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现在还没有怎么分类整理过,有一个房间几乎都堆满了,连人走进去都不容易。
叶特助觉得他连看都看得小心翼翼的,谁知道碰坏一个值多少钱。他心里也不由得叹气,这他妈才是炫富啊,大的小的丑的美的任人挑选,赤裸裸的暴发户,还非盈利性,其实根本就是变相炫富。跟这种炫富手段比起来,他根本就是个渣嘛!
叶甚蒙心里开始想象这个收藏室的主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大概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头子,比如某某集团的董事长啊,或者哪家公司的主席啊,要不然就是哪个退下来的首长啊。有这个机会结识一下这种人,还是不虚此行的,而且这种侧面接触效果可比正面接触来的好得多。
叶甚蒙正把脑袋从房间里扯出来,想要问问张放是不是先去跟主人打个招呼,他还没转过背,就听到背后传来极其熟悉的声音。
“叶特助。”
叶甚蒙脑子就像卡了一颗螺丝在机械轮齿里面,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就毁灭式的运转起来。他的脑海里想了一万种巧合的解释,但最后他却只有认同人的思维是有盲区的。除非这个盲区被人真真切切的指出来,那么他可能始终都无法察觉到。
就是那声音传进他大脑的火光电石一瞬,他大概就明白了张放那些问题和表情的意义所在。
他根本就是个傻逼。
还什么老头子,还什么首长呢?狗屁,他千想万想竟然没想到这个收藏室的主人就是傅寒!
他再一想,傅寒搞了这么大一个地方要做展馆,他居然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但也许别人会知道,也许傅寒的朋友知道,亲人知道,更也许贺蓝也知道,说不准早就来看过了,也许傅寒带着他来逛过,也给他讲过这些收藏的根雕。
但是他,是不是离傅寒越来越远了。从同桌到同学,从同学上下级,然后渐渐在员工与老板的路上分道扬镳,再也无所交集。
他心里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他恨自己怎么就不早点去研究这破根雕呢?他怎么就以为没有根雕他和傅寒之间还是有着别人超越不了的紧密呢?他凭什么就觉得他永远是最了解傅寒那个人呢?
当初的毫厘之失,如今仿佛是千里之距。
他越恨,就越是对自己狠。
明明已经疼痛难忍鲜血横流了,却偏偏将这一切都用虚假陈腐的笑意掩盖下来,装作什么都没有,装作还可以继续往下走,还可以孤独的,偏执的,沉默的将一切都扛着,然后一如既往的去演绎他卑微执着而少有人能熬过的生活。
“傅总?你怎么在这儿呢?”叶特助笑嘻嘻的,露出半截虎牙,他有点拉不动嘴角,实在是内伤得太厉害。
傅寒也跟着他装蒜道:“因为我今天回国了啊。”
第十九章
傅寒也跟着他装蒜道:“因为我今天回国了啊。”
叶特助听他这么说,才不会慌着去确认对方的身份,那得多尴尬啊?他兜兜转转还找了个人带他进根雕这圈子,对方也是好不容易带着他来这里看一圈,结果原本应该是离他最近,最资深的玩家他却形同陌路。
于情于理,他如果想要玩根雕,第一个应该找的人都是傅寒,就算他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他也不可能绕过傅寒找上其他压根没什么交道的陌生人。
这种做法无疑是极伤脸面的。
所以虽然叶特助是心知肚明,此时此刻却不愿意捅破这层纸,他没办法解释。并不是他找不到一种可以唬弄的理由,而是他即便给出一个理由也说服不了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叶甚蒙有些为难的摸摸耳垂,这样的窘境是少有的。他眼睛往周围瞟着,希望可以找到张放,但是显然在他把注意力投向房间里的时候,张放就已经从长廊里离开了。
这里只剩下他和傅寒两个人罢了。
傅寒没有把叶甚蒙推向更困难的地步,反而是指了指旁边一个最大的房间,道:“既然来了,我带你看看吧。”
房间里共有八排高脚柜,两两之间只留了一道两人宽的过道。
