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是一只小狐狸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每日每夜的修炼,直到有一天修成人形,和每一只修道的妖精一样,他渴望得道成仙,渴望过受人敬仰的日子,所以他用尽各种手段,他要在最短的时间成为仙家的一员。
就因为有这样的大野心大抱负,才让他对忘川的传说深信不疑,才让他千辛万苦的找寻到了荆棘石,才能够把从来就没有人培育出的沼泽幽兰被卫炽培育出来,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已就绪时,卫炽却联合了罗青将他谋害了,这口气到现在贝熹依然不能咽下。
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日子,是一段最黑暗的岁月,人类是他最不耻的生物,因为他们是食物和玩偶,但是他却附身在了自己的食物身上,这是多么大的一种讽刺啊!
贝熹忍辱偷生,训练小孩子去接近卫炽,一次次的试探终于在得手之后,却又化为乌有,眼看着忘川只能成为遥不可及的幻象,他只好安下心来让一切重新开始,从最低开始慢慢修炼。但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贝熹觉得这是上苍的恩赐,现今得到了沼泽幽兰的种子,忘川也不再是幻象了,它又变得触手可及,贝熹觉得自己只差一步,就一步而已!
远处响起了钟声,贝熹眺望,市区里曾经的老寺庙如今也是一番华丽面貌,看来能修缮的如此,定是香火鼎盛。
贝熹曾经在这寺庙里住过些日子,那段时间正是兵荒马乱之际,八国联军攻陷天津直取北京,贝熹的魂魄附身的肉身就和大多数人躲进了这寺庙,天天靠着寺庙施给的稀粥过活。想到此便想到寺庙看看,他想如今应该早就面目全非了吧!
从寺庙的大门进去,果然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那就是金碧辉煌。金光闪闪的大门,朱红色的城墙,还有曾经象征皇权的金色琉璃瓦,若仅仅是看这三样的组合,谁都会先想到北京的紫禁城,而现在却在天津,一座寺庙之中。
寺庙中烟火缭绕,信徒众多,贝熹插着口袋闲逛,他想找寻曾经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不过发现都变了。
“施主!”一个圆脸的白净大和尚叫住贝熹,这和尚披着主持袈裟,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请留步。”
贝熹冲着和尚点点头,“何事?”
“贫僧是景宁寺的主持,慧玄。”慧玄双手合十行了一佛家礼仪,“看施主眼明亮,气度非凡,定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哦?”贝熹环顾四周,略有嘲讽,“在这华丽的寺庙里,我以为都是些虚有其表,为了钱财出家的和尚呢!没想到还有方丈这种目光如镜之人。”
“佛家说四方供养,供养如何,和僧人修佛无关紧要,香火多也是一个馒头一碗粥,香火少也是一个馒头一碗粥。”
“但是我却听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佛祖在心中,泥塑的也是佛祖,金装的也是佛祖,佛祖不变,变的是人心。”
“真是没法和佛家打交道,总是说一堆道理,还没什么用处。”贝熹笑,“方丈叫住我,何事?”
“贫僧见施主身上戾气太重,也许愿意在寺里住上一段日子,过过青菜豆腐的日子。”
“青菜豆腐?我怕吃不了两天青菜豆腐就把寺里的和尚都吃了!”
“吃了就吃了。”慧玄无所谓的说道。
“我是认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见慧玄温和的表情,贝熹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修道立志成仙,和佛家本是两派,但是若让他真的去杀两个和尚吃,他也有所顾忌,毕竟佛家也有修为极高之人,要是弄得道家和佛家对立,到时候他便成为众矢之的。
“我一修道之人,住你这佛寺不太方便吧!”
“贫僧想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虽然终点不同,但是导人向善之心不变,施主不妨扪心自问,修道之人有您身上这血气吗?”慧玄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气质,他抬抬手,在他身后几米的小沙弥跑过来,慧玄对着小沙弥说道,“静如,带这位施主去厢房休息,他要在寺里住上些日子。”
贝熹冷冷的看着慧玄,“若我不住呢?”
“佛门不关,来去自如。”
贝熹看向敞开的大门,又看着慧玄的一脸淡然,“你想感化我?这么白痴的事情竟然会有人想做?你知道我活了多久了吗?”
“活得再久也是要吃饭的,不如先尝尝我们寺里的饭菜,虽然是素食,但是味道很好。”慧玄说着身体微微侧转,手臂也跟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难道施主害怕这一顿饭不成?”
“OK!我就吃这一顿饭。”贝熹越过慧玄往寺里走去,静如小沙弥紧紧的跟在贝熹的身后,他跑了两步跑到贝熹的身前,做出一副带路的姿态,“施主,这边请。”
贝熹自然没把小沙弥放在眼里,他连方丈都没放在眼里,他留下只是因为慧玄那洞悉世事的眼神让他讨厌,他也想给慧玄一个打击,让他明白想感化一只妖精简直是自取其辱。
慧玄看着贝熹渐渐消失的背影,他叹了口气,他并非将贝熹看得清楚明白,他也只是被他身上的血腥之气冲击,他不知道留下贝熹是对是错,但是他却觉得如果看着他走出了寺庙,将是自己的过失。
74.
