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回去,算了吧,你先回去吧。”
沈越疲惫不堪,上了车就睡。梁君秦一路稳稳当当开回淞景园,把他抱到楼上,沈越中途挣扎了一下,梁君秦一只手放在他唇上,说,“嘘,宝宝好好睡觉。”
沈越闭着眼笑了一下又睡过去了。
梁君秦看他睡了,才悄悄下楼,抽了根烟,然后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翌日七点来钟一个警员过来推醒吴江,“喂,见李景明是吧?可以探视了。”
吴江在值班室的长凳子上睡了一晚上,睡得四肢酸痛,愣头愣脑被拉起来,没搞清楚什么状况。警察带着他去探访室,李景明坐在玻璃后面,也是一身狼狈,但没有受伤。
“问了一晚上问题,没别的。没什么大事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李景明说。
吴江点头,“吃东西没?喝水没?休息好没?”
李景明摇头,“有水喝,东西没吃。”
“怎么不给吃东西?”
“会有的会有的,不会不给东西吃的,你别着急。”
吴江抓心挠肝儿想了人一晚上,这时候百转千回说不出一句话,就盯着人看,觉得他怎么这么好看,怎么以前没觉得他这么这么好看,怎么以前没对他更好一点。想着想着就一肚子火气,一肚子憋屈,又担心,又不敢说出来怕把他吓着。
被他这样看着李景明挺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他们知道我是香港人,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不要担心。最多就是把我遣送回去就是了,我也没有做犯法的事情。”
吴江觉得他单纯,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艺术的主观性很强,如果人家说是涉及政治那就是涉及政治,人家说不涉及就不涉及,这个事情百口莫辩的。
探视过后吴江给沈越打电话,“人见着了,没什么大事。但是我问那警察,他说现在什么情况他不能说,要等最后结果出来。我预感结果不会很好。”
沈越正在给梁君秦烫衬衣,夹着电话,“早上梁君……梁总跟我说李景明可能是交的那伙子朋友路子不正,一进去全部把责任推到他身上,说他是策划者他们都只是跟着干活的,还有说书也是李景明带过来的。昨儿晚上就已经有人问过话就出来了,就李景明傻愣愣的一口大实话,结果人家什么都没问出来,警察以为他要赖呢。”
吴江点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操,一群没良心的。”
“我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但是能帮我肯定帮。梁总说被政治定性的可能性也不大,最多就是多拘留几天。我到时候找那个朋友关照一下,别还有什么不人道待遇之类的。你要还能见着他,你也劝劝他,留个心眼儿,把自己摘出去。别跟个傻子似的还死守着那点什么操守,什么玩意儿不能等出来了再说?”
“我知道,我跟他说。”
沈越舒了一口气,“行吧,就这样。晚一点我再过去看你。我今天还回场子里头收拾呢,那砸的,没一处是好的,到时候我一个个寄律师函找他们赔。”
“麻烦你了,让你帮这么大的忙。”
沈越把烫好的衣服扔沙发上,电话先扣一下,喊了一声,“衬衫在沙发上了!”然后拿起电话来,“没事儿,人先出来了再说吧。你做好准备,他可能被遣送回港,而且可能短时间内不能再来了。”
吴江沉默。
“想开点。”沈越轻轻叹息,“他这么敏感的身份,安全送回去就是最好的了。”
因牵涉美术展,沈越决定暂时关闭美术廊,过段时间再重新营业。
结果一回多宝行,好几个人过来问美术廊的情况,言语里明嘲暗讽也有。沈越没有心思和他们周旋,把人打发了自己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中午吃饭他和助手两个人在小快餐店吃米粉,助手说昨天开会通知年初组织集体培训学习,去郊区两天一夜,问他要不要去?
这种事情一般就是慰劳员工出去玩两天,请个专家讲讲课,算是员工福利。
沈越想把年前落下的一些工作补上,就没想着去。
于是过两天集体培训学习的名单上面就没有沈越的名字。
出游前两天魏宗敏出差去了,他秘书下班经过沈越办公室,看到还在加班,顺手给沈越带了个晚餐过去,两人聊了几句,聊着聊着说到年前沈越休假时期的一些事情。
秘书是个成熟漂亮的女人,三十几了保养得当,跟着魏宗敏很多年。两人的关系一直对外保密,沈越听过一些八卦,没着重关心过。
“年前梁总还过来一次,劈头盖脸骂。”秘书捂着嘴笑,“宗敏后来跟我抱怨,我说你心里早有准备要挨一顿,有什么好抱怨的。”
沈越知道肯定是为了自己,不太好意思,“我还不知道有这个事。”
“你可能还不知道,袁老师年末的时候被学生在网上面举报说他猥亵女学生。这个事儿闹得很不愉快,好几天找不着人。”袁教授也是多宝行鉴定组的老专家,带头组长。
“坐实了吗?”
