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那萌动的心思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呢？
在黑暗里撑着胳膊端详熟睡的他安详的容颜，毫无防备的表情如同他单纯的内心一样。那时候的小家伙对感情的事情还懵懵懂懂的，根本没察觉到身旁之人的心思。
亚鲁迪斯不由地哑然失笑，说起来，他那时候不是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么？
趁着夜里莱伊睡熟的时候将他当作抱枕，偷偷地吻他，还被梦里的小家伙阴差阳错地当成了宝贝蛋糕一把扯住了头发而导致偷袭失败……
想起来，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清晰的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亚鲁迪斯翻了个身，侧过头想要再看看小家伙的睡颜，却发现本来熟睡的少年皱起了眉头，看上去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亚鲁迪斯一惊，伸手去试莱伊的额头，发现上面已经渗出了冷汗，而与此同时莱伊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嘴里含混地叫着，“不……不要……”
不知道莱伊出了什么事情，亚鲁迪斯只能紧张地握了他的手，小声唤他的名字。
但莱伊没有醒，反而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那道被隐藏在心灵最深处的疤痕，如同摆脱不掉的梦魇，总是在夜深人静他卸下了所有防备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袭来。
又回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是怎样以各种屈辱的姿势承受着一次次的侵犯。
尖叫着，哭喊着，哀求着，却换来的是更加暴虐的对待与凌辱。几度疼痛到昏厥又被折磨的再次痛醒过来，模糊的意识里，期望着谁可以来拯救他，带他脱离痛苦的深渊。但是没有，直到意识陷入到最深沉的黑暗之时，也没有任何人……
死，当时便只剩下这个念头，就算是死，也要死的远远的不要再被找到……
“痛……好痛……求求你……放过我……”
莱伊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让亚鲁迪斯几乎没办法抓紧他的手。而随后传来的低语，更是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头，痛彻心扉。
“让我死……不要这样对我……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莱伊……”
再也听不下去这些绝望而崩溃的梦呓，亚鲁迪斯张开手抱紧了莱伊。
这一动作终于让沉浸在恶梦中的莱伊稍稍清醒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缓缓张开，意识到自己被抱住之后下意识地将面前的亚鲁迪斯狠狠推开，而推开之后渐渐清明的视线才分辨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心安，而是，一种心如死灰的悲哀与绝望。
泪水再一次滚落下来，寂静无声的，润湿了身下干净的床单，浸润开一圈水渍。
说不清楚为什么又在哭泣，明明在回到光明的那天起在心里发誓过要重新开始。去微笑，而不再流泪，想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人不可貌相，别看长着一张清纯可爱的脸，却是个会勾搭男人的货色。”
“不要脸！厚颜无耻的荡货！一张清纯的脸其实全身都脏，你哪里配得上他？”
白天那些刺耳的声音又在大脑里嗡嗡作响，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笑了之的。
只要他不在乎，只要亚鲁不在乎，只要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
自欺欺人，全都是在自欺欺人。
做不到，根本就做不到……
“是我，莱伊……是我……”亚鲁迪斯痛心地叫道。
没错，我知道是你，亚鲁。可是那又如何？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
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没办法挽回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算再怎样当作不在乎，还是发生了。身体上的痕迹可以随着时间而消失，但是心灵上的伤痕，却是一辈子留在那里。刻意地避开不去触碰，却在不小心碰到的时候，发现那伤口还是血肉淋漓，连动一动都撕心裂肺。
那伤口没有愈合，还是翻卷着狰狞的血肉，一辈子，都愈合不了了……
“没事的，都过去了……有我在，有我会保护你……”
亚鲁迪斯柔声安抚着莱伊，却得不到半句回应。莱伊只是跪在床边无声地流泪，什么话都不说。他如何可能说的出口，从赤国刚回来的那几日几乎每晚都被相同的梦魇所折磨，以至于到了最后莱伊根本不敢再合眼，就那么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和亚鲁，都在默契地避免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
可是，就算离开了，逃掉了，在梦里见到的脸庞依然那样的清晰。
试图去憎恨，以此来减轻内心的痛苦与绝望。试图去遗忘，干脆让那个名字从此消失在生命里。莱伊尝试过了，直到前一刻还在努力地尝试着，可是，可是……
“亚鲁……我，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忘记他呢？”
亚鲁迪斯的脸色明显地僵了一下，却只是轻轻地揉着莱伊的背，什么都没有说。只听到莱伊抽泣着，继续缓慢地说下去，“我不能骗你，亚鲁……他对我太好，很多很多，我却没办法偿还他……他唯一想要的爱，我给不起……就算去恨，却还是恨不起来……”