“这个房间里的根雕都是雕工最精美的,八排分别出自八个大师的手笔,不过这里的都是现代根雕,数量最多,跟料虽然昂贵也不乏稀缺的,但是少了点年代的味道就少了沉淀。木也是有灵性的东西,收藏的人养得越好,这东西的味道就越浓,一会儿我带你去其他房间你自然就明白了。”
傅寒带着他从一尊根雕前走过,非常耐心的讲着那些根雕的故事,有时候会停下来指着其中某一尊的某个位置让叶甚蒙过来看,他会挑出一些大师手笔失误的地方又或者是精妙之处。常常会遇到几座根雕的跟料十分希贵的,反倒会引出一两个故事,这些故事谈不上传奇反倒是充满了现实的血和暴力,多是关于走私和偷盗的。
叶甚蒙才开始心里还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可是等到听着傅寒平静而有力的声音时,他渐渐就跟着对方认真起来。他看那些根雕就仿佛真的如同活了一般,有些优雅,有些大气,有些充满戾气,有些灵巧可爱,还有些则透出阵阵忧郁。
这些木头是有灵性的。
叶甚蒙的目光落到玻璃面上放着的那只手上,他想傅寒是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因为连那双隔着玻璃的手都仿佛在像那些根雕传递出一种温柔和细致,那么浅,那么轻,又那么绵绵不断。
他想触碰一下那只手,非常渴望,哪怕只有一下。他想感受一下傅寒的温柔。
叶甚蒙倾过身体靠在玻璃台上,指着胳膊下的那尊根雕道:“这是什么?”
他大脑里一片空白,连自己问的话其实也不太清楚,他只想离傅寒近一点,离那只手近一点。他想傅寒会凑过来,用那双手为他介绍这尊根雕,他可以装作不经意,直起身体也好,越过傅寒去下一处也好,总之他可以找到机会触碰到那只手,只要这样他就足够了。
傅寒果然停了下来,双手放到玻璃面上摩挲了一会儿,开始讲起来,那是一尊雕着小钓童戏鱼的根雕,寓意着年年有余,原本是很常见的年画形象,但是放在这座根雕上却稍显不凡。
“这是屈先生唯一的一座欢喜雕,他更擅长以厚重和悲情为主旨的雕塑。不过这尊根雕却异常圆满,包括跟料本身的造型也与现在相去不远,并没有多少人工添补开凿的痕迹。”
傅寒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你要是喜欢的话,这尊可以送给你。”
叶甚蒙早就听不见傅寒到底在说什么了,他垂着头,死死的盯着他的手掌和傅寒的手掌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根小指的长度!
艹!
叶甚蒙手臂动了动,往傅寒的方向又靠近了些。实际上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围在这尊根雕的旁边确实也没多大的空间。他甚至可以闻到傅寒身上传来的气息,叶甚蒙小指往外岔了岔,他激动得腿都开始抖起来,是真正因为肾上腺素激增而由内而外控制不住能量的那种抖法。
傅寒的电话响起来了。
叶甚蒙眼疾手快,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只手上,被电话声音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外甩了甩手,正好打到傅寒的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所有美好的意境都灰飞湮灭,化作前尘往事。
叶特助那点小小的愿望未曾得到满足,反而手指撞到对方手背上有种被惊到的痛。
傅寒直接挂了电话,看了眼捂着手的叶甚蒙道:“你没事吧。”
叶特助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没事,没事。我还以为是我的电话响了呢。”
接触的速度太快,力道太重,他甚至来不及感受一点点肌肤的温度,就这么完了。
这个电话仿佛也打断了傅寒沉静在根雕中的思绪,气氛突然就不像刚刚那样平和了。
傅寒看着叶甚蒙,用一种特别专注的眼神,既不同于以往那种锱铢必较小气苛刻的为难,也不同于他认真工作时的全情投入,但就是能让叶特助感觉到那眼神非常的专注,带着点思索的味道。
他突然就发难了,“叶特助,我记得你对根雕没有兴趣。为什么?”
