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懒洋洋地望了我一眼,淡淡问道:“何事?”
我来解释的啊,我来告白的啊,我来跟你说“我她妈的就是喜欢你,有本事你他妈来漕我”的啊,可是我憋了半天,只能硬邦邦地开口道:“……来请罪。”
晋王眼皮都不抬,波澜不惊道:“哦?仅此而已。”
我陷入了沉默,晋王耐心地等着。
半晌,我开口:“不是……”
晋王身体微微前倾:“恩?”
我挣扎着憋出最后几个字:“……我来请罪。”
晋王:……
我觉得晋王应该不大开心,因为他开始冲着我嘶嘶地放杀气。小奶狗全身的毛都刷地炸了起来,跟个受了惊吓的毛球一样滚了下去,慌不择路地钻到了屏风后面,委委屈屈地卷成了一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也想跟着抖,可惜面瘫太久,没有这功能。
晋王看着空空的手微微地一愣,随后垂下眼睛,将领子拢起来,取了茶盏喝了一口,将煞气也一并咽了下去,随后带着点自嘲,极轻极轻地开口问道:“阿玄,你也想走吗?”
走?
我不知道。
不久之前,我便有过一次离开的机会了,跟此刻一样,我那时也犹豫了。
可犹豫,也许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可晋王误会了我沉默的意思,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随后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想也没用,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唯独这个不行。阿玄,你就算死了,也要同我在一起。”
我干脆利落地回答:“好。”
晋王:“……”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开口道:“你不是战玄,你是什么人?”
63、影卫在一起
气氛比较尴尬——我单方面的。
晋王那边是自我保护意识超强的机智少年的氛围。
我站在原地,心情复杂万分地看着他轻轻地地、无声笑起来,眼角眉梢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气息,于是不敢反抗,任由他伸手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你装得比前一个好,但还是不够。”晋王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睫,沉吟片刻,手微微下移,指腹轻柔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我的脖颈:“不过纵然是赝品,你用这张脸说这样的话,我依旧很高兴。”
我只觉似乎有把锋利的刀刃在脖子附近逡巡,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喉结在他的掌中滚动了一下:“我是……”
然而这剩下的话却胎死腹中,我说到一半,晋王的眼神便一下沉下来,他不屑地、又像是带了些什么其他意味似地嗤笑了一声,手下忽然发力,便将我狠狠地摔到了对面的墙上。
我闷哼一声,顺着冷硬的墙面慢慢滑落到地面,旧伤发作,因此只能勉强撑住身体,默不作声地仰起头,正对上晋王落下来的目光。
他一步步地走过来,俯身打量着我,忽而又重新勾起了嘴角,似乎饶有兴趣地说道:“我听说,满月楼特制的人皮面具,一带便是三月,期间连自己都没法摘下来,其中机巧便连鬼神都参不透。”
我从来只道晋王是个喜怒无常的蛇精病,可却从未看他这样将怒意、杀意全压抑在嘴角的弧度之中,笑着,却让人觉得身处冰湖之中、阎王殿前,寒气深入骨髓,连半丝反抗的意愿都不敢提起来。
瞳孔微微扩大,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表情上,只听他说道:“可装得再像,也不过是个赝品,再好的面具,到底也不能严丝合缝到真成了自己的脸。只要拿刀子划开看看——”
我茫然地望着他,觉得微微睁大的眼睛似乎被一道亮光扎了一下,随即脸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于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抓住晋王的手腕,忽然觉得胸口一滞,偏头猛然咳嗽起来。
晋王漠然地挥开我的手,将刀往地上随便一插,然后抚上我脸侧的伤口,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来,隐没在他的衣袖之中,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指甲陷入我的血肉之中,动作却猛地一顿。
那一瞬间晋王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倏忽闪过,旋即便没了踪影。他沉默下来,手指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半晌,讷讷道:“阿玄?”