“我知道……”亚鲁迪斯轻声应道，这些事情他也是事后听克洛德说明了。
这也是他，后来没有再去找凯撒算帐的原因。或者，他多少可以理解凯撒那么做的绝望与疯狂。倾注了所有去爱一个人却得不到的心情，如果是他，同样承受不了……
而说完这番话的莱伊，终是痛苦地捂住了脸，湿润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衣衫。
“所以我只能够恨我自己。为什么，既没办法忘了他，却又没办法去恨他。”
亚鲁迪斯没有应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莱伊，真的不知道。
寂静的黑暗之中，力竭的莱伊倒在了他的胸前，很小的声音喃喃道：
“我该怎么办？亚鲁，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在他的怀里低语，没有看到那双眼里心痛的怜惜，以及，那一抹深深的怅惘。
第109章：苍之卷·08
从甜品店出来后兰迪又绕行了几条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座二层的别墅前。
面前欧式风格的别墅距离闹市区比较远，相对环境也清幽的多，到了入夜便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寂静。兰迪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半，不知道这么晚了这里的主人有没有歇息。
不过，当远远望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之后兰迪发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引见的管家恭敬地将他领入了客厅示意他稍后片刻。而不多时，便见到如约前来的主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及腰的银发束成一束从身后垂下，普通的家居服饰穿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也自然有种英气逼人的气质，而那微带疲惫的面容证明了他是刚刚才忙完工作。凯撒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管家立即奉上了招待客人的红茶，淡淡的茶香飘逸在客厅中。
而凯撒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也并不急着询问来访的客人。
淡定自若的神态让兰迪握住杯子的手微微有些僵硬，上好的红茶也没有品出什么味道。他自然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谁，帝迦凯撒，是那个翻云覆雨的I.K组织的主上，同时，也是夜狼族至高无上的王。
如果时间回溯到一个月前，兰迪还不敢相信他会有幸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可是命运便是那么凑巧的降临在了他的头上，兰迪孤身一人从遥远的苍国来到光明，却发现现实面临的阻碍要远远超出原本的想象。身上仅剩不多的路费也花完了，要调查的事情却没有半分转机。不要说线索，他便是连那个男人的面都见不到。
马上便要面临被遣返回国的窘境，兰迪只得破釜沉舟，却在试图跟踪克洛德时候被察觉，匆忙逃离的时候便是这个意外遇到的男人庇护了他。凯撒帮兰迪逃过了克洛德的追捕，并将他带来了这个临时的住所。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来光明有什么目的。总而言之，眼下你有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可以为你提供暂时留在光明的签证，同时，资助你去圣玛丽亚上学和生活的一切费用。”
这是这个男人的开场白，简洁直接到让兰迪有些难以置信。
“你当真不会过问我的任何事情？”虽然这个机会听上去非常优厚，但兰迪还是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绝对不相信，这位无所不能的王者会心血来潮地施与对他人的怜悯，当然事实证明凯撒也的确没有这个兴趣。
或许，对于凯撒而言，他是谁，怀着什么目的来光明都不重要。他仅仅是看中了一个人，一个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少年，至于其他的，通通不在王者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没有兴趣知道。”凯撒冷淡地回答了他，脸上的表情保持着像他进门时那样的毫无起伏，“你只需要告诉我，同意？或者不同意？”
明明是霸道的咄咄逼人的口吻，由这个男人说出来却没有半分的违和感。兰迪攥紧了拳头又缓慢地松开，不由地在心里笑了一声。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不是么。
“交换的条件的是什么？”兰迪抬头，望着那双深邃的红色眼眸。
而凯撒便略微抬起头来看了兰迪一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喜欢聪明的人，就算那是自作聪明也没有关系。
凯撒朝身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而立马一张学生履历表上的照片被管家呈到了兰迪面前。兰迪接过来，照片上是一个俊秀清纯的少年，茶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睛笑得温和，带着阳光般淡淡的暖意。
兰迪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而凯撒简单地做了解释。
“他应该不久之后会成为你的同班同学，你只需要如实告诉我他的情况就好。”
“只是这样？”兰迪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以为狼王会提出多么刁钻古怪的条件。让他汇报一个同班同学的日常生活，这样的事情凭借狼王的眼线，难道不可以亲自去做么？
