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行沉声道:“那个老道长把妄文集放下了,又把这里面的东西拿走了。”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舒笙疑惑着拿起匣子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一股陈木味中夹杂着铜味儿。
舒笙皱眉:“是个铜器……这个鹤鸣观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尹行沉着脸把舒笙拉到自己身后,护着舒笙,一脸严肃的看着站在台阶处的人,干笑了一声:“看来这鹤鸣观,远不止一个道观这么简单啊。”
舒笙抬头,看见台阶处站着一个人,白发白须,一身洗的发白的道袍,腰间别着一个拂尘,却是之前那个老道长,他的右手中拿着一个圆盘。
看样子,正是那个匣子里装的东西。
老道长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声:“二位不该来此。”
第37章:画面
老道长站在台阶口上看着他们不动弹。
舒笙和尹行也没动,舒笙心细,看着那老道长,见他眉目间甚至是有些无可奈何的神色,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眼睛总是不停的瞟向舒笙。
在舒笙和尹行之间打了几个转之后,索性就盯着舒笙,不转目光了。
舒笙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就往尹行身后缩了缩。
尹行也觉得这老头子有点儿奇怪,一边握着舒笙的手暗暗紧了几分。
要真打起来,他未必是这老头的对手啊。
谁知老头就是看着舒笙不动,他手上的那个铜质圆盘上面还有一个小盘子,在大底盘上缓缓的转动,发出嚓嚓的声音。
良久,老道长终于开口了:“二位走吧。”
说罢,转身就想上台阶。
“等等。”尹行叫住他,直觉的,他感觉老头手里的盘子奇怪并且有些问题。
老头却对他的恍若未闻,眼见就快不见了身影,尹行挑挑眉,松开舒笙扑向了老道长。
舒笙紧握着拳看着尹行和老头过招,尹行是在军营里摸爬长大的,什么架没打过,什么仗没斗过,因此也没有什么畏惧的心思。
而反观那老头,倒像是完全没有心思跟尹行斗,招招退让之余却也完全不落下风。
尹行眯了眼,眼见攻击这老头没胜算,他的眼睛瞟向了老头手里的铜盘——打不了人,我抢东西总行了吧?
想罢,尹行凌空横扫一招,趁着老头退让的时候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铜盘。
老头似乎在走神,他一直在看舒笙,谁料到一招就被尹行得了手。
尹行得手后也不多跟他纠缠,迅速退回到舒笙的身边。
“不可!”老头察觉到手中东西被夺,当即变了脸色。
尹行正想着要怎么摆脱这个老道长,殊不知在他回来转身的时候,手上铜盘上的小盘子依着惯性,转了些弧度。
他尚未察觉,就发现眼前的景致变了。
没有密室,没有书阁,没有老道长,也没有舒笙。
他独自一人站在路边,脚边是不知谁家跑出来的一只老母鸡,低头在地上的草丛中啄食觅食。
尹行正纳闷儿的四处看,就感觉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对面有一家宅院,宅院挂的牌子是舒家……
这不是在雅儿村的舒家院子吗?
书呆呢?
尹行有些茫然,又有些担心,那书呆子不在他身边,总觉得心里不安。
正想着,就听远处一家宅院的门吱呀开了,转头看过去,从宅院中走出一个身着红色披甲的男人,头上戴着红缨帽,看装束,是武状元的打扮。
那人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看了舒家院子很久,默默的叹了口气,像舒家走来。
尹行眼一眯,他已经认出了帽子下的那张脸——蒋翰。
他怎么会在这里?况且一个不能人道的人怎么能参加武试?
很快,尹行就发现了问题,蒋翰根本看不见他,戴着红缨帽,英气勃发的男人从他面前走过,压根就没瞅他一眼,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瞟过来过。
尹行皱着眉,看蒋翰到舒家宅院去敲门,开门的,正是那个呆书生。
尹行跟着走了进去。
“阿笙。”蒋翰在舒笙面前显摆了一下这一身行头:“好看吗?”
“好看。”舒笙笑眯了眼,连连点头:“伯父伯母很高兴吧?”
“自然高兴,我蒋家从此光宗耀祖,阿笙,你功不可没!”
舒笙双手交握着,笑了笑:“你蒋家照顾我多年,应当的。”
尹行看的有些痴了,这书呆,笑容里带了些自得,漂亮的紧。
蒋翰那讨人厌的声音及时的将他拉了回来:“阿笙,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此事若是败露,你我皆是欺君之罪,要受诛九族之刑。”蒋翰一脸的苦恼,尹行偏偏从他眼里看见一丝狠戾的精光。
“书呆,快跑,这小子不安好心!”尹行警觉,舒笙却恍然不知,依旧笑容满面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可我不放心啊。”
“嗯?”舒笙终于从蒋翰变了腔调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端倪,抬眼,就见蒋翰眯着眼,脸上有些决绝,怜悯,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挤的舒笙透不过气。
舒笙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手上的茶杯“哗啦”一声掉下地,摔的粉碎:“你怎么了?”
