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肤苍白,双手却红红紫紫的肿着,林长思细看,才发现他手上都布满了冻疮,一双手肿的跟包子似得,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古往今来的规矩,不是深交的人进了主人家都是站在靠近门的地方等候,兰纳这样的读书人自然不会不知道。而兰纳现在挨着屏风都快站在靠近内室的地方了,算是逾矩了。
林长思看一眼屏风旁的火炉,自然知道他为何会站在那里,想来是冻的受不了了,才会不顾礼仪的走进书房的内室去暖暖身子,这个人自身存在感低,又缩在屏风那里,也莫怪林长思进门没有看到他。
林长思看得到的,男人自然也看得到,他目光在低垂着头的青年手上停留了一会,才慢慢移开,眉头皱紧了几分:“你先去管家那里领身衣服,让他给你安排房间,再去帐房领点钱去买药,把手给治治,冻成这样怎么写文书。”
他这一句话,点破了兰纳的衣着寒酸,手指冻疮的各种窘境,青年尴尬的又窘迫的缩起身子,手也藏到背后,他内心本来还是一阵难堪,半响回味理清楚了他的话,心一跳,惊喜的抬起头看向林千里,嘴里呐呐的不确定的问道:“您愿意任用我?”
那满脸的期待和生怕林千里拒绝的畏缩眼神,跟个等待投喂的小狗似的,让他原本干瘦苍白的脸都染上了几分色彩,林千里愣了一下,点点头,对他挥挥手:“你下去吧!”
那青年满脸喜悦和不敢置信,几乎要欢呼出来了,望着林千里的目光充满了感激,连连点头,苍白的脸兴奋的都浮上了嫣红,强忍着激动,嘴里恭敬的给林千里道了谢,就兴冲冲的跑出去了。
林长思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稚嫩的样子还真不像是校园里那个对他咄咄逼人的男人。
林长思又转头看向林千里,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初见吗?原来以前的二叔和以前的兰纳都不是他活在现实里所见到的那个样子的,那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呢?
林长思皱眉,九爷说过二叔死的时候是一九二六年,那时候二叔二十五岁,而看面前这个二叔的面容应该不过二十岁左右,那现在是一九一九年左右吧。
一九一九年啊,兰纳收集二叔的残卷上面最早的一年是一九二三年,那他喜欢上二叔应该是更早的时候,而二叔在一九二零的时候还送了幅画给兰纳。那画既然送了出去,又怎么会做成屏风放在林庄里,林长思不得而知,也没时间深究,只看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再问林九爷,盼望那个老狐狸能别那么吝啬。
这样推断下面,那便证明在一九一九到一九二零这一段时光里,曾经发生了什么,让二叔改变了对兰纳的看法,还把他当成了知己好友,林长思看着面前的男人咬唇,到底是知己好友还是情人呢?
男人又斟了一杯茶水,端起来轻嗅一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杯里的雾气慢慢折腾,林长思心里虽然埋着疑惑,但是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有些痴了,虽然男人一直表现的分外冷漠,可是他在明明看不上兰纳这样懦弱的样子,却还是收留了他,而且还关照他去买药治手,对一个现在于他无关的人,他都心生了怜悯,看样子男人只是外表冷漠,内心却还是分外温柔。
这是种会让人忍不住沉沦的温柔,男人给了母亲和弟弟的时候,林长思心里都有几分妒忌,更不用说现在,一想到男人曾经这么温柔,这么关怀的对待过那个人,虽然包裹了轻蔑外衣,但是想起来,还是让林长思心口发闷。
他目光牢牢的锁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深吸一口气,胶在男人身上的目光染上些许执着迷恋,他轻轻的走过去,站定在男人面前,明知道这事虚空,男人看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他,他还是忍不住像在男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他想着双手便伸上去,虚虚的捧住男人的脸庞,嘴唇轻轻一动,默念一句二叔,踮起脚来,闭着眼睛吻上去。
或许他亲吻到的只是一团空气,一团意识里的迷雾,但是在他的心里,他是隔着岁月河流,时光的沟涧,真真实实的吻上了二叔的唇上,或许二叔感受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到,对于他自己来说就已经够了,他不奢求。
曾经的你的一切,我没办法去参与,但是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始,你的未来就会一直有我。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陪着你,你死了,我在,你的时间凝固了,还有我,我会好好的活着,陪着你走过岁月,一直到我白发苍苍。
是你教会了我爱情,我是一个执着的人,得到了就不想再放手。
林长思离开他的唇,慢慢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二叔年轻的面容,林长思伸手在虚空里抚摸他的脸,声音轻柔:“你对我如此霸道,而自己却如此放纵,二叔,拈花惹漕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说了做了再多,男人也不会有所感觉,男人只是面无表情的杵在那里,平行时空里的自己对于他不过就是一团虚妄的空气,林长思挫败的转身退开:“呵,我在做什么呢?!”