兰迪下意识地就想追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有自知之明，面对这样的人物他知道的越少越好，凯撒提出的条件并不难做到，再做多余的事情不过是画蛇添足而已。
而凯撒并没有食言，不久之后，兰迪便转进了圣玛丽亚这所让众多年轻人都心生向往的精英学院。校园的生活比他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不过兰迪却迟迟没有见到这位照片上的少年，直到今天莱伊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转到了班里。
怀着本能的对观察人物的好奇，兰迪开始了与莱伊在课堂后的第一次交谈。却不曾想到，这个外表看上去柔弱温和的少年竟识破了他的试探，比他想象中的要有趣的多。
而且，兰迪发现了一个更阴差阳错的事实——莱伊他，竟然是克洛德的养子。
一种微妙的预感提醒着他，接下来的事情，似乎会发展的相当有趣。
兰迪收回了对往事的回忆，重新面向沙发对面的凯撒。自从那日之后他便没有再来过这座别墅，因为管家吩咐过没有事情的话不要来打扰主人，以免叫人起疑。而兰迪也的确没有拜会凯撒的理由，不过今天，这个僵局可以被打破了。
“我见到你说的那个少年了，是叫莱伊，对不对？”兰迪索性先打开了话题。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让面前之人的神色微微怔住了一下，但一瞬之后凯撒恢复了正常的神情，点头示意兰迪接着说下去。因为凯撒并没有强调汇报的重点，所以兰迪便没有遗漏地将他知道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当然其中便不可避免地提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说起来，那个亚鲁迪斯是莱伊的男朋友吧？”兰迪对此了解的并不深入，试探性地补充了一句，“我今晚来的路上还在甜品店里看到了他们，好像是出来逛街的。”
“……嗯。”半晌凯撒只是应了一声，让兰迪摸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肯定他刚才的询问，还是单纯地表示他听到了，或者只是象征性地回应一声。
抬头看着那多少有些阴霾之色的眼神，兰迪愈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这种时候还是一旁的管家比较深明大义，果断地插进了两人尴尬的谈话，收拾了已经凉掉的红茶躬身行了一礼，“已经十一点多了，主人工作了一天也要歇息了。客人明天也还有课吧？不如今晚就到这里，需要在下委派人送客人回去么？”
“不用麻烦了。”听出了管家言辞里明显的送客的意思，兰迪也起身告退。
而在兰迪离去之后，凯撒依然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半分动作。管家想要劝他回房休息，但被凯撒摆手退了下去。
就这样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又是何苦？他过的不好，你会难过。他过的好，你一样会难过。”
凯撒没有出声，而海伦也见怪不怪地不再说他。若是这个人能被劝服那么他此时此刻根本不会在光明。而且，还是低调到哪怕冥皇那家伙都不知道他就住在自己家的附近。
不过这也的确是凯撒的决定，明明距离想要看到的人只有几条街道的距离，却刻意避免了所有巧合或者不巧合的碰面。至于原因，凯撒的说法是不想再介入莱伊的生活，只要远远地看着，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可以。
“其实，你是害怕如果再见到他，就不可能只是远远地看着了吧？”
海伦当时听了只是笑，不过也没有阻止凯撒最后的坚持。
如今她唯有祈祷，这份感情能够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冲淡。神族有着远远长于人类的寿命，何况以莱伊的命数也注定最多还有十年的光阴。生死是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就算凯撒再怎么执着，终究也不能逆转天命。
“找我有什么事？”终于凯撒转过头来，就像刚才涌动的失落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苍国边境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他们在那里见到了……冥皇。”海伦压低了声音。
不出意外只见凯撒的脸色微变，难怪这几日他都没有在光明见到克洛德的踪影，原来是只身一人去了苍之国。如果是其他的国家便也罢了，但偏偏是距离光明最遥远的苍国，那里是多年之前魔界的地盘，而克洛德，恰恰是曾经魔界的至尊。
“是否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如果克洛德是为了继承魔王的位置……”
海伦没有说下去，后面的结果不用她说是不言而喻的。二十年前魔族在短短时间内的兴衰荣辱，皆是因为这个充满了传奇之色的男人。他的降临，将整个魔界捧上辉煌的云端。却因为他的叛离，而让整个魔界从云端坠落至今仍然一蹶不振。
如果二十年前的情势重演，大陆必将风起云涌，魔界将重新成为一个可怕的威胁。
而在海伦焦急的眼神下，凯撒的面色依然平静，像是追忆起了什么往事一般。
“克洛德不会回去当魔王。”很肯定的声音，缓缓道。
“为什么？”海伦一惊，很诧异凯撒无端的笃定，那可是王位与权力的诱惑。
“你并不了解那个男人，就算是我，大概也不了解他的全部。”凯撒说着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幕，“他心中的黑暗比你我能看到的还要可怕百倍。也许，现在支撑他活着的理由只剩下恨这一样。当了二十年的行尸走肉，只有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都说想要心爱的人好好地活下去，却不知道活着的人，反而是更痛苦的。”
海伦便听着这番她听不太懂的话，而凯撒也没有多言，转身上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