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从后面走上去，他的脚步很轻，沈林国并没有发现他。
他从后面用单手抱住老人，沈林国手里的剪刀瞬间掉到地上。
沈未把头抵在沈林国的颈窝里，那里有流动的血液和温暖的温度，沈未感觉所有的疲倦都在那一秒间消失，他是一个被迫远离家乡的孩子，他经历过许多的痛苦和磨难，但是此时，他到家了。
“我回来了。”沈未轻轻地说，他的嗓音沙哑，像是要哭出来。
“爸，我好想你。”
王伯为他们倒上两杯茶，端上两份精致的糕点。
他从早上就开始做这些，因为他知道，沈未很快就要回来了。沈林国同样知道，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做着每天必做的那些事，他让这个日子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他害怕所有的期待都落空。
王伯给了沈未和沈林国一个足够安静地空间，他很快离开阳台。
“你看起来老了很多。”沈林国首先发出声音，他鄙夷的打量沈未一番，然后做出评价。
沈未僵硬着脸苦笑一下，他很想告诉沈林国，你也老了很多，但是他还没有这个勇气，他不确定沈林国现在的身手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好，他一点也不想在回家的第一天就挨上几下。
但是不吐不快，沈未愤愤地想，他犹豫片刻，选择了一种相对委婉的方式，他说：“您也没有以前年轻了。”
“闭嘴。”沈林国怒斥，沈未立刻闭上嘴巴。
他讨好的对沈林国作出笑脸，沈林国无动于衷，沈未有些灰心丧气，就在这时，沈林国伸出手，把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抓过去。
老人让他的掌心向上，他在那里看见一个狰狞的疤痕。
“爸。”沈未无意义的喊道。
“那只胳膊呢？”沈林国低沉着声音问道，沈未在半年前的电话里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用了6个月的时间去接受，但是他发现自己做的一点也不好。
沈未撇撇嘴巴，他想用行动证明一切没有那么糟，可是他做不到。
他看见老人的眼里蓄满泪水，他的心绞在一起，让他透不过气来。
“爸。”沈未轻声喊道，他能感受到老人加诸在他右手手掌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却连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
沈林国哭出来，他的泪水来的突然，他上一刻还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可是现在，他苍老而憔悴，充满悲伤。
沈未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他弯下腰，把老人抱进怀里。
他想，他大概已经哭过很多回，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不是他应该承受的，他为他带来了生命和快乐，现在他已经老去，他理应安享晚年。
沈未不断地用自己的手安抚老人，他将沈林国的手放在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左臂上，让他碰触那里的皮肤。
老人的手指颤抖，沈未可以看见，却感觉不到。
他突然想起什么，他找到了自己可以说的话，他带着笑意对老人说：“不要和我道歉，我已经不想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有太多人和他道歉，这不应该，明明给他带来伤害的只有那一个人，却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将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然后折磨自己。
沈林国在他的怀里抽泣，他的脸皱在一起，他的眼眶红肿，脸上的斑点更加明显。
沈未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他说：“我已经回来了，在以后的时间里，我都会很快乐。”
“我还活着，并且会一直活下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会看着你离开。”
“你保证？”老人沙哑着声音问道，他的手紧抓着沈未的手，他看向他的目光灼热，似乎要将沈未烧出一个窟窿。
沈未温柔的替他擦干泪水，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他想和他更亲近，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保证。”沈未伸出三只手指，做出一个发誓的动作，他笑着问：“想听我的誓言吗？”
沈林国一把扯下他的手，他不再哭泣，他的表情真诚坦率：“一点也不想。”
“你的誓言一点用也没有。”沈林国提醒他：“你还记得你12岁的时候在电话里发誓说绝不逃学吗？结果第二天你外公就打电话告诉我，老师因为你的逃课找他谈话了。”
“你外公当时特别生气，我猜他的胡子都被你气歪了，你当时在誓言里怎么说？”
“我不记得了。”沈未坦诚的告诉他。
“我记得。”沈林国抱住沈未，这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他永远也不会放开自己的手：“你当时对我说，如果你欺骗我，就让你每天晚上都尿床，上厕所忘记带纸，走路不小心掉进茅坑里。”
“我当时对自己真残忍。”沈未发出感慨。
“你后来尿床了吗？”沈林国问道。
“没有，但是确实有好几次上厕所都忘记了带纸，但是总有人为我送过来。”沈未露出得意的神色。
