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兰迪忽然想起白天时候向莱伊他们解释住宿问题时的解释。
经商的买卖，郊区的别墅，父亲生意上的朋友，回来陪伴母亲之类……越想下去，兰迪便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太可笑了，编织着这样违心的谎言竟然也没有一点点慌乱。
就好比，在他打工的酒吧的那些狐朋狗友们，没有一个知道兰迪的家世以及他那位有精神问题的母亲。相反的，那些家伙还很崇拜他，为他那种从来都目中无人不喜欢低人一等的强硬态度，所以顺便打听到了什么新闻都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他。
正因为如此，也许是老天开眼，兰迪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关于那件，让很多人所觊觎的，羽族宝物的下落。
与生俱来的强大知觉让兰迪当即认准了这是一个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谁会希望整日就这样做着酒吧的接待然后无所事事地过完这一辈子。他还只有十九岁，他的人生还很漫长。
所以兰迪当机立断地辞掉了酒吧的工作去了那个地方，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阻碍。那里在魔界的深处，他一没身份二没背景要说去那里取到宝物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兰迪又花费了一些心思来调查了魔族的事情，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那位创办了光明圣玛丽亚这座大陆闻名的精英学院的校长，竟然就是当年的冥皇。
所以，便有了后来他只身一人背井离乡前去光明的一系列事情，而兰迪也觉得命运之神是在眷顾自己的。在被克洛德发现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与他交换条件的凯撒，而凯撒让他观察的少年又恰恰是克洛德的养子，而同时，莱伊身边的亚鲁迪斯竟然也是三大神族之一。
棋盘上的条件，似乎正在伴随着一枚枚的棋子而逐渐凑齐。
这么多年他忍辱负重的成果，很快便要实现了。
兰迪抬头，又看了一眼对面昏暗的房间，疏斜的日晖里美丽的妇人还在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也许，再过些时候，他们母子便真的可以抬起头来做人，不必再忍受邻里那些冷嘲热讽的眼光。到时候，他可以将母亲送去全大陆最好的医院，那里的医生一定能够治好她的病。
这样想着，浅褐色眼里的光芒柔和了几分，兰迪拿起了桌上刚捎回来的晚饭。
“母亲，我带了你喜欢的东西，出来一起吃饭吧？”
第122章：苍之卷·21
兰迪走后，莱伊和亚鲁迪斯也各自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本来按照亚鲁迪斯的意思房间什么的只开一间就够了，反正在光明那时候他和莱伊还不是住在一起。不过既然兰迪已经预订好了房间他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何况，要是在外人面前太公然地表露关系小家伙也会害羞的。
晚饭吃的有点撑，亚鲁迪斯便决定先去冲个澡，而浴室内淋浴的水声掩盖了外面的敲门声。莱伊在外面敲了两下门发现没有回应，便以为是亚鲁已经睡着了，因为刚才吃饭的时候这个家伙便一直在嚷着苍国的地方真远，他可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于是莱伊索性掉头独自出了旅馆，坦白说来，他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亚鲁的态度莱伊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克洛德于他非亲非故。再说那封恐吓信也没有任何威胁生命的信息，他不担心也是理所当然，可是……
“请问一下，爵士酒吧该怎么走？”莱伊询问了一下旅馆的接待员。
“哦，爵士酒吧就在这附近，你出门右转直行大概两个路口就能在路边看到了。”
莱伊道谢之后便出了门，要说他身上有追查克洛德的线索倒也是有的，虽然这件事情他隐瞒了亚鲁。那一天他无意之间从克洛德的衣柜里翻出的神秘信件，上面的称谓是简短的两字冥皇，而下面标注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那时候克洛德是动身前往苍国，那么碰面的时间方面刚巧与之吻合。
换言之，当时很可能是在这间酒吧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变故。
莱伊一边思考着一边加快了脚步，本来他是打算同亚鲁一起来的，但想了想一来这样不得不同时解释那封信的问题，二来他也不想让亚鲁太迁就自己。本来，为了克洛德先生的事情让他陪自己来苍国已经让莱伊觉得很过意不去。
总而言之，一下下就好。莱伊暗自打定了主意。
之前兰迪警告过不要去招惹魔族的人，所以在魔族的地盘公然打听消息势必不是什么良策。何况，如果因此而打草惊蛇他们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思量之下，莱伊选择了那个他认为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虚无之眼既然是他的能力，总该在关键时刻派上什么用场。莱伊随便点了一杯酒坐在吧台边，观察着那些酒吧里进进出出的客人。这些人中可能有经常会光顾这家酒吧的人，那么说不准就会跟那天的事情扯上关系的人，可以为他提供重要的线索。
接着灯光的掩映，琥珀色的瞳孔悄然化为了幽暗的黑色。
一瞬间，这些根本不认识的面孔便映入了虚无之眼的范围。像是瞬间传导的画面一般，很多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拥入莱伊的脑海之中，多到杂乱无章的程度。而这让莱伊不得不高度集中精神，以此来区分不同人所对应的未来画面，再通过逻辑推理整理成有用的信息。
不知为何，莱伊开始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眼睛像被灼烧一般泛起疼痛。
他的确动用过虚无之眼，却是第一次在人群中这样大范围地使用。
更多的时候，他没办法自我控制这只眼睛的能力，能够看到的人物、时间、地点，都不随他个人的意愿所掌控。莱伊也曾经问过欧西里斯，得到的是他那句莫名奇妙的回答。
——因为你心中的绝望，还不足够强大。
