陆昭在朝中渐渐打眼。刘朔只听说皇帝打发了公孙蹇,陆昭升任廷尉,帮助皇帝为南军规划裁军,孟义也参与其中,所以忙不过来;不知道这两人而今在风头浪尖儿上,已然被老臣们打了“皇帝新宠”的标签。
后有一日霍夫人招待几个宫外贵族重臣的夫人,约着一起听曲子,刘朔凑个热闹,听了不少妯娌间的闲话。单有一条,是丞相夫人说前些日子长史家二小姐准备定亲,好像是想定给朝里的新贵孟怀瑛,当初还是大皇子殿里出去的人物,好不风光。
刘朔憋不住自己去找孟义,看孟义脸色不好,于是知道他大约是不想娶亲的。
“这是大人的事情,殿下还小,不需要管。臣这段时间忙,但殿下需要臣,臣一定回去。”孟义拉着他的手这样说。
刘朔倒也想得开,“父皇看中你孤也开心!孤如今也十一岁了,母亲说已经长大了,那些零碎小事也不应当总劳动你,孟大哥你放心!但你要常常来看孤,给孤讲好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