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更正,一个雄性和一个亚雌性,一张床,还有视线相对时四溅的火花——
如果自己没有被人用手掌压在脆弱的脖子上,东陵更愿意用“暧昧”来形容当下的局势,可惜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和那个拼命散发粉红泡泡的形容词不怎么搭得上边。
“你不考虑为自己身上气味的问题解释吗?”博格用了点力,愤怒促使他体内的血液沸腾,瞳孔缓慢缩紧成狭长的竖线。
东陵有点走神,他的目光正追随着对方胳膊上的血痕,那一滴殷红的液体顺着结实而流畅的肌肉滑落,所经之处留下一道蜿蜒的赤色痕迹,刺眼的耀目。
假如真要发生点什么适合在床上干的事,那真是再绝妙不过的装饰,他想,血液会让人兴奋。
他不曾提到过吗?
好吧,其实这个不重要,也没必要特别强调,瞧,差不多所有杀手看到鲜血时肾上腺素都会升高,只是程度和敏感性的问题。
他的自控力很好,至少他还是个杀手而不是杀人魔,也不会因为这种黏哒哒带着金属气息的液体而勃起——东陵见过那么几个恶心的堕落者。但他必须承认,目睹温暖、热烈的鲜血温柔的抚过如此强壮的造物,那景象确实非常……动人心魄。
一个杀手从来不会太介怀自己是否是个合格的疯子。
直到脖子上加大的力道和隐约的窒息感传来,东陵才发觉自己的思绪正在往奇怪的方向偏移。
啊,不太妙。
东陵眨眨眼,决定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或者他可以编个好点的故事?
东陵不能撒谎。但真正的规矩是不能对家人说谎。其余时间他只是习惯性遵守这个;而在许多任务中,巧妙的谎言总是帮助自己成功脱身的锦囊妙计。
毕竟当一个人的身份都是弥天大谎时,该受谴责的反而成了诚实本身。
他飞速思考,在头脑里寻找合适的方案。
不可妄言。
很好。东陵沮丧的想,这又是个新体验了,他还没有哪次像这样痛恨自己受到的教育呢。
东陵清了清嗓子,抬头与对方金色的竖瞳相对。
“你会保密吗?”他最终下了决定。
“保密?”
博格看起来完全迷糊了,他重复一遍东陵的话,然后皱起眉头。
东陵感觉到钳住自己脖子的手指放松了些,他家的雄性看起来没那么狂怒,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但依旧怒气冲冲。
“我不可能替你保守这种事情,我需要对部落负责。”
“就好像我不需要似的。”东陵轻声咕哝着,发现对方允许自己推开他的手臂坐起来。
于是他飞快的坐正身子,同时伸手到背后抚慰他疼痛的肩部肌肉——它们刚才在床上撞得真够狠的。
噢,该死的石头床,兽人们为什么不能发明席梦思?
“别担心部落,”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件事不会危害到你的族人,我发誓。”
博格怀疑的盯着他。
“保守秘密?嗯?否则我宁可继续沉默下去……别瞪我,你知道我不接受威胁,而且即使在武力方面……”
东陵在这里停下来,叹气,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下一刻,右手沿着诡异的路线滑至另一人的颈动脉处,而代替指尖抵住那里的,是锐利的刀片。
两个人在床边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半晌,期间刀尖一直贴在其中一人的颈部,金属下的皮肤因压力而苍白。
持刀的手很稳,东陵不打算在对方身上留下什么印记,伤口有一个就够了。血液确实让他兴奋,不过也不代表他非得表现的像个变态。
“我猜现在你肯心平气和的和我谈谈?”他眨眨眼,很无辜的模样。
“保证不会危害到部落?”
雄性等同于是让步的说法让东陵立刻咧开嘴。
“保证不会。”他飞快的回答,同时收回右手,刀片在他将手放回床上前就消隐无踪,“事实上这是点私事——别那么看我,不是我的私事。”
这个强调换来了更长久的一次打量。
而后博格点点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会闭紧嘴。”
向博格转述格纳的事情花费了比预想更多的精力,东陵必须想办法在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同时设法隐瞒那条黑蛇的所在地,同时还要省略自己和格纳的两场架,这让他的讲述出现了许多段类似于“拉灯”的情节。
所以人们讨厌分割线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谢天谢地,他终于在尽量保持故事完整性的前提下成功进展到稍早些时候的部分,虽然部落附近存在两个流浪兽人的事实不可避免的让博格看起来更担忧了。
“……大体上就这么多,格纳不会危害到部落,倒是有可能给莉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如果他最终决定逃离并永远不回来这里,我觉得那个傻姑娘的玻璃心会和故事里常说的那样‘碎成片片’。”
博格并没有被东陵的玩笑转移注意,他正皱着眉头,不赞同的看着他:“你怎么能相信那个兽人?他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鉴于我前二十年的时间里至少有一半时间学习分辨真伪来保住自己的小命,没人能站在我眼前骗我,至少这里没有。”
“你太相信自己的感觉了,它们并不会总是正确的。我在打猎时动用自己的直觉,但不会让它控制我,经验和观察更重要一些。”
对于这一指控,东陵只是耸耸肩。从博格嘴里听到这个倒是挺有趣的,身为一个完全的人类,他更相信直觉;而有一半是野兽的家伙反而把天性排在理智的分析之后。
“总得有那么几样东西是我能相信的,否则我就无所依仗——我觉得咱俩有点跑题,现在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你不会说出去对吧?”