但当莱伊想追问欧西里斯的时候，这位不负责任的神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当然，是在很久之后，莱伊才明白欧西里斯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是赛尔维克莱伊的他，已经可以在任何时候自由地掌控虚无之眼的能力。而不会像现在无知的自己这般，完全不知道后果就将这种能力批量地用在了大群无用的人身上。
“虚无之眼可以选择性地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那时候，莱伊冷冷地质问过欧西里斯，而虚无之神的回答似调侃，又似严肃，“亲身的体验总比空洞的文字来的深刻，而且——这是警告，能力的滥用，同样要付出代价。”
而那个代价，很简单，便是收回你所能看到的东西。
连带正常人所能看到的，全部。
面前那杯没有被动过的鸡尾酒啪的被突然从吧台站起来的莱伊失手打翻，声响引来了身旁的侍者，赶忙擦拭着被酒水润湿的桌面一边询问客人是否要换一杯酒来。但莱伊没有回应，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像根本没有对侍者的话产生任何反应。
“这里……停电了么……”半晌响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轻微的颤动。
而听到这句问话的侍者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来，却见莱伊的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右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的琥珀色，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光彩，而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看不真切。
“没有，客人……是你看不见了……”侍者的回答变的有些结结巴巴。
而听到最后那句宣判般的低语，莱伊的肩膀摇晃了一下，险些就要无力地倒下。
身边嘈杂的声响和人语，突然之间变的格外刺耳。置身于一片黑暗的世界，陌生与恐惧好像肆虐的洪水将他的身心都淹没其中。莱伊挣扎着起身想要逃离这个吵闹的地方，却因为突然的失明而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够摸索着胡乱地往前走。
亚鲁，亚鲁你在哪里？带我回去，我要回去……
却是没办法说出这些话，亚鲁现在在旅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偷偷跑来了酒吧。
这样没走两步莱伊便撞到了人，而那被洒出来的酒弄脏了衣服的男人暴怒地揪住了少年的衣领，“小兔崽子你没长眼么！爷的衣服可是很贵的你打算怎么赔？”
糟糕，是魔族的人么，兰迪还警告过他这种人千万不能招惹的。
莱伊只好摇头道歉，“对不起，我身上没有钱了，如果你可以带我回旅馆的话……”
“睁着眼说瞎话呢！”对方却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这时候男人终于注意到了双眼无神的莱伊，伸出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却没有引起任何的反应。当即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嘿，原来还真是个睁着眼说瞎话的主儿。”
而旁边的人群顿时都哄笑起来，那些讥笑声传入耳际显得是那样的刺耳。突然间什么都变了，只不过是失去了平常最习以为常的眼睛，就突然间变的像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我没有骗你，我的朋友在……”
“少啰嗦！”话没说完便被男人粗暴地打断，有力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扯开了莱伊的衣服，开始在里里外外的衣兜里摸来摸去。
身体突然打了个寒战，内心压抑已久的恐惧被激发出来。莱伊挣扎起来，张开手胡乱地抓了一把，而指甲泛起的粘稠触感让他意识到是哪里被抓破了。
而被莱伊抓伤的男人登时勃然大怒，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他妈的，竟然敢抓老子！赔不起爷的衣服就给爷狠狠地打！”
被摔在地上的莱伊痛得蜷缩起了身体，能够感受到的，只剩下寒冷。
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什么都看不见，连找机会逃走都不可能……
已经做好了被拳打脚踢的准备，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降临。
趴在地上的莱伊突然意识到，酒吧的四周，似乎变得太安静了。安静到只能够听到他自己的呼吸，以及，刚才那个男人发出的低低的抽气声。
如果莱伊能够看到的话，大抵也会跟周围的看客一样震惊到发不出丝毫声音。
夺门而入的人竟以单手制住了体格人高马大的男人，而那正在不断抽搐的右腿已经被折断了。而制服他的人却仿佛不解气一般，抬手拿过一旁目瞪口呆的侍者托盘里的冰酒，直接将男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然后他丢了杯子，一沓纸票被不屑一顾地甩在了男人脸上。
“快滚，一万算你的衣服，一万算你这条腿。再不滚，就把命也留下。”
那宛如恶魔般的冷厉声音，凑到男人的耳边低声下了命令。
第123章：苍之卷·22
莱伊依然茫然无措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本能告诉他他似乎躲过了一劫。缓缓地想要从地上爬起，身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正在朝他走近。
无神的眼睛对上了那停在自己面前的人，莱伊试探地问了句，“……亚鲁？”
没有回应，正当莱伊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感觉到一件厚实的风衣披在了自己身上，有些大不过很暖和。刚才受到的惊吓好像突然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心安所治愈了，莱伊下意识地便拿外衣裹紧了自己，想要跟他说回旅馆却发现自己还是寸步难行。
“我……哎？”莱伊刚想开口便感觉到自己被对方抱了起来。