“谁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看八九不离十。人家闹上法庭了,学校说私了给她保研吧,不干,一定要给个公正处置。现在网上闹大了,那几天多宝行门外都有记者。”秘书喟叹,“宗敏后来跟他说您就先休息一段时间吧,老人家很不高兴回去了。”
沈越知道一些高校里头教授滥权的事情,多半都是私了保全学校名誉,从前也很少这种闹得这么大的,顶多学校内部或者各校之间传传笑话也就算了。他说,“难怪这几天没见着人,那学生什么背景闹得这么大?”
“这就不知道了。”秘书笑笑说,“宗敏让我去学校了解了解情况,我下午刚从那儿回来,校长说是肯定要给处分的,要不然人家不善罢甘休啊。但处分怎么定没说。我看宗敏的意思是等处分下来,鉴定组他这个位置可能退一退。”
沈越点了根烟,“也是造孽。”
“谁说不是呢?老来最怕就是这种事,一辈子脸面就没了,三四十年交情也不管用。不过好歹这几个老头子有些要退一退,要不然年轻的上不来。”秘书说,“你也放心,再过一个月下一批的货要到了,这个项目肯定还是你的。”
沈越不在意这个,“忙半天,反正赚了钱也不是我的。”
“钱还不是以后都能赚回来,有的忙你急什么。”
“开玩笑,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
下班的路上沈越心里一直想着魏宗敏的秘书跟他说的这件事。他打了两个电话问学校的几个朋友,对方证实了这个事情。
回家之后躺床上的时候他问梁君秦,“袁老师的事情您知道吗?”
梁君秦把手里的书搁一搁,眼镜摘下来摇头,“什么事?”
“他给一女学生告了,揭发他猥亵罪,要闹上法庭。学校在开会讨论他的处分结果。”
“哦,晚节不保啊。”
沈越靠着他怀里,“我今天听魏宗敏的秘书说的。”
“嗯,我不知道这个事。”
“我打电话回去问院里,他们都说这个事早就知道,只不过今天才爆出来而已。”
梁君秦嗤笑,“现在高校这个风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这女学生也豁得出去。”
“现在不同了宝宝,什么事儿要闹大还不好闹?往网上一放,收都收不住。所以我叫你少上网,个人信息全部都漏出去了,哪天有点什么事儿人家把你人肉出来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沈越调皮去玩他的眼镜,“都学您是老古董。”
“老古董不好?”梁先生托着他的屁股,逗弄他,“还嫌我老了,嗯?”
沈越被他弄得痒,翻来覆去的笑,“不老不老,我错了……您饶了我……哈哈哈哈哈,痒,真的,我错了,不老,真的不老……”
梁先生把他抱起来亲一口,“知道错了?”
“错了,”沈越舔着他的嘴唇,像是小孩儿舔糖果一样,眯起眼睛甜笑,认认真真地说,“是宝宝喜欢老古董。”
梁先生心里跟吃了蜜一样,摸摸他的头发。沈越用发顶蹭着他的手心,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呼声。梁先生彻底把书合上放回床头柜,哄他,“这么高兴?这帮麻烦的老头子走了就随你闹腾了好不好?”言下之意,是再没人能在多宝给沈越找麻烦。
沈越摇摇头,努着嘴巴。
梁君秦捏着他的鼻子笑,“干什么呢?”
沈越换了个正经脸,“我没觉得袁教授退下去这事我挺高兴的。您说我是不是有病?”
“我怎么知道你那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
沈越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胸膛,轻轻地问,“您疼我吗?”
“我还不够疼你吗?”
“我想下个项目不想做了,美术馆那边在装修,跑建材忙不过来。”他用商量的语气说,“年末的时候我就想跟您说辞了算了。我怕两头顾不了。”
“不想做了?”
“嗯,等美术馆弄好了再说。”
“那到时候再让你回去可就难了。”
“知道的。”
梁君秦觉得他今天晚上有点不一样,“你要觉得累不想做了那咱们就不做了没关系,要是姓袁的让你觉得有压力了那就没必要,知不知道?”
“没,不是压力。是我自己想的。没那么多事我也轻松一点。”
梁君秦低头看他黑乎乎的发顶,考虑了一会儿,点头,“行,我也懒得管你了。不想做了就算了,你自己去和魏宗敏说吧,停职也好休假也好辞职也好。”
沈越高兴了,“嗯,他们出去培训学习了,过两天回来我就跟他说。”
这件事出乎魏宗敏的意料。魏宗敏很头疼,“你闹什么别扭?”