月华投在晋王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白光,谪仙似的好看得紧,然而丝丝缕缕垂下的墨发零星挡住了他狭长的凤眼,我想拨开,却没剩下多少力气,手伸到一半便要落下,被晋王一把攥住。
他用的力气很大,像是怕松了手就会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我一时恍惚,抬眼望向他,便像是望着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以来经过的岁月。
我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因为被无缘无故地抛到这样一个世界里而心怀怨恨,因为我本就别无选择。可苍苍风雨,经年行路,如今我却确确实实地觉得,有机会重活一次,并不是一件需要怨恨的事情。
我们愿意在苦难之中挣扎,实在是因为,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
花开影,月流辉,四处无声。我觉得全身都轻快起来,动了动手指反握回去,然后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慢慢地,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生硬又别扭的微笑。
晋王:……
他默默地,又在我伤口上摸了一把,愣了愣,又愣了愣,忽然像是惊醒了一般,露出一个既不邪魅,也不狂狷的笑容,慢慢低下头,额头贴上我的额头,然后近乎小心翼翼地伸手环过我的身体,试探着在我后脑勺上摸了摸,却没有更进一步。
呆了一会,他才想起我还半躺在地上气息奄奄,于是蓦地松开我的手,将我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到椅子上,然后轻轻抱着我,用内力帮我梳理经脉,一边皱起眉头对着外面高声道:“来人。”
房门被砰地打开,君墨清迈步而入,急匆匆地走到我们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晋王一眼,就拉过我的手腕搭脉,脸色越来越黑,表情越来越凝重。
晋王屏气凝神地在旁边看着,几次想问又都忍了下来。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君墨清终于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也是你这么急着叫我进来,要不然……”
晋王呼吸微微一滞:“如何?”
君墨清便眉梢一挑,露出个有些促狭的笑容道:“不然战玄就自个儿好了。”
晋王:……
不管对方危险地眯起来的眼睛,君墨清悠悠然地接着道:“许久未进粒米,战玄原本就是气血两亏,如今强撑着到这里,有些气力不济罢了,弄些滋补的东西保养一下就是,你不必太过担心。他全身上下最重的伤,也就是脸上那道。啧啧,自家媳妇,你也真下得去手。”
晋王原来打算发飙,被他最后那句话一噎,未出口的话就生生顿住了,移开视线沉默了一会,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转回头来,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墨清笑眯眯地看向外头的房梁,唯恐天下不乱地转移了话题:“我解释了你也不信,不如问问战赤。”
我们三个默默地把目光投向那里,然后老大一脸卧槽的表情从梁上一跃而下,偷偷地瞪了君墨清一眼,才对着晋王单膝跪下道:“主子。”
“……”晋王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老大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来,忽然灵机一动,毫不犹豫地就卖了队友:“我看老孟去而折返,一时好奇,便跟过来看看。”
于是管家也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默不作声地在君墨清身边站好,淡定地解释道:“老奴看到君先生不知为何在窗口驻足,一时疑惑,便留下来看看情况。”
我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谁会信啊掀桌,明明就是在听墙角吧,绝对是在听墙角吧,之前说什么输了一百两就是在打赌我和晋王能不能在一起是吧,居然敢赌不能在一起我记住你了啊管家!
晋王智商比我高,当然也不信,将陷入撕逼大战的偷窥三人组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是么?”
“何必如此,人生难得糊涂,反正你现在大概也没有多少心思深究,不是么?”君墨清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没皮没脸地笑笑,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避重就轻地开口问道:“小黑呢?”
肉乎乎的狗崽子就像个毛绒线团似的,立刻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滚了出来,双眼亮晶晶、水汪汪的,委委屈屈地拿脑袋在君墨清脚边蹭来蹭去,控诉着自己刚才被吓到的遭遇。
君墨清笑眯眯地把它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腿上,小黑乖巧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虽然你把小黑照顾得不错,但我也要把它抱回去了,原本就是为了在战玄不在的时候替你找点事做而已,如今战玄回来了,这小狗崽子也该功成身退了。”
晋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你。”
君墨清便一只手抓着小黑的前爪,朝着晋王象征性地挥了挥:“来,跟他告个别,好歹你这名字也是他取的。”
说到这里,君墨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着我说道:“正涵这取名的本事真是多年没有长进。当初正涵离宫建府,为了避免被一群老狐狸们拆吃入腹,便开始着手建立暗影和影卫,图方便给暗影取名直接用了数字,给你们取名便打算直接使用颜色。战青、战白也就算了,若不是我阻止,今日战赤就叫战红,你就不叫战玄,而叫战黑了。”
我万箭穿心。
尼玛我们的名字难道不是从高大上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来的吗?真相太残酷了我接受不了啊!