随着静如往寺里面走,与外表的华丽相比,越往寺里走,越是有清幽淡雅之感,贝熹双手插着口袋,寺里路面上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没有一点行走不便的感觉。
“施主,这边请。”静如将贝熹带到了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一床,一桌,一椅,这是这间屋子里仅有的。
“就这里?”贝熹站在屋子中间四下打量着,“这就是你们待客的厢房?”
“是。”静如双手合十,“施主稍等片刻,小僧去给施主拿些日常的用品。”
贝熹看了眼光光的床板,他摆摆手也懒得说‘我呆不长!’之类的话,反正静如愿意去拿和他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静如默默离去,贝熹也走出屋子,这屋外的气温都比屋里的气温要高,冬季在北方有集中供暖,但是寺庙里却并没有按暖气,所以屋里倒是阴冷湿气重了。
背手而立,贝熹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个小院子,院子是四间屋子围合而成的,中间是场院,但是场院并不大,这种院子是专门待客的,以前的大户人家烧香拜佛应该就是在这里暂时落脚歇息,有些还在这里用斋菜,不过现在这院子应该不会有人经常住了。
贝熹正想着,静如已经抱了被褥过来了,他双臂前伸抱着一大摞的被褥,因为被子摞的太高了,遮挡住了他的脸,贝熹只能看到静如的一小截秃脑壳,他左边的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大塑料袋,塑料袋是白色的,能看到里面大致的东西,是一个浅蓝色的塑料盆。
贝熹见静如快走到自己身前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把门口的位置让出来,静如迈过门槛把一整摞被子放在床板上,才大大的舒了口气。
“施主,寺里吃两顿饭,早饭是在早课之后,早课六点钟开始,七点钟吃早饭,晚饭也是七点钟开始,寺里会敲钟的,到时候您直接过去就行,出了这个门转两个弯就是饭堂,今天快到时间我会过来带您去一次。”静如说着已经开始给贝熹铺床了,一层垫子,一层褥子,摆好枕头和棉被,贝熹走过来摸摸,虽然是很薄,但是并不脏,感觉很干净。
静如又把塑料盆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里面还有毛巾和肥皂,将它们放到床下,“洗漱间晚上也会带您去一次认认路的。”
贝熹插着手臂,不语只是点了一下头,静如则双手合十,“小僧就先离开了,有任何的事情都可以来找小僧。”
贝熹又点点头,静如便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手关上了房门,房间中的光线随着这木门的关闭而减弱,贝熹却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涌现一丝奇怪的感觉,他仿佛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当然,他非常明白他是来去自如的,但是心里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是让他觉得是不是这些年太过于谨小慎微了?
坐到床上,冷冰冰硬邦邦的床板,贝熹盘膝而坐,调整呼吸,他试图进行日常的修行,但是这两天没有吃人心,肚子咕咕的叫唤,所以心情也跟着烦闷起来。
烦闷的情绪越来越旺盛,也导致了对食物的渴求,贝熹皱眉,他问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寺庙里?本来不是打算上街找食物的吗?为什么被老和尚说几句就住进寺庙来了?
贝熹想到此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他觉得饿肚子才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快速的打开门想跑出去,却和门口正打算敲门的静如装了个正着。
“小和尚?”
“施主!您这是要去哪?”静如手里抱着两本线状的书,他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是不是屋子里冷?”
“没事。”贝熹并不打算告诉静如自己去猎食,对于佛教该有的尊重他还是会做的,“你来干什么?”
“小僧刚去见过方丈主持,主持说这几日让我先和施主做个伴,怕施主初来寺里不习惯。”
贝熹挑挑眉,他心想派个小和尚来盯梢有什么用?他想走不还是会走?“给我作伴?你能和我干什么?这寺里面有什么可以玩的?”
静如把双手抱着的书呈给贝熹,“咱们可以一起看经书,我今天带来的是妙法莲华经。”
“经书?”贝熹接过书翻了两下,“我学道的,为什么要看你们和尚看的书?”
“师父说,道家佛家,向善的心是一样的。”静如说罢轻轻的点了下头,像是要更加确定自己刚才说的理念一般。
贝熹偏头看静如,静如比他要矮一个头,“你多大了?”
“小僧今年三十岁了。”
“你有三十了?”听静如这一说,贝熹才仔细的打量起静如来,脸上并没有世俗人在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皱纹,贝熹想也许是和尚在寺庙里每天吃斋念佛所以过得比较舒心的关系,“还真是看不出来。”
静如并未继续就年龄和贝熹交谈,他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经书,“咱们在哪里一起读经书?”
“我没说和你读经书吧!”
静如愣了下,“您要在寺里四处走走吗?”
“兴趣也不大。”贝熹抱着双臂,“如果我要你别来烦我,你能离开吗?”
静如又愣了下,贝熹觉得静如这人在寺庙里呆久了,所以有些迟钝,常听说蠢和尚蠢和尚,也许就是这意思。“说话啊?”
