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伊没有理会欧西里斯，眼角的余光扫过两名随行的暗卫，“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莱伊冷冷一笑，“这出戏，我也快演够了。”
“我觉得，你蛮适合当一个演员。”欧西里斯从旁打趣道，“就连我，也快要看不透你了。”
莱伊无视了欧西里斯的话，突兀地说道，“克里斯说，每一位神的背后都承载着无数传奇的故事。那么欧西里斯，做为被诸神抹杀了一切过往的‘虚无’之神，你的故事，是什么？”
黑色的瞳仁微微眯起，欧西里斯的嘴角扬起了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的故事，等你真的做到了那个约定，我便告诉你。”
莱伊哼了一声，他其实也没指望欧西里斯会真的兑现这个承诺。
伸手拿起了赫拉斯之心，莱伊沉默了片刻，“龙的眼泪，真的是蓝色的么？”
“嗯，虽然很少有人类见到过。”欧西里斯点头，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这块蓝宝石，原本是龙族的先祖赫拉斯送给他的爱人的。里面除了有龙心的血液，还有龙的眼泪。其实连龙族的后人，也不知道赫拉斯之心所代表的真正含义。——‘绝望的爱’。”
“绝望的爱……”莱伊重复着这句话，注视着那抹幽静深邃的蓝。
优雅，神秘，又带着淡淡的忧郁，克里斯口中最适合多情贵族的蓝色。莱伊不知道，龙族的先祖赫拉斯为什么会往这块宝石里加入龙的眼泪，他只是突然想起，在第一眼看到这块蓝宝石的时候，那份从心底深处萌生的触动。
明明是深沉如海的爱，却渲染上了一层绮丽的绝望。
赫拉斯之心的真正含义，绝望的爱。
第176章：雪之卷·18
格兰蒂亚大陆，光明。
原本是悠闲的休假日，冒险者行会的大厅却一大早就吵吵闹闹好像炸开了锅。原因大抵是第二天，不放心亚鲁迪斯身体的琳娜登门造访，却发现偌大的别墅已经空无一人。旅行的衣装和行李都被简单地整理过，客厅的桌上放着一张便条，上面是潦草的一行字。
——远行，勿念。
琳娜拿着这张显然是临走时匆匆留下的字条，不知道该露出怎样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才想起来这小子为什么会在昨天硬把别墅的备用钥匙交给她，还交代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算起来他们认识了快要两年，亚鲁迪斯昨天说的话大概比他两年来加起来的都要多。琳娜突然回想起，他那句不知道是对她，还是对自己的喃喃低语。
“我要去寻找一个答案，也许是死心，也许……就是死亡。”
琳娜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她莫名觉得，亚鲁迪斯是下定了什么决意。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虽然浸透着深沉的绝望，却从未心死。
拿着这张便条琳娜第一时间找到了会长，召集众人商讨对于此事的处理办法。按照会里的明文规定，在职的冒险猎人不得擅自外出，如果因私事外出的话必须先提交申请。否则会里有权对不遵守法规的猎人采取惩罚，这也算是一种不得以的管制措施。
很快，几个熟面孔便聚到了一起，开始了这场小型的内部会议。
坐在中央慈眉善目的老者，头发和眉毛都是白的，正在眯着眼睛打瞌睡，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就是经营着光明最大冒险者行会的会长大人。坐在老者旁边的，是个人高马大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粗犷男人，正在大口嚼着一个巨大的抵得上常人五倍量的牛肉汉堡。另外一个脸上有着一条刀疤的年轻男人在抽烟，顺带跟一个精瘦的长相有点滑稽的矮个子男人赌牌，不时会听到几句骂骂咧咧的吆喝。最后一个，则被一本颜色鲜丽的动漫书挡住了脸，看不到身形，而那本书的封面上赫然是一些XXOO等少儿不宜的画面。
做为这些同行之中唯一还算比较正常的人，琳娜每次都会产生这样的怀疑。
她怎么会跟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家伙搭档那么多年？
“没有日期，也没有地点。那小子，还真是越来越爱胡来了。”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拿过便条来扫了一眼，随手丢到了一旁继续奋斗食物。
“也许，是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琳娜在旁边插了一句。
“别护着他，琳娜，你会把他惯坏的！”脸上有着一道扎眼刀疤的男人打断了她，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圈，脸色充斥着十足的厌恶与不满，“不是第一次了吧？上次在永暗他也是无视了光明这边的召回命令，会里不需要无视管理规定的猎人，把他解雇掉算了。”
“别说了，詹姆。”琳娜抬高了声音，但男人还在继续骂骂咧咧地发牢骚。
“那个冰山脸小子，老子早就看他不爽了。”詹姆愤愤道，越说越上来了火气，“不就是脸长得俊一点，剑术好一点，根本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赏金猎人的NO.1？还不是输给了渊，输的还那么难看让我们的面子往哪里搁——”
咣的一声，是听不下去的琳娜摔门而去的声音，哒哒的脚步声踩得相当用力。
却见刚才还气势如虹的詹姆顿时萎了，站起来一把按死了抽到一半的香烟追了出去，“等等，琳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该死的急脾气，别生气啊喂——”
重新恢复安静的房间内，剩下的几人见怪不怪地面面相觑了一眼。
“几乎每隔几天就会上演这么一出。”络腮胡子耸肩，又咬了一口巨大的汉堡。
