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佑答应了。老板也笑起来,“干脆你每个月都给小于多发,我就歇着了。”
“多发没问题,”老板娘一叉腰,“你就别想偷懒。”老板娘是真这么想的,过了这半年,就冲于佑留下来,也要给他涨工资。
于佑继续吃着水果,看那两口子在那儿笑闹得没有正形。想想,明天又到了周一。这个让大多数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难过的日子,到于佑这儿,意义又不一样了。
既然周三已经去淘了次碟,于佑还是决定去跑步。不管他愿不愿意口头上承认,卡顿的好身材有点刺激到自己了。于佑从喜欢看电影开始,就一直特别羡慕那些电影里边身材练得特别好的演员。当然也有人告诉他,同性恋天生就对外在敏感。他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偶尔会对自己怎么吃怎么锻炼都只有那么一层薄薄的肌肉感到有些郁闷。
出了不少汗,速度依旧在稳步提升,跑步的路程也变长了不少,于佑边听歌边想象着自己终于有了八块腹肌,又想想要不要从今天开始练练哑铃和仰卧起坐。身体随着惯性在河堤下坡处慢慢降速,冷不妨一个人跑到了自己身边,于佑起初还以为是卡顿。说来也好玩,卡顿有时候骑车,有时候跑步,当然他看起来比于佑要有空,来得次数要多,可是每次两人最多就在跑完的时候遇到,大概也是两人跑步的方向不同或者时间对不上。
“嘿!”那人冲于佑笑,那笑怎么看却都有点不正经,“你老在这边跑步呐,我都看见你好多次了。”
于佑此时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出于礼貌,拿下了耳机朝对方点了点头,“你好,有什么事吗?”
看对方随便套着件工装外套,好像是附近别墅区里面洗车公司的员工,可是于佑也不会随便相信一个给人洗车的工人,上班时间能穿着这么干净的休闲西裤和擦得锃亮的休闲皮鞋。
“嗯,”对方又是那种笑,“就是想认识认识你。”没等于佑回话,又低头凑了过来,这么看他还比于佑要高一些,“你也是吧?嗯?”
“?”于佑倒真是一开头没反应过来。他从决定回花城开始,就已经没有接触过那个圈子。应该说,于佑其实根本不算进入过那些所谓的圈子。只是认识过几个类似的人,也仅是认识而已。老实说,他不喜欢那种圈子里普遍的风气。
等到反应过来,于佑顺其自然继续装傻。同时也有些疑惑,虽说是不是大概之间能看出来,但自己还都不知道有对方这号人呢,这家伙!
对方还真有点惊讶,不过依旧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没关系。不过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害羞。我挺喜欢你的。有空来这里玩玩儿呗,我自个儿的酒吧。”
“……我想你是搞错了。”于佑看着对方自来熟地把名帖递过来,忙让开,还是让对方轻松地把名帖放进了运动风衣的兜里,这让他有些生气,“你干什么?”
“就是认识一下嘛,”对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叫松涛。”说着还拉了拉于佑的手臂,挺友好亲密的模样。
“你真搞错了。”于佑想不明显地甩开对方,却没成功。场面有些僵持,于佑正要发火,却听到卡顿在后面跟自己打招呼。
对方很识相地松了手,于佑却还是很生气,不过也有些庆幸卡顿来得够巧,不然这人还不知道想怎么样。他是同性恋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得要跟松涛这样的人处一块儿。回来之前他本来就不属于任何圈子,回来之后更没想过跟着搀和。
“于佑。”卡顿又叫了他一声,他在后面就觉得于佑旁边的那个家伙怪怪的,因此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有点自然的严肃和戒备。
“长得不错,可惜是个直的。你还是应该考虑考虑我。”松涛快速地以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听到一半于佑就想送他一拳。
“没事没事,”松涛也好像看出了于佑的想法,闪了开去,又是那种不正经的笑,对卡顿说,“嗨,你看,我认错人了。”接着就摆摆手离开。
卡顿看着松涛走远了一段,才对走在一边给自己降火的于佑说,“这人怎么了?”
“他认错人了。”于佑也只能这么说。虽然他知道看卡顿的神色他是不相信自己的。那还能怎么说?那个家伙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个同性恋,公然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男?