博格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相对的,他坐在那里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做斗争,脸上的表情掺杂了犹豫、为难、愧疚……总之一切令人有糟糕预感的东西。
“很抱歉,我不能冒这个险。”
有那么一会儿东陵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示意博格稍等片刻,在脑子里回放刚才的片段。
博格皱眉。
博格愁眉苦脸。
博格开口说“很抱歉……”
他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恶狠狠的瞪着那个混蛋。
“我可以随便编点什么话应付你,说我遇上一个危险的流浪兽人或者干脆保持缄默,我没那么做只因为你是博格,可你特么竟然在承诺保守秘密后跟我说抱歉?”
东陵觉得今天可能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自己和博格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在“瞪着对方”这一举动上。两人都试图用眼神让他们的目标屈服,但如果随便谁肯动动脑子,就会发现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不过除了比较眼睛和嗓门的大小,好像也没有其他方法能破解现在的困境,两个同样顽固的家伙碰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
没人想让步。
“……我们吵不出任何结果。能带我去找你说的那个流浪兽人吗?”先放弃的是博格,他双手在空气中安抚的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我得和他谈谈。”
“明智。”杀手言简意赅的总结。
第48章
或许除了将格纳的藏身之处透露给博格外,还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但东陵表示他妈的老子嫌累了,早该让他们两个雄性互掐去。
于是东陵随便张罗了午饭,叮嘱阿诺下午时乖乖留在家里练习,顺便扯走了在屋后啃杂草的板牙。他需要在两头野兽打架时找个活物打发时间,当然旁观他们打架的主意非常有诱惑力,但他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方法可以在同时确保自己的小命。
“真是可惜了,错过这么一场战斗。”
东陵无聊的叼着草根,倚在树上等着两个鸡血上头的雄性结束战斗。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拖着两头蛮牛一样的家伙让战场远离后山,结果如此的辛勤工作却连张门票都换不来。
树林里不断传来猛兽的咆哮和巨蟒的嘶声,间杂着树木断裂倒地的闷响,震撼的音效直追好莱坞大片。这次没人留手,淡淡的血腥味一直在枝叶间萦绕不去。东陵从他坐着的桦树底下站起来往左走了几步,换了块石头重新坐下。
一棵树正好贴着白桦砸在地上,疾风鹿险些被散开的枝干波及,惨叫一声跑了个没影。
真激烈。
东陵吹了声口哨,颇有些可惜自己不能在现场助阵;板牙绕了个圈从他身后靠过来,可怜兮兮的迭声叫着求安慰,被主人一手揽住脖子压到身边。
“瞧见没,男人就是要用拳头和身体交流。”
“呦~”挣扎挣扎。
另一棵树砸下来。东陵攀着鹿脖子转了一圈堪堪闪过,坐到板牙另一侧继续等:“都是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呐——”
“呦?”
难得有人——有鹿愿意听他感慨人生,东陵顿时来了聊天的兴致,往板牙身上一靠就开始长篇大论。
“想当年老子年轻的时候啊,也像他们似的鸡血上头,成天就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靠!老子头发!”
东陵手忙脚乱的从板牙口中抢救自己的头发,面对小鹿水汪汪的无辜眼神,打死也搞不明白这头鹿啥时候蠢到连头发和草都分不清的程度。
难道说他发质变差了?
最后,东陵决定相信这只不过是因为板牙饿坏了,和他头发的状态没有任何关系。
“喂,板牙?”
“呦。”
“咱们去摘野菜吧。”他四下里看了看,扯起一株锯齿状叶子的植物,“我记得这个是能吃的?”
公鹿优雅的弯下脖子,咬起叶子的一角……远远的丢出去。
“那这个?”
丢出去。
“……这个?”
丢在地上,碾碎。
板牙默默的衔起自家主人的衣领,带着这个折腾个没完的奇怪生物走回看起来最安全的一棵树下,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在地上,然后独自在周围转了几圈,不一会儿就在东陵面前的地上堆起一座野菜的小山。
“真是能干。”
东陵拍拍板牙的头以示夸奖,顺手拿起一颗野菜喂给它。
“不过我觉得这跟我摘的没区别吧,明明都是这样的叶子,这种齿状边缘的?”