沈越说,“不是闹别扭,美术廊装修我忙得要命,这边等交接完了我就不来了。”
“梁总同意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这么多活儿给谁我都不知道!多宝的事情是随便找个人就能给的吗?你好歹也有点负责任的态度行不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越赔笑,“我和梁总说过了,他同意了的。找人这个事我会帮着找的,也会负责把他带起来的。”
魏宗敏气得不行,“沈越,你这是任性!”
“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真是我不对。”
魏宗敏好奇,“为什么要走?”
“我觉得我不适合干这行。”
“你都干了四年了,你现在跟我说你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行?”
沈越很难跟他解释,“我就是不适合。觉得累,不想干了。”
15、
魏宗敏不能接受沈越辞职的理由。沈越一再给他道歉,说自己最近压力大事情多。魏宗敏给梁君秦打电话,梁先生不咸不淡地说他要不想做了就算了,别勉强人家。魏宗敏心说,你他妈玩儿我是吧?梁君秦你看看你哪天不被这人折腾死?
吴江等了五天终于等到第二次见李景明的机会。
拘留所警察带他去探访室。李景明看起来还算精神,就是头发有点乱,衣服还是他被抓进去的那一套,显得皱皱的有点脏。
“我听说其他人有的已经出去了是吗?”李景明问。
吴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他怕李景明会接受不了,“嗯,你那些朋友基本上都没什么事已经被放出去了。”
李景明反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会有什么事。他们不是香港人,警察可能会对他们不好。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也帮不上忙。”
吴江觉得挺好笑。李景明是典型的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缺,不坑他坑谁?
“你别担心我,我很快就能出去了。不是有拘留期限呢么,他们问不出来东西就没办法扣着我了。这两天他们也没有问我东西了。”李景明以为他担心自己。
“我是担心你可能会被遣返。”
“送我回香港吗?”
“嗯。如果审查的结果不好你可能就要被遣送回去。”
李景明低着脑袋,“我知道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吴江上火,“你他妈就不能脑袋清醒一点?还惦记着你那帮朋友呢?还搞艺术的,一出事就把责任往你身上推。完了你还替他们担心。你想没想过我?老子他妈呆在值班室等你一晚上都没见着人,你倒好,送回去就送回去,你以为送回去了你还能再回来?”
李景明被他吓着了,从没看到吴江发这么大的火,凳子都被他撂倒了。警察用警棍敲打铁门大声呵斥,“里面的安静点!不想好好说话就他妈滚出去!”
吴江颓丧地两只拳头砸在桌子上,心力交瘁。
李景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眨巴着眼睛,想摸摸吴江,奈何他们之间隔着厚厚的玻璃,触不可及。他只能咬着嘴巴轻轻地说,“对不起。”
“你他妈没对不起我!”
李景明很难过,他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这两天过得其实很不好,身体和精神都架不住密集的审问疲惫不堪。这两天好不容易休息一下才恢复了点精神。他想吴江,脑袋里就是那点回忆——他们俩在小公寓的床上早操,上街一起买个菜,在春喜园里头搬弄花草,看电影偷偷摸摸亲个嘴。回忆里头他和吴江在一起很开心,干什么都是开心的。
“对不起,不该跟你发火的。”吴江这时候说,他有些心灰意冷,“等结果出来吧,真要回去谁也阻止不了。”
“如果我回去了,你会来看我吗?”
吴江摇头,“如果你回去,咱们就分了吧。”
李景明陷入绝望。他可能同时失去了朋友、工作和爱人。
沈越受了魏宗敏一顿骂,还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他下午替魏宗敏带东西给梁君秦,到梁君秦的办公室找人。秘书没见过他,以为他是个跑腿,就说梁总在开会你在外面等一下吧。沈越老老实实坐在外面的沙发等。梁先生出来了,见着人说,“你怎么来了?”
沈越把东西递上去,“魏宗敏让我带给你的。”
两人关进办公室。
梁君秦的办公室布置很朴素,办公桌书柜会客沙发,沙发上还有毯子和枕头,显然是中午用来休息的。有一面墙上挂着好几个锦旗,都是最优秀企业家、年度十佳企业、回馈社会贡献奖之类的奖项。他是市里面的纳税大户,一年不知道要拿几个这样的奖回来。
“和魏宗敏说了?”
“嗯。他不太高兴。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
“那下次我请他吃饭,算给他赔个不是吧。”
沈越调侃,“这下您真的要白养我了。”
梁君秦睨他,手上翻着文件的动作没停,装模作样地叹气,“哎呀,也没指望你以后还真能孝敬我,稍微听话一点少折腾点就是万幸了。”
“我有那么差嘛。”
“是是是,我们越越没那么差。你就是个陆小曼,我也养。”
沈越媚笑着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桌上,还扭了两下腰,“啧啧,您喜欢陆小曼那样儿的怎么不早说呢?我没那个风韵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