“看着有些奇怪。”卡顿直觉于佑是在让自己忽略什么,那个人,刚刚对于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单方面的纠缠不清,甚至说骚扰也不夸张。不过于佑既然认同了那人的说法,卡顿也不好继续询问,“唉,今天又是周一。”
“想来我们馆子吃饭呢?”于佑笑他那副沮丧的模样,“没办法呀,你也知道,每周一不开门,”顿了顿,好像又有些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够意思,毕竟也算是经常见面的一个朋友,同时又觉得,如果贸贸然就邀请对方来自己家随便吃点儿,好像又还没到那交情份儿上——于佑承认自己的情商偏低。心里正矛盾着,嘴上却已经开始客套起来,“要不你来我家随便吃点?”反正前几天老板娘从店里拿了许多鱼干给自己。
“可以吗?”卡顿半是吃惊半是不客气地问。这算是家宴吧?虽然于佑只有一个人住,不过对于目前两人的交情来说,确实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但是对方是个那么好的厨师,拒绝对方的邀请简直是对自己的残忍呐——卡顿后知后觉地想着。
一时间,两个人由于情商和文化差异等因素都有些好笑的沉默。
“怎么不可以?”于佑先笑了,这闹的,“不过你别嫌弃太简单就好。平时我自己做饭都挺简单的。”
“我的荣幸。”卡顿也很快笑了。本来多简单的一个事儿啊。
俩人又聊了一路,到了之前各自告别的地儿,于佑给卡顿仔细指了指自己住的地方。就各自先回去冲澡了。毕竟都刚锻炼完,都是一身的汗。咋暖还寒,就光这么搭着都要着凉。
于佑洗完澡,刚打开冰箱唏嘘着所剩无几的库藏,考虑要不要到附近的市场买些菜,卡顿就到了门外。
“请进。”于佑跑过客厅开了门,卡顿就在外边拿着瓶红酒站着,“卡顿先生,很遗憾的告诉您,冰箱的库存决定了今天的晚饭到不了喝红酒的档次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卡顿听了一笑,跟着于佑走进了屋里,“这次不能喝就下次吧。”
“成,”于佑没想到这回饭还没吃这个外国吃货就想着下次了,“你先坐,屋里有些乱别介意啊。”说着就顺手给卡顿到了杯水,接着就进到厨房淘米煮饭,顺便把那一盘子豆豉小鱼干放到电饭锅里一起蒸。
卡顿坐在于佑家的小客厅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放在正前方的电视和影碟机,再近些的茶几上随意地放着一些水果和茶具,自己身旁的沙发上躺着遥控器,回头一看,后面的柜子里一边是十几本书,另一边是一摞的影碟。
“再等一下就能开饭啦。”于佑欢快的声音从饭厅传过来,卡顿从沙发上起来过去帮他收拾桌子。
“嘿,红酒不能喝,但是咱还有啤酒。”于佑拿出两听德国啤酒,“最后两听。燕麦味儿够足,正好配小鱼干吃。”
虽说想着喝酒,于佑还是顺手煮了西红柿鸡蛋汤。煮的时候,于佑莫名其妙地想到之前不知道谁对自己唱过,西红柿煮鸡蛋汤,我们都喜欢~也跟着哼哼起来。
等两人喝完了汤。于佑打开电饭锅把豆豉小鱼干端出来,加上炒的一个肉菜和青菜,两个人就算正式吃了起来。
这一顿可是说是宾主尽欢。本来都是单身汉,一起搭个伙吃个饭,还热闹些。
之后卡顿又帮忙洗了碗。本来小的厨房再来一个卡顿这样的大个子越发显得窄小。接着又是喝茶聊天,直到快十点,卡顿想起明天自己一大早还有课才散。于佑又尽责地把卡顿送下楼,老旧的窄小的楼梯偏偏还安的是感应灯,两个人边下楼边拍手跺脚,在安静的楼道显得特别闹腾。
“于佑?”两人就快走到一楼的时候,楼下的暗处有人叫了声,“哟,有朋友来啦!”声音到了感应灯也亮起来,正是金阿姨活泼的面孔。
“是啊。金阿姨回来啦。”于佑侧了侧身,这本来就小的楼道,他跟卡顿俩人挤在这里还让别人怎么过。
“哎哎,你好,”金阿姨认出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外国的帅小伙儿,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我是于佑的房东。你怎么称呼呀?”
“金阿姨您好,我叫艾尔温·卡顿,”卡顿也侧了侧身,不忘礼貌地回应,“您可以叫我艾尔温或者卡顿。我是于佑的朋友,今天来蹭饭来了。”
“你还来蹭饭呢,于佑这孩子,别看是个厨师,自己做饭可随意了。下次一起来金阿姨家吃吧。”
“您太客气了。”卡顿有些不习惯对方的热情,大概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房东太太吧——忙对于佑表示送自己到这儿就可以了,于佑你陪着房东太太上楼去。
卡顿走了。金阿姨却还挺开心,于佑这孩子,多少有个年龄相当的朋友一起玩玩也好呀,于是又说,“今天金阿姨玩儿去了,下周一定要叫上那小伙儿来吃饭呀。哦,明天记得来喝汤,梁阿姨送了条鲫鱼给我呢。”
于佑大概也是对他金阿姨的态度有些吃惊,便答应下来,回了家。
躺上床,睡觉前,于佑觉得这个周一过得其实也还挺不错。
第五章:冰冻黄鳝
“嗨,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于佑一瞬间端着盘子愣在那儿,看到眼前的人有些惊讶,“这就是缘分吧?”对方还是那副似笑非笑没个正型的模样。
“您的菜齐了,慢用。”于佑回过神来有些恼火,稍稍有些用力把菜单上的字一勾,转身就走。对方也不恼,笑着看着于佑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那头。本来是自己闲得无聊心血来潮去逗逗这个家伙,被拒绝了反而有了那么点心思。也就是托人查了查他,没想到还是个小厨师。
嗯,松涛吃了口菜,做的东西还挺不错。
几天后,于佑面无表情地看着外边等着自己上菜的家伙。连老板娘和老板都发现了这人有些不对劲。不过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更何况对方看起来还是那种挺有钱的主,也就随他去了。于佑自己当然不会去主动理他。只是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叫松涛的(这还是他那天洗衣服,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那名帖,才想起这么号人),还真是有钱有闲,一天到晚过来消遣自己。不过这种人,于佑也知道,晾着他,早晚也就觉得没劲儿自己滚了。
“哎,”松涛在这吃了好几顿,有时候开口逗逗于佑,有时候就单纯地吃饭,“小厨师,你别那么冷冰冰的嘛。我这么执着地来吃饭,也不过就是想交个朋友。”
“听你的意思,你还被自己感动得不轻?”于佑不气反笑。
“是啊,怎么就没感动你呢?”松涛本来就是笑嘻嘻的样子。
“您常来我们这馆子挺好,交朋友就算了,”于佑盯着松涛说,“您吃菜,我不打扰了。”
“哎……”松涛被于佑突然反转的态度给摆了一道,眼睁睁的看着于佑再次走开。继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就是这个缘由,对于佑才这么有热情,难道自己就是个欠虐的货?