“莫臻？”沈林国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沈未回答说是，他就一巴掌扇过去。
沈未没有回答是，但他带着笑容点了点头。
沈林国的手举在半空中，他保持那个动作保持了很久，但他最后失败了，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他只是不想做一个暴力的父亲。
这个借口一点也不充分，但是沈林国找不到更好的了。
“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沈林国灰心丧气的问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失落。
“想。”沈未回答的干脆。
“你们见面了？”
“是，已经快一个月了。”沈未不想隐瞒这些，他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沈林国冷笑一声：“他是嫌弃你了吗？”
沈未无奈的捂住老人的眼，沈林国有一瞬间的失明，然后沈未很快放下自己的手。
“我需要一点时间，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刚才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沈林国不满的问道。
“那样你的眼神就不会出卖你。”沈未对他作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然后他忍无可忍的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在叫嚣着的一句话：“你知道吗？在很多时候你就像一个三岁的顽童，我才是你的父亲。”
沈林国瞬间一个爆栗砸到沈未头上，他怒喝一声：“放肆！反了你了，爬老子头上来了。”
沈未终于成功的挨了今天的第一顿，他有种自虐的快感。
沈林国自然知道他那点心思，他说：“算了吧，你也别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你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俩算是扯平了。”
“我知道。”
“至于莫臻的事情。”沈林国轻叹一口气：“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改变你。”
“但是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刚才答应过我的，这是你的最后一个机会，别再让我失望。”
沈未对他点头，他没有犹豫，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第六十六章
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只请来了赵硕一个人，赵硕的气色看起来比沈林国好了很多，他们是一辈子的朋友，沈未很高兴，在沈林国的暮年，还有这样一个人一直陪伴左右。
之后的一段时间，沈未一直陪在沈林国身边，直到老爷子对他厌烦了，看见他的脸就开始头疼，他才收拾了行李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公寓。
房间还和原来一样，一点没变，但是里面很干净，看来一直有人在打扫。
沈未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然后起床做简历，他决定要找份工作，因为他不想做一个啃老本的男人。
他在人才招聘网上选择了几家公司，然后把简历发过去，当天晚上就收到三份回复。
沈未在比较之下选择了一家金融公司，他的判断理由很简单，因为这家公司给出的福利最好，假期最长，工资最高。
沈未作为一个职场的老油条，已经过了那种追求远大梦想和人生意义的年纪，他现在最看重的，只剩下钱和假期。
他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又觉得这两样东西决不可舍弃，假期能让他放松身心，钱能让他衣食无忧。
沈未将这个消息告诉沈林国和肖陌等人，肖陌在电话里表达了真诚的失望，他一直想让沈未到他那边去，他甚至可以让沈未当老板，但是沈未似乎对他的提议没有一点兴趣。
肖陌觉得自己受到了嫌弃，他在电话里表达了深刻的不满，最后沈未将手机扔在了隔间。
沈未第二天早晨准时去上班，他在公司里遇见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男人，是纪丛深。
纪丛深差不多是冲过来的，他给了沈未一个巨大的拥抱，然后大声说道：“I’m so lucky！”
沈未：“……”
看来两年的时间并没能改掉他这个习惯。
“我的下属把你的简历发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纪丛深激动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情：“你这些年都去哪了，为什么你的公司突然倒闭了，‘南川’那样的公司一直是我的目标，当我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我简直难以置信。”
“Tell me why？”
沈未：“……”
“沈未？”
“你可以好好说中文吗？”沈未一脸沉痛的模样。
“你听不懂？”纪丛深对沈未的要求很不能理解。
“我听得懂，但是。”沈未拧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他的英语发音很糟糕，沈未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纪丛深如此糟糕的发音，他明明他国外待了那么多年。
但是纪丛深很快忽略了自己的问题，他说：“没关系，我不会再说了，最起码在你的面前我不会再说。”
