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影卫 下——羽小飞

作者:羽小飞  录入:07-23

我仰起头,发现远远一道白线朝着这边推过来,下一秒,隆隆涛声如响雷般轰然而至,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地望着那如鲲鹏击水般排山倒海压过来的巨浪,戎狄的雄兵脆弱得像是长虫,被这滔天骇浪瞬间毫不留情地截成了两半,再无余暇追杀我们二人。

“堤坝掘开了。”暗影勒住马,嘴唇有些发白,双颊却泛着一点红,回身微微笑道:“我们胜了。”

我从马上下去,在一片麻木的喜悦中脑子空空,站在岸边怔愣地看着江水一瞬卷走数千人的生命,戎狄大乱,首尾不能相顾,大庆士气徒然上涨,再次反扑,形势在黑沙白浪中重新逆转。

要胜了?

狂喜在下一刻才涌上来,我正要回头与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暗影击掌庆祝一下,却听到身后碰的一声,他滚到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慢慢地流出来。

之前一人挡住戎狄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受了伤,那时不过是勉强将我从河道那里抢了出来,现在一放松便再也撑不住了。

我整个人发冷似的颤了一下,立刻蹲下,茫然地想帮他堵住伤口,暗影笑了一下,极慢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像是说了些什么。我立刻凑过去,却来不及听清他想说的话。

他死了。

我站起身,重重抹了一把脸。

我欠他的几条命再也没机会还了,连墓碑都没办法帮他刻一块——暗影是没有名字的。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情。

我将箭筒解下来,默默无语地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翻身上马,将剩下的火箭拆去火油布,往蛮子护得最严实的地方策马冲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戎狄此刻队形已乱,只有一小股还在整齐地向后退,试图收拢残部。昏暗的夜色中,我眯起一只眼睛,端起弓弩瞄向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男子,一时间,嘈杂的战场在我眼前消了声音,我调整了呼吸,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一箭之上。

男子微微一晃,那一刻,箭闪着夺命的银光飞驰而出,电光火石间射向那人的胸口。箭的速度太快,男子躲闪不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扯过旁边最近的人挡在身前。

我清晰地看见那个被拉住的青年人原本是可以躲过去的,然而身形微动,便生生地停住,随即隔着千军万马冲着我一笑。

血光溅起。

我迅速去拿下一只箭,然而机会转瞬即逝,中年男子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沿着河岸撤去。

天边亮起的朝阳染红这片天际,驱赶了清晨冰寒的气息。

邺河对岸杀声四起,陈仓中的守军趁敌军大营空虚之时断了他们的后路,三十万戎狄大军被分割成几段,一点点蚕食。

大战,混战,尘埃落定。

我丢开手中的短剑,跪在层叠的尸首之中,穿越以来第一次,失声痛哭。

83、影卫醒过来

鲜血缓缓汇聚至刀尖渗入地面,晨光里,寒气浮动,无主的马在寒风中不安地来回踏着碎步,马蹄边尽是断剑和残骸,军旗猎猎,如同墓碑一般直直地指向天空,无声地昭示着刚刚在此发生的大战。

敌军自以为料到我们堵塞邺河是为了进攻天水城,却不想晋王居然将自己的整支队伍都当成了诱饵。大水淹没了将近三千戎狄士兵,更重要的是打乱了剩余诸人的军心,又将戎狄大军分割成两段,使他们的指挥系统全线崩溃。这一战在陈仓守军倾城而出抄了其后路之时便宣告彻底结束,戎狄溃散之后再难组织起一场足以撼动大庆的战役,虽统领达斡尔氏败逃,不知生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胜了。

但这一刻涌上来的第一感觉却不是喜悦或兴奋,而是疲惫同麻木,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无止境的长跑,终于来到终点,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一屁股坐到地上,而不是和哥们一起出去喝一杯庆祝庆祝。

直到我哭出来的时候,所有的感官才一点点复苏,肩膀上的血块和尘埃混成黑色的污垢,伤口开始尖锐地疼痛起来,唤醒了我依旧有些不大灵便的脑子。

周围仍有零星几人缠斗在一起,呻吟声、呼喝声、刀剑声混在风中,模糊不清。有个大胡子的执戟长骂骂咧咧地拎着把大刀朝这边走过来,看到蛮子就补一下,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庆人就踹一脚,大声嚷嚷着:“快给老子起来,都是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上头派老周追人去了,功劳都他娘的给人捞走了!起来,装什么死,麻利点咱们跟上去还能分杯汤喝!”