他一退开,面前的房屋瞬间变作了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像是一粒石子掉入了湖面,一切回忆过往都散去了,林长思仓皇的四处张望,只有迷雾迷雾,还是迷雾。
他的转身错过了男人一瞬间迷惘的眼神,岁月长河的片段里,男人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四处张望一下,房间里空寂寂的,除了炉里跃动的火苗,再无生气了,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唇,刚才好像有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碰触到了自己的唇,那么温暖的,让人心生眷念,他竟然舍不得它消失,身体也下意识的僵着不敢动,只是唇上这若即若离的片刻的温暖还是离开了,让他的心都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心头涌上一阵难言言喻的惆怅伤感。
“呵”惆怅?伤感?男人轻轻嗤笑一声,单手撑额抚了下自己的额发,看样子是忙出幻觉了。
59、蛊毒
林长思淹没在这片白茫茫的迷雾里不能挣脱,只能无助的左顾右盼,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迷雾,刚才虚妄的一切都消失了,庭院、走廊、士官、男人、兰纳都不见了,只有漫天的白。
林长思困在里面有些慌了,他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却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白茫茫的深渊,他一直走,越走便越惊慌失措,这个白雾的世界彷如没有边的,他困在里面了。
这种压抑的,醒不过来的感觉真是糟透了,林长思在白雾里蹲下来,任由无边的雾气将自己吞噬。
车里,白连飞和兰兰还在前座那里嬉笑打闹,大黑面上带着几分惆怅忧伤走过来,既然开始他追求了晴晴,自然是对这个女孩子是有几分喜欢的,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刚刚二月份,春节都还没到。
他因为莉莉的事刚从警局出来,虽然他早不喜欢莉莉了,但是她曾经是自己的女朋友,她的死去,让他非常震惊,不说痛苦,悲伤难过却还是有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学校遇到了这个笑容干净温柔的女孩子,将近春节,学校里的人早走的差不多了,人烟稀少的校园里,这个女孩一出现便闯进了他的眼帘,这温暖的笑容让他忍不住心生好感,在搭讪过后,知道女孩有男朋友,他却还是没有放弃。
女孩家里比较穷,所以春节都留在A市打工,她那个男朋友因为家里的催促早在学校放假的时候便已经回家去了,只留女孩一个人在这里,他在那一段时间对女孩关怀备至,大献殷勤,终于一个月后,女孩被自己软化了,打电话和她男朋友分了手,成了自己女朋友。
他们一起过了那一个春节,也甜甜蜜蜜的处过一段时间。
现在女孩因为那个前男友又和自己分了手,大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惆怅有,伤感有,却没有不甘心和遗憾,其实这一个结果对自己来说也不错,他是喜欢晴晴,但是却没有很深,只是觉得她挺特别,不像以前的女朋友一样,让买包买名牌,这个女孩朴素,认真,值得更好的人,而自己不是。
她和文宏远在一起才是对的,连他都看得出来,文宏远很爱她,甚至可以成全她的选择,没有任何纠缠。
做好了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打算,也做好了你随时要走的准备,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爱情观,深情却不纠缠。
你不爱我了,我放你走,你想回来了,我还在。
大黑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好吧,他掉节操的做了一次小三,挖了人家的墙角,现在被人挖回来,也只是报应,没什么可惜,而且,大黑笑笑,还算幸好,虽然走了段弯路,好在还没有破坏这段情缘。
大黑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想弄支烟出来抽抽,半天没摸到,泄气,算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在这个装什么忧郁小青年。
他深呼了一口气,向车内走过,开了后车门,就坐进去,兰兰和白连飞闻声过来看他,就看到旁边睡的东倒西歪的林长思,奇怪的咦一声:“我们这么吵,他都能睡着啊。”
大黑闻言皱眉,乖宝睡觉要环境很安静的,大一他还住宿舍的时候就很嫌弃他打呼噜,现在,他伸手过去轻推他一下,林长思靠在窗户上和座椅之间的身体软绵绵的顺势滑下。
大黑吓了一跳,赶忙把托起他,这时才发现,林长思身体发热,手心里都是冷汗,扶起他的脸才发现他面色绯红发烫,额上都是大滴的汗珠,刘海都湿透了。
大黑心下一慌:“乖宝发烧了!”