又累了一天,于佑刚洗完澡走到客厅,正想坐下来看个电影,手机响了。拿过来一看,是个很陌生的本地号码,没多想就接了起来,“喂?”
“……”对方却是一片沉默。
“喂?您是哪位?”于佑还想着对方是不是打错了,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直冲耳膜。
“……于,于佑”
“……大伯?!!”
“是,是啊。”就这么几句,双方都好像不愿意再开口,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之前这么多年的记忆和情绪全都被压缩到了一起,拿着手机的手感觉异常沉重。
最后还是于佑的大伯先开了口,说是自己这次回老家扫墓,托人查到了于佑的手机号码,想要见他一面。
于佑答应了。挂掉手机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还在外面的大酒店帮厨的时候——那个时候初出茅庐,酒店里的厨子都欺负新来的人,脏活累活都推给他干,于佑为了自己和那个人的生存,都一一挨过来。其间于佑最讨厌干的一件事就是杀黄鳝。这家酒店偏偏以冰冻黄鳝出名。将黄鳝杀好洗净,像鱼生那样处理,也是以冰块覆盖,保持肉质的鲜嫩爽滑。于佑偏偏就是那杀黄鳝的,冷冰冰又滑溜溜的黄鳝在冰块和他的手之间滑动,那种可怕又冰冷的触感他很难忘记。以至于后来有朋友请客,有几次恰巧也是吃的这道菜,他根本下不了筷子。
于佑现在就觉得回忆就像那冷冰冰滑溜溜的黄鳝,在瞬间冰冷的空气中缠着自己滑动,从心里一直覆盖到四肢。
他脑海里止不住穿过这么些年来的种种,最后却总会把画面定格在大伯看到自己偷偷和那人在巷子里亲吻的模样。
大伯的表情改变了于佑接下来的人生。
他只记得自己当初唯有恐惧。恐惧到失去一切理智,溺死般地抓住那人,作为救命的绳索,放任自己的天真和冲动,以为只要和那人在一起,只要有和那个人之间的爱情,那么自己也可以勇敢地生活下去。
那个时候于佑十七岁,正在读高三。
于佑看过不少开明家长接受自己孩子出柜的新闻。也曾想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父母早逝,也许自己也不会变成那样。
不过现在于佑早已经不在乎这些。反正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提?于佑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外套,茶室的玻璃门显得自己还算精神,便走进了跟大伯约好的地方。
大伯比于佑更早到,已经点好了茶和一些茶点,靠坐在椅子上,看着精致的竹帘透进来的有些阴暗的天空,以及外面的行人。这样子的他让于佑觉得有些老了。
“大伯。”于佑还是打了声招呼,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大伯本来就是不太爱说话的一个人,于佑知道。
“来啦,”大伯回过神来,甚至站了起来,看了于佑好一会儿,“好,于佑,坐,坐,”又把茶点推了推,“我先点了这些,你伯母老说你喜欢的。”
“……谢谢大伯。”于佑想说您真是太客气了,可是之前这么些年来,好像就一直是这样客气过来的。
于佑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住在离花城几百公里外大城市里的大伯一家收养了他,直到于佑高三那年离家出走,也有将近十年。
于佑又问了大伯伯母和堂哥的情况,两个人来来回回就这么说了一会儿,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大伯一会儿盯着于佑,一会儿又盯着眼前的茶点,想要说什么,却总是说不出来。
于佑不忍心看大伯这个模样。大伯一家一直对自己很好,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不会比堂哥差,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可以说是一家人,却总是有那份客气,让于佑从小总是拘谨,而大伯一家,也由于这份实为隔阂的客气,给不了于佑成长过程中最需要的那些东西。后来于佑甚至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也许并不是因为害怕被伯父发现自己的秘密,而是害怕从此无处可退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