叶甚蒙张了张嘴,这话问得太取巧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喜欢上根雕了,还是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去请教傅寒,又或者是不是他一直喜欢根雕,只不过刻意没让对方知晓?
“傅总,你别多心了。这不是我上次遇到郑总跟他参加了一场拍卖会吗?那时候看到一座根雕特别有意思,就觉得想了解了解,结果你不是恰好没在国内吗?刚好张先生在,我就和他约了。”叶特助就差没有喊冤了,我要早知道这是你的收藏室,我还犯得着巴巴往这里跑来撞枪吗?
但是他不知道,不代表傅寒不知道。
张放是知道叶甚蒙是傅寒的特助的。想来已经和傅寒沟通过了,傅总这是守着这里等着叶甚蒙上门。
叶特助也想问一句,傅总,您这又是为哪般啊?!
可惜他不敢问。他只能暗自揣测,傅寒就是喜欢看他出丑,看他夹着尾巴逃进死角。
这句为什么应该他来问,而不是傅寒。
他的回答显然让傅寒不满意,傅总微微上扬的嘴角说明了一切。
叶特助静静的等着傅总的下一波发难,但傅寒兴许是受到了那些根雕的影响,只是转过身凝视着刚刚那尊年年有余。
“你喜欢吗?”
“什么?”之前傅寒说得话,叶特助压根没进过脑子。
“根雕。”傅寒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柜。
“喜欢啊。”叶特助想也没想,这简直就是他表达立场的最佳时机,他怎么可能放过!立刻谄媚道:“刚刚听傅总一讲,感觉这里面学问可多,嗨,这木头确实有些味道。不过我才入门,要全部看懂还得要些时间。傅总不如以后多指点指点?”
叶特助一阵欢喜,简直是坏事变好事,神不知鬼不觉他就又多了和傅寒拉近距离的机会。这和他直接找上傅寒说喜欢根雕可是大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呢?其实就是他怕被傅总一句话给拒绝了。
这么多年,他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买下来吧。”
“什么?”
“买下来吧,这尊年年有余,你不是喜欢吗?”
叶甚蒙愣了一下,刚刚傅寒的意思似乎是问他喜不喜欢这尊根雕,他是会错意了。
“多少钱?”
“三十六万。”
叶特助有点肉疼,老实说从开始到现在他都还没正眼看过那尊年年有余,就这么三十六万就出去了。他就是个高级打工仔,钱也来的不容易,但千金一掷为美人,傅寒开了口,他说什么也得拿下来啊。
“傅总舍得让爱给我?那我就收下了。”叶特助装模作样的看了会儿那年年有余,嘴里还连番赞叹了几声,满是庆幸欢喜之意。心里却疼得一抽一抽的,他对根雕的爱可没有达到三十六万。
傅寒漫不经心的的点点头,似乎对继续讲下去的欲望也消失了,他开始往房间外走,“听人说话的时候走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叶特助,你自己逛逛吧,我去休息会儿。”
叶甚蒙两眼一直,他到底什么地方又把傅寒这个小气鬼给得罪了?真他妈的难伺候,小心他哪一天直接甩手不干了,爱他妈去哪儿休息去哪儿休息去。
大概是因为准备弄成展馆,所以这里的装潢都很简单,比起那种想象中的收藏室更像个办公仓一样的地方,整层楼也只不过装了一小间当作临时休息的地方。
叶特助追着傅寒找过去的时候,正遇到张放从里面出来。对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和风度与他招呼,说是有点事要提前离开,“叶先生,上次拍卖会的事情我也有给傅总提到过,还要多感谢你割爱才是。原本应该告诉你这个收藏室的主人就是傅总,不过傅总的意思是你们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有点僵,他怕你就因为这个不来了,所以让我先别说。
我也想这也是个机会。叶先生是个很爽快的人,傅总其实也是挺好说话的人,我以前困难的时候有事求过他帮忙,一直对傅总都很感激。我觉得叶先生和傅总也许大可好好聊一下,你们上下级的关系应该会很融洽才是。”
第二十章