车里的三个人一阵兵荒马乱的折腾,兰兰摸着林长思的脸,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来:“婶婶,你怎么拉?”
林长思自然不可能回应她,他的眉心皱的死紧,嘴里偶尔溢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无论他们怎么叫,他都睁不开眼。
这浑身这么高的温度,而且发烧的这么奇怪,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这傍晚的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送医院又怕堵车。
大黑看看周围,他以前经常送晴晴回来,对周围还算熟悉,知道附近有一个小诊所,白连飞便赶紧驱车过去,急刹车在诊所门前。
白连飞开了车门就把林长思抱起来赶忙往诊所里,大黑和兰兰追在身后去叫医生,好在这个时候小诊所里还没什么人,他们这样弄的像病危抢救似得,被兰兰强制从屋子里拉出的中年医生都吓了一跳。
中年医生看了半天,大黑和白连飞几人在旁边叙述病情,说是突然发起高烧来的,一点征兆都没有。
那老医生摸了额头,看了舌面,最后才不大确定的说是发高烧,然后给掉了水,大黑和白连飞都皱着眉看那医生,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兰兰把脸挨在林长思滚烫的脸上,眼眶里豆大的泪滴就滚落下来,瘪着嘴哭道:“怎么办,婶婶的体温又升高了。”
白连飞和大黑面色一沉,赶忙走过去去摸林长思的额头,果然,温度比刚才在车里又高了,手放在他额头上都觉得灼手了。
那医生被大黑凶悍的眼神吓得身子一抖,连忙摆手:“这……这……你们还是赶紧送医院急救吧,我这小诊所里可不能死人,这么高的温度,得烧成肺炎脑膜炎了。”
大黑气的要打他:“妈蛋,你胡说什么,你才死人!”
白连飞拉住他,让他别吵了,赶紧送医院去,大黑狠瞪那医生一眼,转身过来拔林长思手腕上的吊针,兰兰本来还是哭泣,顺着他动作看向林长思的手腕,突然惊叫一声:“蛊毒!”
大黑被她吓一大跳,连忙问怎么拉。
兰兰哭的稀里哗啦的指着林长思的手腕,大黑和白连飞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就看到林长思手腕处那跟青筋暴凸出来,周围皮肤上还有散布的黑色细纹。
“这是什么东西?!”白连飞惊恐的瞪大眼。
兰兰呜咽着,突然想起白天的事,声音变得激动愤恨起来:“肯定是白天那个臭人干的,他握了婶婶的手腕好久。”
“臭人?”白连飞和大黑都疑惑的皱眉,根本不知道兰兰说的是谁,而现在看这手上的状况,明显就不是平常的生病,这送医院也没法解决,一时间两人都为了难,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急的抓耳挠腮,那站在旁边的医生看他手腕也瞪大了眼,吓的缩到一边。
大黑急的跺脚,突然想起什么,抓着兰兰就飞快问道:“你二叔呢?长思都这样了,你二叔跑哪里去了,这种诡异的事他肯定有办法解决啊。”
兰兰刚才急糊涂了,现在被他一提醒就想了起来:“是啊,但是二叔现在都没出现,肯定不在这里,二叔上次融了魂,就不再受婶婶身上的阵法束缚了,我也不知道二叔去了哪啊,啊,等会,我召唤一下。”
她说着,白连飞和大黑就看到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折的千纸鹤来,在这个纸糊的东西上撒了点红色的粉末,对着它默念了几句什么,那纸鹤就在她手心抖动起来,跟活了似得,兰兰在纸鹤的头上亲两下:“牛牛,牛牛,快去找二叔!”