尹行的心狂跳,反射性的伸手想把舒笙护过来,这动作他早已做习惯了,谁知伸出去的手毫无阻碍的穿过了舒笙。
尹行愣了愣,再回神,蒋翰已经抓着舒笙将他摔在了地上,舒笙正好摔在那摔碎的碎瓷片上,一脑袋磕上了门框。
“阿笙,我以前跟你说过吧?要想永远的守住一个秘密,只有杀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蒋翰的声音偷着森冷,偏偏还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与语言表演给舒笙看。
舒笙背上疼头上也疼,没等反驳他什么,就有更剧烈的痛楚从手臂上传来,削筋错骨。
尹行无法感觉,他只看见蒋翰残忍的折断了那书呆的左臂,那书呆猛然睁大眼,整张脸都扭曲了,身子乱颤,一声尖叫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尹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的喘息,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画面,那个书呆子他一直保护的那么好,怎么会受这种伤害?
他想闭上眼睛不去看,甚至想要逃离,可是却发现,做不到。
心里明明知道,他的书呆就在自己身边好好的站着,没有伤没有痛,没有那些撕心裂肺而又悲戚到极点的哭喊。
但是尹行还是无法抑制的颤抖了。
面前的蒋翰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将那书呆伤了一遍又一遍,那书呆的表情一直是惊惧而又茫然的。
或许在舒笙的心里,他始终无法理解蒋翰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行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眼睁睁的看着舒笙在他的面前被折断手脚,被扒光了衣服,残忍的对待。
最终,那双茫然又不愿相信的眼睛,终于只剩下的绝望。
尹行看着那双逐渐涣散的目光,眼泪从眼里滚滚而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正这时,面前的情形突然再次改变了,没有那书呆的凄惨挣扎,没有蒋翰那畜生的虚伪面孔。
他全身无力的跪在一个房间中,房中放着两团蒲团,矮脚桌上是两杯清茶,桌正中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檀香。
他用力的按着心脏,依旧无法从刚才的恐惧中回神,有些茫然的抬头,见窗边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身白衣,清隽干净,墨黑的长发过长过了腰际,一眼看去,恍若仙人。
“先生,贫道来迟了。”
门口有人道了一声,那男子转过身来,微笑道:“道长哪里的话,是我来早了。”
那张面孔,俊秀的似曾相识。
尹行呆愣的看着那男子,再看门口走进来的老道,白须白发,正是他在书阁中见过的那个老道。
对了,书阁!
这里又是何处?
没有人看见这个惊慌无措的人,老道和男子坐下后,那老道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铜盘来放在桌上,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天道循环,常纲不变,万物皆有命数,你若真要逆天而行,擅自修改,恐怕……”
男子依旧笑的轻柔:“这有什么,只求我儿能度过劫难,我与芳荨便再无他求。”
“就不再考虑考虑?你若真的将他拉出原本的轨道,后面命数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男子闻言,眨着眼略有些俏皮风趣道:“那是自然,我儿子是福禄相呢。”
老道沉吟了许久,看了看他,无奈的摇摇头,将铜盘推向男子,道:“青笠,你想好了,便开始吧。”
再然后,尹行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了,万物都在飞速的旋转,模糊中有人在不停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尹行甩甩脑袋,却见自己跪在地上,正身处书阁中,舒笙在他旁边担心的不停的叫他,声音中满是担忧与慌乱。
“书呆……”尹行喃喃的叫了一声。
舒笙一愣:“我在。”
随即,他就被尹行一把搂进了怀中,下巴磕在他肩上,有点儿疼,但是舒笙却敏锐的察觉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一直以来都无从畏惧的男人居然在发抖,抖的非常厉害。
“怎么了?”舒笙赶紧问。
肩头一湿,舒笙愣了愣,尹行抱他抱的死紧就是不撒手,但是他还是不可思议的发现,尹行哭了?
舒笙紧紧的拧起眉来——他到底怎么了?
老道长就站在他两身边,他见铜盘上的小盘子转了两次,两次的时间正好相差五年。
老道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铜盘道了一声:“二位好自为之。”
舒笙就看见台阶的尽头豁然一亮,那老头上去之后,又暗了下来。
那是暗门关上了。
老道长出现的地方跟他们下来的不是一个机关。
尹行回过神来,庆幸的想,书呆没事就好,他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恐惧,没事就好。
舒笙奇怪的看了他两眼,见他也不打算说什么,摇了摇头,蹲在地上将装着妄文集的那个匣子收拾好后抱在了怀里:“我们回去吧。”
尹行有点错愕:“你……还想去问问他吗?”