静如抿了下嘴唇,“施主,这样不行,主持说要我陪您熟悉下寺里的生活,所以我不能离开,如果您不喜欢和我说话,我可以在一边不打扰。”
贝熹看看远处的门,摸摸肚子,又瞧了瞧面前的静如,“我要睡觉!这样你能回去了吧!”
“您睡吧!我在院子里看经书,您有什么需要一开门就能找见我。”静如说着将手里的经书展开,默念起来。
贝熹真是觉得无语,对于面前的蠢和尚,是骂也不是,打也不是,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杀他,贝熹手里拿着另一本经书,他把经书卷成轴,双手攥着,“好,我去睡觉!”
进屋,关门,挺生气的躺倒在床上,将手里的经书发狠一样的扔到墙上,听到经书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没有让贝熹好受一点。
贝熹心中并没有特别大的火,因为这气根本就没升起来,自然火也不好发,只是因为一个蠢和尚的愚钝而已,贝熹抓过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上,闭上双眼想用睡眠赶走饥饿。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贝熹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恶狠狠的瞪着房门,“好啊!不和你读经书,你就在外面读出来念我!”贝熹愤然道,就在前一刻,他只是躺下闭上眼睛,经文的朗诵声就传入了耳中,像是有蚊子在耳边飞舞,让贝熹别提多别扭了。
贝熹从床上跳下来,恶狠狠的拉开房门,只见静如在院子中央,屁股底下坐着两块砖,腿上放着敞开的经书,正沐浴着阳光,见贝熹开了门,便问道,“施主,有事吗?”贝熹看静如的表情比较懵懂,并不像一个吵他起来的祸首,这让他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他好似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就没有听到诵经声了,而且这蠢和尚会想出这种扰他心神的招数吗?想到此,贝熹觉得自己错怪了静如了,诵经声应该另有蹊跷。
“施主?”静如又叫了一声,他已经站起了身,正要往贝熹这边走。
“没事!你继续呆着!”贝熹后退一步快速关上房门,他狐疑的四下打量这简朴的小房子,视线停顿在自己扔在地上的破经书上,慢慢的走到经书前,弯下腰捡起,仔细的翻看着。
手里的经书不新,但是也不旧,当然古书是不可能给他看的,所以这书有什么法力是绝无可能的,贝熹拿着书走到桌边,他把经书放到桌上,再次躺倒在了床上。
盖上被子闭上眼,‘尔时释提桓因,与其眷属二万天子俱。复有名月天子、普香天子、宝光天子、四大天王……’诵经声又传来了,贝熹睁开眼,这诵经声便消失不见,贝熹再次狐疑的看向四周,房间中没有任何改变,但是为什么会这样?贝熹自问着,难道老和尚给我下了什么咒语了?
贝熹现今重新修行,道行低微,他想如果被道行高的人下咒自己也不见得能察觉,想到此贝熹就想到门口的静如,“难怪老和尚派这么一个蠢和尚来监视我!原来是他早就给我下了咒了!”贝熹想到此就咬牙切齿,但是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他微微眯起眼睛,邪恶的光芒四现。
75.
晚饭时间静如敲响贝熹的房门,贝熹黑着脸说了声“进来!”他心情已经在最低谷了,睡觉耳边就有诵经声,醒着肚子又饿的难受!
“施主,该去吃晚饭了。”
“你不是说会敲钟吗?钟也没响啊!”因为心情不佳,贝熹看到静如就火大,就想找他麻烦。
“马上就会响的。”静如如此说着,只听此刻寺庙里响起了悠远的钟声,静如双手合十,“小僧带您去饭堂。”
贝熹从床上下来,静如的沉稳让他越来越气恼,而他心里也是一百二十分个不愿意去饭堂,但是一想到自己被老和尚施了咒语,贝熹就觉得他必须去不可,一是要探究老和尚究竟有什么企图,二是寻找解开咒语的方法。
“你带路吧!”贝熹说着摆摆手,眼睛都没搭上静如的身。
静如点头转身走出房间,贝熹跟上,饭堂就如静如所说的,并不远,不过这饭堂还真是很大,比当年贝熹逃难在此躲避时要大出一半,看来是被扩建了,一张张长条的桌子有序的排列着,和尚们也规矩的坐好,只能听到吃东西的声音,没人交谈。
静如带着贝熹来到领饭的桌子前,对着一个大头大耳身材高大的和尚说道,“静信师兄,这是今天新来寺里的客人,以后早晚都在饭堂用餐。”
静信看起来是个非常快乐的和尚,他笑眯眯的对贝熹点点头,“要是不够吃,可以添饭!”
贝熹脸色僵硬的点点头,他已经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的饭菜了,炒胡萝卜丝,咸菜,拌黄瓜,紫菜汤,馒头,这些东西在贝熹看来没有一样是能够入他的胃!
静如给贝熹一个不锈钢的托盘,上面已经被静信盛上了饭菜,贝熹端着托盘,但是他心里却想将托盘直接扔在静如的脸上。静如也端起一个托盘,他指了指一张桌子的空座,“那里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