经过一场恶战还这么有精神,当个九品的执戟长真是屈才了啊。

我强撑着精神,一面敬佩地扫了他一眼,一面默默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免得也被他踢上一脚。虽说我品级比他高上许多,但这会儿衣服都被血泥污得不成样子,单靠刷脸,谁认识谁啊。

“欸,你,就你!”可惜大胡子显然一个都没打算放过,往我这边一看,呸了一口就走了过来,抬脚就打算踹:“老子最讨厌你这种小白脸,你……战玄大人?”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更加震惊地看着他。

原来我在军队里这么有名的吗,路边一个大胡子都能叫出我的名字?

大胡子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就像是看到了一堆活着的金子:“啊呀,他奶奶的您真活着呢,圣上找您都找疯了嘿嘿嘿嘿。”

……是么,晋王没事。

太好了。

我身体晃了晃,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抓住大胡子的衣袖:“带我过去。”

“自然自然。”大胡子殷切地搓着手,转过头对着后头歪歪斜斜十来个兵士大声吼道:“战玄大人受了伤,躲在草窟窿里头哭呢,快把圣上请过来!”

我:……

在这一刻,

我觉得,

我的偶像包袱,

碎了一地,

呢。

我默默地扭过头,捂住脸,咽下一整排的省略号,试图假装自己没和他讲过一句话。

……这货只能当个执戟长果然是有原因的。

哭,哭你妹啊哭!我还是个孩子我还没来得及买名声意外损害险呢你这样崩我形象特么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血气上涌,我气急攻心,我两眼发黑,视野一点点变暗。

彻底昏过去之前,我只来得及听到远远的一声:“阿玄!”

这一晕,我就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意识慢慢回来的时候,我感到有个人在我手边坐着,拿着个勺子,动作轻柔地给我喂药。

我正想睁开眼睛,叫晋王一声,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碎碎念。

“这年头当大夫容易么,治不好人,一个要把我千刀万剐,一个要把我砍头示众,也不想想,治得好我能不治吗,治不好,就算把我剁成排骨做成汤给他们补身子也就救不回来,这是我的错吗?我一年才赚那么几十两银子,我为什么非要多长百十颗脑袋给别人砍啊。我当年就不应该听师兄的学劳什子医,呸,还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来,呸,老狐狸,师父不在了就变着法地坑害我。”

我:……

一定是我醒过来的方式哪里不对。

正想重新睡过去逃避一下现实,那个声音就顿了顿,然后忽然变得稳重起来:“哦,你醒了?”

我认命地睁开眼,就见到一个峨冠博带、丰神俊朗的陌生青年把手里的蜜饯放回盘中,表情莫测高深地看着我,瞧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蛇精病话唠。

费力地转头看看,我发现旁边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忍了忍,没忍住,于是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是……”

青年微微笑道:“不必担心,我叫维雅,负责照料你的伤势。”

他看上去似乎还是挺靠谱的。毕竟肯定是晋王安排的人,应当不至于有错。

我于是安心地点点头,开口问道:“圣上如何?”

“圣上守到昨天,原本要等你醒过来的。只是有个戎狄的俘虏找他说了几句话,他便带着几个随从出了陈仓,放心吧,他说过很快就会回来。”

维雅冲我安慰地一笑,随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替我搭脉,很有耐心地温言开口道:“我倒觉得你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势。你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伤到了脑袋,淤血要过些时日才能完全散去,你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

奇怪的声音……比如某人的碎碎念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不错。”

维雅斩钉截铁道:“那是幻觉,你记得千万要忘掉。”

我:……

“你伤得太重,原本我以为救不回来了。”维雅挑了下眉,隐隐有些得瑟地说道:“可见我的医术很是不错。”

那你为啥不先把自己的脑子治一治啊骚年……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端起药碗,眼睛一扫便看到了那盘蜜饯。

虽然这人性格古怪,但身为医者,到底心细如尘,怕药苦,竟然还特意为我准备了这个。

其实他还是有一些有点的嘛。

我心里一暖,便伸手去取。

维雅一把将蜜饯捞到怀中,微笑:“对不住,这是给我吃的,你只要喝药就行了。因为……”他歪头想了想,开口道:“甜食会破坏药性。”

我:……

这明显就是随便找的借口吧,拜托请搪塞我的时候认真一点,不然要装出相信的样子我也是很不容易的好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随口就问道:“你和君墨清难不成是兄弟么?”

维雅脸色一黑:“不,我们是师兄弟……”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立刻站起身来,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厌恶道:“提起他,我全身都开始不舒服了,得回去躺上一会儿。药童在外头,你喝完药叫一声,他自然会进来照顾你。”

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点头,就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头撞了进来,结结巴巴地喊道:“维、维大夫,不好了,梁大人他……”

维雅皱眉打断他:“我早跟他说过别再来找我了,已经死了的,就是神仙也就不回来,别说我不过只是个神医。他自己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倒可以给他治一治——绑起来揍一顿就行。”

“不不、不是。”少年瞪着眼睛把话说完:“梁大人已经给人打成猪脑袋啦!”