舒笙沉着脸摇头道:“问了他也未必说……时间还没到。”
尹行恍惚的搂着舒笙,这书呆还在他身边,他才懒得去管那些问不问的。
他两下来的那条台阶上面的机关已经被打开了,光从洞口照射下来,明晃晃的,还能听见外面偶尔传来的几声鹤唳。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去,一上去,后面的石板就自动关上了,这养鹤的院子地处高,风大却并不厉。
舒笙看了看身边已经恢复如常的尹行,好奇:“你刚刚怎么了?那么盘子……”
尹行被他一问,倒是想起很多东西来:“书呆,我刚刚看见舒青笠了好像……”
第38章:石盘
舒青笠!
舒笙眼皮子抽的厉害,他真的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了,就是听多了,有些说不上来的厌烦。
谁也不希望一直有人跟你说“你爹不是谁谁谁,其实你爹是谁谁谁”,舒笙就处于这种状况。
上回在松月的时候尹行和耿秋就一直说他爹是舒青笠,还很惊讶舒笙不认识舒青笠,舒笙本来是打算回去好好翻翻这人的祖上十八代,顺便连那个文祖的事儿一起给翻了。
谁知道后来又出了尹行那破篓子事儿,就给忘了。
这会儿一听舒青笠舒笙脸色就不好看,确切的说是非常郁闷。
舒笙转脸看尹行,不过他刚刚说他看见舒青笠了?
什么叫看见?
尹行看见了舒笙眼里的疑惑,想了想,摸着后脑勺道:“那个盘子有古怪。”
至于什么古怪,尹行思量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要告诉舒笙的好。
谁知道那些事儿是真的假的?不过嘛……
尹行又想起刚遇见舒笙那会儿,他对蒋翰确实避之不及啊……
“喂,书呆。”尹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蒋翰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啊?”
然后她就感觉到,舒笙浑身一抖,僵了僵,尹行心里一跳……不会是真的吧?
舒笙古怪的看着他,心乱如麻——他怎么会知道的?
尹行已经拉着他的手这里捏捏那里捏捏,刚刚在书阁看见的情景让他心口这会儿还在闷痛。
舒笙僵硬的甩开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尹行在舒笙身后,脸色就是一沉,看这书呆的反应,姓蒋的那个畜生还真是阉了他都是轻的!
两人各怀心思的下了山,刚迈下台阶,几道人影就扑过来:“王爷,先生。”
两人一看,正是木青木辰和水牧。
尹行点点头,正准备说话,木青就嚷开了:“爷,咱们见鬼了还是怎么着?这山……”
边说边意有所指的指了指尹行身后的山峰,眨眼。
尹行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一招手:“先回去再说。”
几人就往老伯家里走去。
老伯已经回来了,在院子里拿着个簸箕在喂鸡,这种山脚下的人,尤其是该搬的都搬了,就留了他们这群老头子,没个生活来源,吃喝都靠山里,老伯一个人住,养了些鸡一来过年有的吃,二来也算做个伴儿。
听见门口响动,便拿着簸箕回头,看见尹行和舒笙,本来想招呼,但又看见他们身后的三人,便问道:“哟,又来了几个呀?”
尹行点点头:“都是我兄弟们,来找我的,还得打扰老伯了。”
老头子笑笑,摆摆手:“甭跟我客气,住就住吧。”老伯把簸箕放下,过来问道:“我问你们个事儿。”
舒笙道:“您说。”
老伯一指山上问道:“这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啊?”
尹行和舒笙愣了愣,对视了一眼,正想说话,就听老伯慢悠悠的摆了摆手道:“你们也甭骗我这老头子了,昨儿我看山上的小道士都撤下来好几批了呢,估摸着要出事儿了,刚才还下来了几个小道士,劝我搬走呢,我也寻思着反正就是老头子一个,也没几年活头了,要出事儿就出吧。”
尹行和舒笙都有点儿尴尬,舒笙十分确定这里两个月后会发生什么,总不能知道也不说,人命关天的事儿呢,正想说话,尹行就在身后悄悄的掐了他一把。
舒笙揉着后腰闭了嘴。
尹行笑道:“老伯您别这么说,天灾人祸谁也说不清,我们既然在您家,定会保您安全就是。”
老头子笑呵呵的摆手:“行了,我也不在乎死不死的,就是舍不得这山啊……”
看了看木青等人:“你们几个是远处赶来的吧?进去休息下吧,我去给你们烧点水洗洗。”
水牧赶紧上前:“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您去休息。”
老头也不跟他们争,继续回去喂鸡去了。
尹行和舒笙他们几个回屋里。
木青早憋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这么惊悚……这山……?”
尹行摇摇头,一脸的无奈:“应该是有人把时间给改了,松月没什么诡异的事儿吧?”
“诡异的事儿?”木青挠挠脸:“这山这种情况吗?”
尹行挑挑眉:“比如说,还有个我?比如说两个尹城?比如说我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