“呦……”才不一样。
东陵表示自己听不懂鹿语。
树林边缘正好有几棵与柳树类似的植物,他折了一些软硬适中的枝条打算编一只柳条筐,结果他的筐子刚编到一半,林子里的打斗声就消失了。
……
“这两个没用的雄性!”东陵把手里差个边就能收尾的筐子往地上一摆,骂骂咧咧的起身往树林里走,“再多打十分钟能死吗?老子这筐眼看就编完了,还要腾时间去管他们的破事。”
板牙在主人和编到一半的柳条筐之间来回看了看,跺跺蹄子欢快的跟上去。
树林里一如东陵想的那样遍地狼藉,仿佛有台风过境,不够粗壮的小树被连根拔起,哪怕是有年头的大树也免不了折断枝干。
杀手一边咋舌惊叹一边轻巧的越过脚下的障碍,甚至还有心情在一棵沾了血的灌木旁边停了片刻,猜测血迹属于哪一方。
真是野蛮的家伙。
他轻弹矮枝上的叶子,几颗血珠从叶尖飞溅开来。
“得啦,板牙,瞧瞧这儿都弄成什么样了,我希望等会儿咱们不会看到两具还在冒热气的新鲜尸体。”
“呦!”
事实证明,东陵的担忧不无道理,战场中央的两个雄性都是满身凄惨,格纳肩膀上的爪痕深可见骨,博格直接被咬穿了胳膊,其他的小伤口更是遍布全身上下。要不是能清楚看到这俩人都在喘气,他已经打算回部落里找铲子挖坑了。
“看起来你们沟通的很愉快,这样我就放心了。”
战斗的直接引发者呵呵笑着走上前,左右开弓狠狠拍在两个雄性最重的伤口上,心满意足的听到先后响起的两声抽气。
“怎样,博格,我之前的提议你们有讨论出结果吗?”
博格的耳根泛起淡红色,不自然的躲闪东陵的目光:“我依旧认为流浪兽人的存在对部落是个威胁,不过既然你坚持,倒是可以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东陵撇撇嘴,终于确定无论哪里都少不了传说中的大男子主义。
“果然雄性的事就得你们雄性自己沟通,不过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想到你们的交流会这么热烈。”他从随身带着的袋子里翻出草药和绷带,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博格看。
“怎么了?”
“呃,我猜自己恐怕一时有点记不清……这是白茅草吧?治外伤还是退烧来着?”
“……那是止泻的白叶尖。”
“……”
最后东陵还是没能独自完成药草辨识的大工程,博格帮忙指出了几种止血消炎的植物,他所要做的只是将它们磨碎备用。
“胳膊抬起来……还好没伤到骨头,否则你就得在家里陪我了。”
东陵几乎算得上愉快的用右手在博格的手臂上涂药,牙齿配合左手扯开绷带,利落的缠绕打结。稍微小一些的伤口索性不去管它,有雄性彪悍到诡异的体魄打底,吃饱了上床睡一觉,明早起床连痂皮都能掉干净了。
随手把博格从上到下拍过一遍,确认没有看不见的暗伤后,东陵的目光转向另一个雄性。
“身子坐正,把肩膀露出来。”
“不需要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处理。”
“自己处理肩膀后面的伤口?乖乖转过身去,有专业医生肯帮忙你就该偷着乐了。”
作为没有经历过冬季战争的部落外人士,格纳看这个亚雌性的目光已经无法单用怀疑来形容。
对方视线里的不信任实在是太直白,即使是东陵这样的厚脸皮,也难免有些尴尬。
“咳,或许我在草药方面不是太专业——”他耸耸肩,下一秒已经压下格纳的肩膀,抹药包扎一气呵成,“但我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医生来的……好了,这个算是赠品。”
一朵美丽的玫瑰绽放在原本应该打结的位置,麻布制成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晃动。
第49章
格纳十二万分郁闷的拨弄绷带上的手编花,东陵在一边看得各种愉悦,不过明面上还绷着张脸安慰人,右手用力朝对方肩膀上一拍:“哎呀,你也不用太担心伤口的问题,虽说是伤在肩膀上,但骨头没大碍,按着你们雄性的恢复力,也就是一晚上的事。”
格纳一阵龇牙咧嘴,拖着到处疼的身体往后靠了几步,让那个亚雌性还未拍下的手直接落空。
东陵看了悬在半空中的手掌一眼,撇撇嘴没说什么,往板牙身上一倚就开始琢磨接下来的打算。
如今博格这关算是勉强过了。毕竟已经和这个雄性相处了差不多半年,看个人他自认还是有那么点准头,博格有些死板固执,但绝对是一言九鼎的主,他既然点头承认格纳,甭管用词隐不隐晦,就一定不会再把这件事捅出去给别人知道了。
现在的问题是,博格这一身伤该怎么办?
东陵逮住一旁的雄性上下打量几遍,大大小小的伤口与淤青越看越让人心惊。他直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把脑子扇开窍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