那纸鹤歪着头瞅兰兰两眼,点点头,兰兰把纸鹤一托,那纸鹤就飞了起来,扑腾着翅膀往窗外飞去。
白连飞、大黑、医生的眼睛差点瞪出来,嘴巴也张成了O型,哇靠,这小丫头牛叉的,还是个奇人异士啊。
“诶”大黑推推兰兰:“这么个纸折的东西有效吗?”
小丫头轻蔑的看大黑一眼:“哼,你别小看牛牛,我爹弄的呢,可惜我不会摆阵,要是爹爹在,直接就可以隔空传话了。”
大黑被小丫头那“就你见识短浅”的鄙视眼神射到,捂着心口痛苦倒地,要不要这样啊,一个小丫头也过来鄙视他啊。
白连飞看着床上烧的耳红面赤,还在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林长思,目光里染上担忧的神色,他又伸出手摸了摸他额头,那温度灼人的很,还满头大汗:“不行了,再烧下去,等你二叔过去,长思都烧糊涂了,快去找点冰块过来降降温。”
大黑赶紧依言过去找,用毛巾包了递给白连飞,白连飞把毛巾贴在林长思额头上,他身上这么热,脖子上都是红通通的,手肘上的黑色细纹也越来越明显。
白连飞转头看向大黑和兰兰:“我们在这里枯等也不是一个事,谁知道你二叔什么时候过来,要不我们去找我表弟看看吧,我看下午他治文宏远的时候挺有办法的,说不定他知道怎么回事,你们看怎么样?”
大黑和兰兰点点头,说完大黑便出去把车开过来,白连飞把林长思抱起来坐进车里,兰兰也赶紧跟在身后。
好在是警车,大黑车技又了得,路上车子虽多,大黑开的还算流畅,遇到红灯也是直接闯过去,兰兰一直拉着林长思手,白连飞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停的用冰块给他降温,车子直接开进小区里,一停稳,三人抱起林长思就向章正齐那里飞奔。
他们中午来的时候,章正齐就在睡,之后他们走了,章正齐又开始睡,结果又是被睡多久,就又被吵醒了,还是被同一拨人吵醒,这脸色可想而知的难看,他扒着门,咬牙切齿的对门前的几个吼:“又要干嘛!老子才刚睡着!”
白连飞理都不理他,推开他就直接往房里走,边走边说:“别废话了,赶紧过来看看,长思怎么了,突然就发了高烧,手上还有黑纹。”
章正齐发火直接被无视,盯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吐出一句:“你妹!老子上辈子欠你的,活该给你做牛做马,一有事就往老子这里跑!”
不过他骂归骂,还是乖乖走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靠过去,便看到林长思嫣红的脸,兰兰也把林长思的手抬起来把那黑纹指给他看:“蛊毒,叔叔你快救救我婶婶!”
章正齐看她一眼:“婶婶?”
兰兰还没说话,白连飞就受不了他的废话多了,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妈的,你赶紧给我看看长思是怎么拉!”
好吧,白警官一直是比较逗比大度的类型,这样突然皱着眉大吼着发飙确实好恐怖,长期坚守在立法惩罪的岗位上的气势就展现了出来,不说兰兰,大黑都被他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