而某位自始至终埋首在少儿不宜漫画书中的主人终于稍稍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标准的三无萝莉面孔，机械的声音面无表情道，“我赌急性子肯定抢不过冰块脸，一百金币。”
“二百。”矮个子的滑稽赌徒立马笔直地比出两根手指。
“赌棍，你还敢跟那个萝莉赌？忘记你上个月的工资是怎么输的一毛不剩顺带蹭了老子一个周的饭？”络腮胡子毫不留情地挖苦了一句，将最后的食物残骸塞进嘴巴里，“——话说回来，伙计们，我们一大早聚在这里开会是要商议什么来着？”
无人回应，矮个子正在与埋身成人漫中的萝莉争执赌约的金币数争执的不可开交。
而坐在他们中央的老者依然睡得正香，甚至发出了有条不紊的呼噜声。
与此同时，被众人遗忘的对象已经出了光明国境。
驾驭着疾风的独角兽，高速移动中的冷风刺入胸膛，让亚鲁迪斯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胸口的剑伤还没有完全好透，这种身体状况长途跋涉纯粹是在胡来，可亚鲁迪斯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一分一秒都不能再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等下去。
昨天琳娜离开之后，亚鲁迪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思了整整一个晚上，得出的结论却简单到难以置信——无论他在烦恼什么，都不如去找莱伊本人问清楚。对，他要去见莱伊，他必须要见他一面，赶在狼族的婚礼举行，赶在他正式成为凯撒的王妃之前。
“我要去寻找一个答案，也许是死心，也许……就是死亡。”
在那之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与你的相见，因为这是你我之间的羁绊。
还记得月之契的代价吗？无法逃离的背叛。我说过的，莱伊，你逃离不了我。我们的命运早已经被神的契约捆绑在一起，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相遇，一次又一次地相恋。
如果你最终选择的人是他，那么我就死心，就算，是用死亡来做到这一点。
这样想着，独角兽的奔驰不觉更快，空中只能够看到一道模糊的银色影子，如疾风，更如雷电。几根擦身而过的梅枝有花瓣被震落，飘飞的落花，好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白雪。
——等着我，莱伊。
——等着我。等着我，带你回家。
一株盛开的雪月梅下，莱伊驻足，抬头看着满树洁白如雪的梅花。
当真如同王者曾日的许诺，风花雪月，过眼繁华。
莱伊回头，刚才他好像听到有谁叫他的名字，可眼前只有几片白色的花瓣从枝头飘落。
不由地笑笑，已经记不清楚是多少次产生这样的错觉，在脑海中勾勒出记忆中的美好。——黑发的男子，手插在兜里倚站在树下，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有些欠扁的坏笑。他拥他入怀，身心被那双眸中纯澈的冰蓝所俘获，听他在耳边轻轻地呢喃，“——欢迎回家。”
闭上眼睛再睁开，缤纷的花树下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王妃，王有重要的事情找您过去。”下人匆匆的叫声由远及近。
“我知道。”莱伊平静地答道，垂下了眼帘。手心之中，那块刻画着狼族图腾的血色玉石似乎散发着滚烫的温度，他已经知道凯撒会对他说什么，差不多，该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莱伊转身，一片洁白的花瓣从枝头飘落，随风消失在了远方。
第177章：雪之卷·19
书房的格局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多大改变，包括，那坐在桌前的银发身影。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莱伊第一次见到凯撒。
夜狼族的两位当家仿佛在他面前达成了某种共识，凯撒不见人影，连一向活跃的克里斯也很少露面，这种局面不得不说有些反常。从下人委婉的言辞中莱伊想到了原因，不知不觉日子已经滑到了三月份，只是银国常年的寒冷让人察觉不到春的暖意罢了。
不知为何，莱伊在书房门口莫名地顿住了脚步。
突然想起在赤国养伤的日子，他总喜欢从门缝里偷看这个男人工作的样子。
及腰的银发整齐地扎成一束从背后垂落，浅色的衬衫敞开的随意，暴露出男性挺拔的颈线，以及，那枚被红绳悬挂的狼牙吊坠。深红的眼瞳目不转睛地浏览着桌上的文件，书房的四周很安静，除了间断性笔尖落在纸页上所发出的沙沙声。管家早先倒的红茶已经凉掉了，他却一口都没有动过，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些正在批阅的文件上。
那样的凯撒是认真的，有一种认真到神圣的美感。
他是王者，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依然会是。
“怎么不进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将莱伊拉回了思绪。
意识到以凯撒的戒心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莱伊推门，在男人的面前站定。多日不见，连普通的招呼都变的生疏起来，见面了，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他们都太敏感，都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心知肚明，说破或者不说破，并没有本质区别。
望着那双深红的眼眸，莱伊沉默了片刻，“……你找我？”