因为隔着一层风衣的布料所以模糊了触觉的感官，莱伊本想让他放自己下来走但想到那样做反而会更加麻烦，只好安份地缩成一团任凭对方将他抱回了旅馆。而一路上亚鲁的沉默让莱伊有些不安，是在为他偷溜出来的事情生气？还是在为他的眼睛担忧？
模糊地感觉是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因为莱伊听到了清晰的流水声，他的房间是安排在靠水一侧的。
莱伊慌忙想去兜里掏钥匙，却在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之前，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件还有些惊魂未定，莱伊竟忘记了问亚鲁为何会有自己房间的钥匙。而事后再次回想起这一路的记忆，莱伊发现，他忘记问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沉默地将莱伊放到了床上，身边的人再没有了其他的动作，只是在静静地看他。
就算看不见，这种注视也让莱伊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就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这沉闷的气氛。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亚鲁会这么沉默，总感觉，不太像平日里的他。
“亚鲁，我的眼睛……”
在莱伊想要解释的同时，嘴唇被手指轻轻地比了比，意思显然是让他不要说话。
莱伊于是便不再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披着对方的衣服赶忙将风衣脱下来还给了他。对方抬手接过，却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突然便朝莱伊的身前移近了一步。
然后，唇上传来一抹温热的触感，温柔的如同落在花间的蝴蝶。
但这分温柔之下，却夹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思念，悔恨，愧疚，怜惜，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这个轻盈的吻却不再单纯。有某份即将决堤的情感，便要流泻而出。
莱伊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
心灵上的颤抖，让那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是、谁？”莱伊猛地站起，面朝着那退开的没有被他抓住的人。
没有回应，房间里是像刚才一样沉默的安静，流水的潺潺声还在绵延不断地流淌。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莱伊抬高音量追问了一遍，声音却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伴随着这声质问，离去的脚步是那样的快，房门被啪的带上了。莱伊根本没办法追上那消失不见的人影，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莱伊突然失明的事情，让亚鲁迪斯差点抓狂。
但更让他崩溃的却是连莱伊自己也说不清楚失明的原因，就是突然看不见了。
“这算什么？我去找医生来看看！”亚鲁迪斯说着便要出门。
被莱伊一把挽住了胳膊，紧锁的眉梢似乎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那双无神的眼睛暴露了一切。见状亚鲁迪斯不由地暗骂自己的冲动，他怎么能在此时丢下莱伊一个人，任凭谁突然看不见了都会感到害怕与慌乱。
“别怕，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激动的声音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亚鲁迪斯柔声抚摸着莱伊的头，却怎么也无法让莱伊平静下来。他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对劲，除了惊慌失措外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感觉，让亚鲁迪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试着跟莱伊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而片刻之后莱伊的脸色总算好转了一些。
“是你，亚鲁，是你？”这段期间他反复地确认着这个问题。
这让亚鲁迪斯有些疑惑，难道人在突然失明的时候会变得疑心周围的一切？
但是，他没办法追问现在的莱伊。因为看不见，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没什么焦距，只能够看着他的方向，神色看起来脆弱的让人心疼。而莱伊的手还在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他用的力气有些大，微微颤动的指尖暴露了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莱伊……”亚鲁迪斯轻声唤道。
他为什么，会害怕成这样子？
而莱伊没有回应，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亚鲁，却还是不敢放开紧紧抓住他的手。
恐惧与绝望，像覆盖而来的阴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害怕，非常的害怕，却不是因为突然而至的黑暗。如果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会不会刚才的人还会回来？他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来抓自己的，是不是，还想要再把他抓回去……
太天真了，以为能够逃走的，逃离他的身边，根本就不可能。
无论自己逃到天涯海角，都没办法走出那个人的视野。凯撒根本就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的行踪，连房间的钥匙都有……他还有什么，不可以做到？
这样想着，莱伊突然不安地在床上翻滚了一下，摸索着将头埋进了亚鲁的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