“什么,谁打的?”维雅脸色一变,开口问道。

少年镇定了些,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名字,是个顶好看的男人,他们两个本来好端端地在说话,突然那人就恶狠狠地给了梁大人鼻梁一拳,吓死我了。”

维雅抿唇想了想,飞快地瞄了我一眼,对少年吩咐道:“你看着他,他身子尚未恢复,别叫他出去看这场热闹。”

“我要出去。”

“我看着他。”

话音落下,我和少年两两相望。

少年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转过头,对着维雅哀嚎道:“维大夫,他脸色好可怕,我肯定做不到的啊啊啊。”

维雅前脚已经迈出了门,闻言回首一笑,轻飘飘地开口:“做不到?我往日里怎么教你来着,阳谋者阳而阴之,阴谋者阴而阳之……你明着拦不住他,不晓得给他下点迷药么?”

少年:……

我:……

……君墨清的师门是教什么的,好凶残,难不成是个红毛狐狸窝吗?

我想着想着,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悲壮的念头,不会我有生之年都要和一群腹黑蛇精病打交道了吧。

看维雅的身影消失在墙角,我和少年同时松了口气。

打梁文昊的估计也就是战白,不知道这对二货夫夫又出了什么问题……不过他们两个么,撑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床头打架赶明儿就床尾合了。

于是我想了想,索性也不急着走了,重新躺到床上,朝那少年招了招手,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外头两个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少年一惊,跟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蹦出一丈远去,战战兢兢地眨了眨眼睛:“额,你和我说话?”

我好笑地点点头。

少年这才呼出一口气,绞着手指道:“我,我也不大清楚,我站得远没听清他们的话,就听见一两句,好像是在说战黑还是战白死了——为这个,梁大人也在我们这儿闹过好几回了,挺不容易才消停,没想到又出这样的事情……”

我愣住。

他剩下的话我全都没有听下去,脑子里只反复播放着这一句话:战白死了……

战白死了?

84、影卫实骗人

我原本以为,就是我死了,战白也是应该长命百岁的。

他怎么会死呢?

我麻木地从床上摔下来,又浑然不觉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那少年看着我的样子,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在原地转了几圈,就夺门而出找维雅去了。

我扶着墙,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这里不知是哪个官员的别院,阁楼错落,帏布曼织,景色好看,同外面仿佛两个世界,然而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冷。

我从心底盼望这不过是那个少年的一时口误,战白其实还好好的,现在正在哪里和梁二货打情骂俏。

然而我到的时候,梁文昊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旁边的不是战白,而是拿剑冷冷指着他的战青。

维雅一手拉着战青执剑的手臂,眉头紧紧地拢起,正开口劝道:“你前几天不想见他,怎么如今一见他就打打杀杀起来?打他有什么用,他还巴不得有人打他一顿,让他觉得自己赎了罪,心里好过些呢。何况战白的死,说实在的并不能怪他,他不过是个郎将,当时根本不可能做主打开城门啊。”

战青嘴角扯起一丝笑容,目光却不离梁文昊,声音像是淬了冰:“我若是因为这件事要杀他,就不会一个人忍了这许久。梁文昊,你告诉我,阿白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几日不见,梁文昊已然憔悴了许多,下巴上胡子拉碴,眼下带着青紫。他闻言惨淡地笑了一声,直起身体,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对上战青透着寒意的眼睛慢慢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要怎么才能告诉你?我自然是喜欢阿白的,可他被戎狄抓住,绑着押到阵前杀了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去做……我总是害死他……”

“你说‘总是’……”我一步一步地上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真的能够带上杀意:“是什么意思?”

那三人愣了愣,转过头看我。

梁文昊仿佛没听懂我的话似的沉默了一会,随后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许久许久,才将目光收了回来,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从前有一个兄弟,他跟战白有点像,傻乎乎的,明明是个农家出身的小兵,却不怕死地上来和我套近乎,说是喜欢我……结果、结果就真的死了,替我死的,长枪从他的后背穿过,将整个身体都扎透了,那股力道带着他摔到马下,滚了几圈……他们其实也不是很像,就是性格有一点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头一回见面梁文昊便说喜欢战白,怪不得当日战白回来后提到他便欲言又止。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只是我们总看不透罢了。

“你怎么敢……”他的话没有说完,战青便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闭嘴,不许你这种人污了阿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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