凯撒却只是看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皱紧的双眉表明他在努力压制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欲望，压制的快要崩溃。这么多天他克制着没有见莱伊，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浮现出的还是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全部种种……
只是看到这张脸就忍不住想要压倒他，在他身上狠狠发泄嗜虐的快感。
就算在梦里已经侵犯过他无数次，还是不满足。
心口好像突然痛了一下，那道两年前割开心脏留下的伤痕，还在疼痛。
他是王者，怎么会有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会屑于与其他的男人分享自己的东西？可是，王者的骄傲与尊严在面对莱伊时全然失去了用武之地，莱伊从不属于他，就算得到名分、肉体、乃至生命，他的心里，永远还有第二个人的位置。
那个将龙族的心送给他的人。
“准备一下，明天我带你去冰封溪谷。”凯撒深吸了一口气，“你走吧。”
简短地结束了这场交谈，胸膛中涌动的万千情感，却只汇聚成这句平静的话语。
因为凯撒发现自己也会怕，害怕忍不住再问起他那个相同的问题。
——你，后悔么？
明明不爱，却成为他的王妃。明明想无所牵挂，却背负了他的血液。
是什么让他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局面？是在珠宝街上无意中的一眼？是芬里尔之牙第一次产生的感应？是在得知他被当作祭品掳走时瞬间的紧张？是从血池中救起奄奄一息的他？是不顾旁人的阻拦割开心脏让他喝下自己的血？……
是爱？是恨？像对待易碎的宝物一样珍惜，却同时想要摧毁。
彻彻底底地毁灭，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凯撒……”走到门口的莱伊忽而停住了脚步，“谢谢。”
凯撒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莱伊为什么要突然向他道谢。他们之间，到底谁欠下谁的更多，早已经算不清楚。可是莱伊没有解释，他回眸，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遥远的对视，那双眸里的光芒异常清澈，洗脱了爱恨只余下柔和的平静。
风吹过，窗外隐约飘来一股清幽的花香，是屋后的那片雪月梅开花了。
莱伊动了动嘴唇，像是要对凯撒说些什么。但最终他没有，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漂亮的笑容，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的他们，没有恨，没有利用，没有丝毫的杂质。
“明天回来后一起赏梅吧，我答应你的。”莱伊说。
那一刻，他真的在笑，笑得无邪而又美好。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平静，短暂到让人几乎留不下任何印象。
很多年后，每当凯撒再想起这个瞬间，总会不由自主地苦笑着低语一声，“骗子。”
自欺欺人的骗局，却被他演的太好，太逼真，以至于无法分清楚假象与真实的界限。就像一个梦，他用生命里最后的美丽去编织了一个梦境，欺骗了他一生。
抑或是，他用一生，去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花已落，梦留余香。
第178章：雪之卷·20
苍茫无垠的白色雪原，一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坐在奔驰的魔狼兽的脊背上，迎面而来的风雪拍打在脸上，蔓延开刺骨的寒意。将身上的裘皮大衣又拢紧了一些，莱伊抬眼，不远的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由冰雪构筑的宫殿。
夜狼族祭祖的圣地，芬里尔尸骨的埋藏之所——冰封溪谷。
莱伊扭头看向凯撒，男人英俊坚毅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仅仅是他，连带跟在他身后的狼族部众面上都带着少有的严肃。那份庄严的神圣，让莱伊突然想到了人类在朝拜神灵时候的庄重与虔诚。尽管夜狼族本身就是高贵的神族，就算叛离了神界被神所抛弃，那不屈而坚忍的血性，早已通过血脉铭刻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冰雪的宫殿在视野中渐渐清晰，一行人来到了冰封溪谷的入口处。
狼族的全部成员都一致在宫殿门外停了下来，他们不允许再上前了，因为接下来在里面展开的将是一场生死的较量。冰封溪谷的入口将被彻底封死，王位的继承者需要到宫殿深处接受芬里尔的选择，无人知道狼族的先祖会为他的后人带来怎样的考验。
历届夜狼族的王，都是如此诞生。背负着血腥与杀戮的罪孽，活着走出来的那一个。
凯撒看了一眼身旁的克里斯，而克里斯也难得没有笑。深红的眼睛与银色的眼睛对视着，不知为何，凯撒突然想起了年少时候的他们，想起了那个跟在他背后崇拜地叫他“大哥”的少年。不过那些曾经，都随着记忆的流逝变的太遥远了。
转眼间，他们都变了。
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却不得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凯撒突然想，是不是夜狼族的先祖芬里尔的强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双手沾染了亲生兄弟的血，灵魂背负了不可饶恕的罪。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便只能够相信自己，只能够依靠自己，变的强大，变的不可摧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