被揭了短的晋王斜眼瞥了君墨清一下,声音冷得像是冻成了冰渣子一样:“高正雍上了折子,今日父皇已下旨,命我禁足半月,算是避嫌。君师父再呆在我府上怕是不大合适,恕我今晚便要送客。”
“为师知道了。”君墨清苦笑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正涵,你逗弄起来,不如小时候有意思了。”
说完便拉着管家和老大一起出了门,临走时却又意味深长地回头对我笑了笑,开口道:“战玄,你该谢谢我。这次赌局,我可是赢了二百两银子。”
64、影卫夜谈会
君墨清走后,晋王好歹是给我找了张椅子坐下,又取了药膏让我涂在伤口上。
第一次告白搞成这样其实我有点忧桑,我都毁容了,以后是不是只能靠人格魅力吸引晋渣了?虽然装逼一直是我的强项,但我还是感觉鸭梨山大。
我一边忧桑着,一边把君墨清留下的那句话正着想了一遍,又反着想了一遍,发现老大好像也赌了我和晋王不能在一起……他自己又没钱,估计又要动我幸存的那点养老金。
于是我更忧桑了。
我心情不好,但晋王貌似心情很好。作为一个拥有行动派蛇精病斯基型人格的土豪,他认真贯彻了君师父的指示,当即就在大半夜,心安理得地把自家厨子从温暖的被窝和老婆的怀抱里挖了出来,叫人家做了十多碗燕窝粥要给我补补。
其实我觉得他比较需要补补——尤其是脑子。
十多碗啊,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喝过这么多燕窝粥有木有,“凡事当有度,不及难成,过之易折,当如饮酒,微醉即可,多而伤身,当如看花,半开最美,全盛近凋”你造么!差不多就行了,我会撑死的你造么!
我拿着勺子久久无语,无语凝噎,纠结半天,终于小市民心理占了上风。虽然当初想着有钱了油条吃一根丢一根,豆浆喝一碗倒一碗,但真碰着燕窝粥了,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你们看,毕竟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喝过这么多燕窝粥啊——更不要说这些燕窝粥里包含着晋王难得的体贴、和厨子没有觉睡给我做饭的森森怨念了。
有谁曾经和我说过,好意这种东西,是需要被珍惜的。
我就作死地把所有的粥都塞下了肚,喝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纯爷们。
晋王在旁边坐着一言不发地看我吃,等我吃掉最后一口放下了勺子,就眯着眼睛、语气奇怪地问我:“阿玄,你很饿?”
我:“……没。”
“那你为何把粥全喝了下去?”
我:……
“这些粥做法不同,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原本想叫你自己从中选一碗的……不过你既然喜欢,喝完了也没什么。”
我:……
这么重要的设定你就不能早点说出来吗?该坑爹的时候不坑爹,不该坑爹的时候乱坑爹!为毛,我为毛要这么努力?我特么是为了部落吗!我的胃都要跪了好么,我的玻璃心都要碎了好么。
我默默地把碗放回桌子上,以免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这东西扣到某土豪的装逼脸上。可我一动就觉得肚子要涨破了,当年我吃自助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拼。
晋王却毫无所觉地轻轻笑起来,起身与我相邻而坐,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我揉肚子,一边不动神色地将我拉入了怀中。
他的掌心带着体温,覆在我的腰腹之上轻描淡写地揉搓,热度隔着衣料渗透进来,四散着化开,所过之处,温暖酥麻,我不知不觉间便沉溺其中,恍惚间,才发现自己已经与晋王紧紧贴在了一起,两人之间没有半点空隙。
晋王近得能与我耳鬓厮磨,偏偏却在这个距离停了下来,他的吐息毫无阻碍地喷洒在我的后颈,缠绵而细致地一寸寸舔舐着我的皮肤,那感觉若有似无,却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几乎燎原。身体几乎陷进他的心口,周围都是晋王的味道,生理性的水汽漫上眼睛,我的视野变得朦胧,晋王在我的耳边哑声道:“阿玄,舒服些了么?”
脑子一片空白,战栗感从脊椎骤然上升,我身体跟着一颤,立刻依照影卫的本能咬了下舌尖,将被吞噬的神智重新拉了回来,牢牢扣住他的手腕以免他继续动作,然而一张口,声音却掩饰不住地带着颤音:“主子……”
“唤我正涵便是,阿玄,你是不一样的。”晋王意犹未尽地吻了吻我的耳垂,顿了顿,还是放开我,有些遗憾地叹道:“你今日乏了,去睡吧。”
我当时脑子仍旧被浆糊堵着,迷迷糊糊地想:去睡?怎么睡?两个人一起睡吗?
于是就回过头,想去拉他的手。
晋王的眼中闪过一道流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压在眼眸的深潭之中,半晌,他才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喃喃道:“你的身子太虚了,总该养上一段时日。下回总还有机会的。”
“阿玄。”他低头,在我的脸颊侧轻轻蹭了蹭,开口道:“你看,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我们会在一起,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比肩而行。
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在一起。
……
……
……那什么,只要我们别死得太早就行。
这么一想,我立刻就认识到了健康生活的重要性。
晋王说得挺对的,不能再这么熬夜了,这要少活多少年啊,我们的目标那必须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千年王八万年龟有木有。
于是我当机立断就站起来,跌跌撞撞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
“……”被冷不丁推开留在原地的晋王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寒气四溢的笑容:“阿玄,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