叶甚蒙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了,他不知道傅寒是怎么忽悠张放的,但事情原本的面目显然和张放理解的差距太大。
甚至是对于对方评论的傅总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这一点,叶特助恍然间有种世界倒错的感觉。傅寒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叶特助在休息室门口瞧了瞧,畏缩得像个贼。
傅寒躺在沙发上,半阖着眼,“进来吧。”
叶特助得了特赦一般溜了进去,“傅总,你看我这人就是不上道,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想来想去估计刚刚还是不该抢傅总的心头好,那年年有余放我家里说不准也保护不好,不如还放在这,以后你展馆开了,我这也算入圈了。”
傅寒坐了起来,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叶甚蒙坐下,表情特认真,特真诚,特诚恳:“阿蒙,你不仅不上道,还特别蠢。虽然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但是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叶特助心里大怒,老子看你才蠢呢!有眼无珠,他最多算贱,算痴情,但是他不蠢。他要是蠢能在傅寒身边墨迹这么多年吗?
“傅总,我是哪件事做得让你不满意了,你直接告诉我吧。我肯定改正。我哪儿让你不放心了,我以后一定注意。”
“你哪都让我不满意。”傅寒一句话,把叶特助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功劳都给抹杀了,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叶特助心里那个滴血啊,委屈啊,他兢兢业业跟在傅寒屁股后头,任劳任怨,半点不敢抱怨,怎么就让对方一点都不满意呢?
要说他借着傅寒的名头在外面吃些野果子,那也是人之常情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要紧紧跟随傅总的步伐也需要不断丰富自己的身价啊。
就连自己都吃下去的东西,比如那尊破根雕,为了傅寒,他都愿意吐出来,怎么就让他不满意了?
叶特助越想越怄,越怄越犯贱:“我改还不行吗?”
傅寒转过头看他,正瞧见叶特助一脸菜色,愁眉苦脸,是真愁,整个人都像是萎靡了。
“你不用改,是我吹毛求疵。”
一时无话,叶甚蒙没想到傅寒这么个大老爷们,说话意尤不尽的,娘气!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什么他都认了,别人却不给机会。真他妈不是个事。
但他也不自知,他自己在感情上还不是遮遮掩掩的,半点不爽快,是个男人就该直面血和泪,活得那么窝囊又算个什么。
“叶特助。”傅总一脸郑重,叶甚蒙立刻收紧脚尖待命,刚刚内心的骚动和不满即刻化作乌有。他心里就一个目标,改,改到傅寒满意为止!高标准严要求,最后才有好结果!
“我有点饿。”
叶特助风一般的站了起来:“傅总想吃啥?我下去给你买?薯片,虾条还是面包,蛋糕?”
“去你那儿,煮面吧。”
如果说作为一条狗腿需要时刻跪舔上位者,那么对于像叶特助这样已经由心到身感受到这种命令和要求是一种荣光的时候,只能说他是一条病入膏肓的狗腿了。
傅寒吃了很多,吃完已经很晚了。叶甚蒙上次之后就赶紧在冰箱里备了几听啤酒,这个时候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傅寒一边看电视一边喝酒,冰冷冷的啤酒叶甚蒙没想明白哪里好喝。
“要不你试试?”傅寒帮他开了一罐,递到他嘴边。
“我不行,我不能喝酒,太容易醉了。”
“不喝当然会醉,多喝几次就不会醉了。”
叶甚蒙接过瓶子,昂头就往嘴里灌,如果任何事都跟喝酒一样又有何难?最多不过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