“我能理解。”纪丛深体贴的说道：“很多人都非常的爱国，我能理解，你是一个好人。”
沈未：“……”
“我带你参观一个公司？”纪丛深说完，立刻向前走去，沈未跟在他的后面。
纪丛深真的带他将整个公司参观了一遍，从一层到六层，从第一间办公室到最后一间办公室，他向所有人介绍沈未，一时之间，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沈未这个新成员的存在。
沈未的职务是销售部经理，其实他并不喜欢销售，但是他之所以选择了这份工作，主要还是因为这里足够有钱。
“这是你的办公室。”纪丛深带着沈未走到六楼，沈未至此悲哀的发现，他的办公室在公司的最高层。
“喜欢吗？”纪丛深推开门，让整个房间展现在沈未的面前。
但是这间办公室却是意外的不错，沈未走进去，它拥有绝妙的设计，并且足够宽敞和明亮。
“喜欢。”沈未回答道。
纪丛深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可以激发更多的灵感，沈未，有你的帮助，我的公司一定可以走的更远。”
沈未转过头看他，男人还是两年前那个样子，甚至连性格都没有多少改变，这是很难得的。
于是沈未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以后请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纪丛深也露出笑容，他充满自信：“合作愉快，沈未。”
沈未的秘书是一个研究生毕业没多久的年轻的女人，她叫夏秋泽，是从财务部调过来的。
财务部经理姓许名国辉，许国辉本来做的是销售部，但是因为业绩不好最终被调到财务部，夏秋泽原先是和他一起过去的，但是许国辉觉得夏秋泽对数据的敏感度太低，便找人事部的人把她调回到销售部。
夏秋泽把这些事情告诉沈未，沈未认真的听她说完，他的行为单纯的出于礼貌，因为他并不能理解夏秋泽告诉他这些的原因，这和他并没有多少关系。
沈未的第一个客户是吉悦公司的老总万四海，吉悦公司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一家贸易公司，老总万四海早年是个普通的打工工人，后来一不小心中了个1000万，自此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
前期的洽谈很融洽，沈未很快和对方敲定见面时间，万四海是个爽朗健谈的中年男人，沈未对这次见面充满期待。
他们的时间定在一周之后，当天，沈未准备完备，带着夏秋泽准时赴约。
但是他在预先定好的餐厅里并没有见到万四海，却首先看见了莫臻。
沈未下意识的就觉得莫臻那厮又回归本性，开始不羞不臊的玩起巧遇，所以当莫臻对他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时，他理所当然的表达了鄙视。
莫臻这次是真的无辜，沈未很快也发现了，因为莫臻也在等人，他是来工作的。
沈未对这种程度的巧遇表达了十分的不能理解，他走到服务台，向服务员确定自己的位置。
服务员领他走到自己的位子前，并笑着对他说：“看来您的朋友已经到了，我们马上就会上餐，祝各位用餐愉快。”
沈未一脸蛋碎的看着坐在位子上同样面露惊讶的莫臻，如果说这不是莫臻预先策划好的，那他也真要感叹一声自己和莫臻的猿粪了。
“万四海呢？”沈未冷着一张脸问。
“他临时出了车祸。”
“……”沈未在内心为万四海默哀一声，然后问道：“那怎么是你过来？”
“万四海的吉悦刚刚被我们公司收购，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沈未咬牙切齿的回答。
“他临时出了事故，公司又正好只有我这边有空，所以我就过来了。”莫臻好心的解释完。
“你真闲。”沈未作出评价。
“只有今天。”莫臻对他笑道：“我很幸运。”
和他一起来的秘书惊悚了一下，因为他极少看见莫臻微笑，并且这是莫臻第一次笑的如此温柔。
“哦。”沈未敷衍一声，然后拿出文件：“客套话就不用了，我们来谈正事吧。”
莫臻仔细的过了一遍合同，然后开始心不在焉的看第二遍，他对沈未完全信任，更何况他完全不在意，就算他手里拿着的是这份是他的全部财产转让协议，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签上名字。
他之所以要看完一遍再看一遍，完全是为了和沈未多待一会儿。
而另一方面，沈未在黑着脸看他翻阅了整整三遍，并且准备开始第四遍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问道：“莫先生，您看完了没有？”
“再等一下。”莫臻故作认真的回答。
“可是您已经看了三遍了，您确定还要再看一遍吗？”
“是。”
“您是不识字吗？”沈未愤愤地说道。
莫臻：“……”
“还是说，您长了针眼？”
莫臻：“……”
莫臻身边的小秘书一秒破功，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沈未这边的夏秋泽倒是保持着一张严肃的脸，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但是莫臻还是在沈未的强压之下看完了第四遍，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把合同还给沈未，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合同的内容我很满意，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沈未的嘴角抽搐，他接过合同，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第六感正在告诉他，莫臻压根连一个字都没看下去。
但是他还是保持了一个销售部经理应有的风范，他礼貌的回应道：“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