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道:“急什么啊?再坐一会啊。”
景三笑道:“他已经要坐着睡着了。”
尹月白道:“还没有。”
醉香好奇:“那是想要睡了?吃饱了没?”
尹月白道:“八分饱,保平安。”然后想了想,略有不甘:“那个鱼都被小关吃了。”
醉香不由笑倒。折戟和沉沙也是忍俊不禁。
景三轻声诱哄:“那下次我做给你吃。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好?”
尹月白立时眼睛亮亮的看着景三:“那我要烧的鲤鱼,还要蒸的鲈鱼,还要溜的黑鱼片……”
“好好,都听你的。”景三好脾气的应着,把尹月白的重心都移在自己身上,只觉得自己也像是喝多了一样,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如同在云端一般不真实。又见尹月白纯粹的神情,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模样,毛茸茸的小动物似的,看得景三的心都要化了。
“外面日头毒,房里阴凉些,我们回去睡一会吧。”景三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尹月白的头。却见尹月白很是享受的自动又蹭了蹭他的手,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醉香用食指按着嘴唇,吃吃笑起来。
于是景三也就不再矜持,直接把尹月白拦腰抱起,往门外而去。
第三十七章
尹月白醒来的时候,正值黄昏时分,打开的窗户外有夕阳的余晖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里很安静,风里有一丝舒爽的凉意。
他茫然的眨眨眼,坐起身,却忽然发现景三睡在一旁。
尹月白呆滞了好半天,终于慢慢想起来中午时分的事情,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不禁有些羞赧,便悄悄抬手摸了摸微热的耳根,把目光静静落在景三身上。
景三睡得很实,四肢放松,是一种非常安心的姿态,只是眼睑下略有一点乌青,想来在牢里是不可能真正踏实的。就像尹月白自己,在桑楠那边住了两天,尽管有小楼作陪,但是说话受门外两个守卫限制,睡觉自然也不安稳。
如今,事情好歹有了转机,只希望通天阁那边的事情早些完结,让他们可以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普通日子。
当年他曾经历经磨难,痛苦绝望的时候也没有放弃,除了因为仇恨,还有十几年前幼弟竭尽全力的保护。血缘至亲的全然信任与温暖,让他能够真正活下来,而并非行尸走肉。明明自己才是兄长,却让当时还是一个孩子的尹风清负担起那么沉重的代价。
尹月白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神志不清的他被一张破席子卷起来扔到乱葬岗以后,迎接他的是尹风清熟悉的声音,以及最为温暖的拥抱。他永远记得,当他真正能够靠自己的力量从自己的床榻上起身,他的两只脚能够切实的重新站在地上的时候,尹风清眼底涌起的不可抑止的狂喜,以及汹涌而出的泪水。
那是他最亲的人,他的家人,他的兄弟。可以全心全意的信赖,绝对不能放弃。
所以,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有隐瞒;所以,他竭力让自己好起来,哪怕是右手几乎被废,痛入骨髓,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退缩。他还有亲人,他还有左手,那些过往留给他的伤痛,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那些起初日日夜夜折磨他的噩梦,其实也不是无法战胜。
当他可以重新拿起画笔,当他捏起绣花针,当他摸索着用银针为自己不断痉挛的右手止疼,当他抱起自己弟弟的第一个孩子,尹月白知道,过去的东西终究早已经过去,他可以在现在和将来,都坦荡、都自在的活下去。
为了家人,为了自己。
而现在,面前这个人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走进了他的视野,走进了他的生活。
尹月白不得不承认,景三身上有他无法企及的圆滑、豁达、坦诚和如同少年般纯粹的热情。那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景三简直就像个憨态可掬的暖炉,圆滚滚的,只是看着,都会让他觉得温暖。(景三不是胖子,并不是……)
多年来的心如止水在与景三清亮的双眼对视之间,便泛起了点点涟漪。他暗暗的窥视他,像一个小贼;默默的觊觎他,甚至怨恨自己这不见光的卑劣心思。
当他问起景三的心意,他的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的心跳如同擂鼓,他害怕这一切是烟花般、转眼幻灭的假象,他盼望、渴望能够被允许和他更加接近,可以靠近景三,汲取他的温暖的力量,可以拥有他,同时也被他所拥有。
他是幸运的。尹月白嘴角悄悄翘起,泛起一个恍惚又甜蜜的微笑。
然后,他轻手轻脚的俯下身,慢慢靠近景三的脸,在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等到景三睡到自然醒,尹月白刚好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和几碟小菜。他先是轻轻放下托盘,然后很自然的为景三拉开椅子。
景三梦游一般看着尹月白从旁边架子上拿来手巾,由着他替自己擦了把脸,又把他的手拉到水盆里,为他洗了洗手。
景三激灵一下,彻底清醒过来,受宠若惊:“……月白。”
尹月白嫣然一笑,无比自然的顺势也洗了下手,坦然在桌边坐下,先给景三盛了一碗粥,放在他座前的桌子上。
“明天我先回去一趟,”尹月白轻声道,“好几天了,我不想风清替我担心。”
“当然,应该的,应该的。”景三连连应声道,心里一个劲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一觉醒来,尹月白忽然就温和了很多,好像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距离感一下子消失了,莫名其妙变成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尹月白继续说道:“然后,我会和他说,我和你的事情。”
“哦,好。”景三拿起筷子,猛的又将筷子一扔,一把抓住尹月白的肩头,激动不已:“月白你刚才说什么?!”
尹月白笑得眼睛一弯,坏心眼道:“我说了什么吗?”
景三只微微一顿,立时扑了上去,两眼放光的和尹月白头对头,脸贴脸:“月白你说真的?!”
尹月白鼻子一皱,笑得无比美好:“不过我要带小越来。”
景三完全不理会那些,得寸进尺道:“你是要住下来对吧?月白,你是要留在我的院子里是不是?”追问不休。
尹月白欢喜又有些无奈的说:“我说了,我要带小越来。”
“哦,是的,你说了。你想带谁就带谁。……等等,你是说……”
“风清和小宓很早以前就和我说了,要多生几个孩子,然后把其中一个交给我来养,而且小越很喜欢我,比他的爹妈还要喜欢,所以……”
景三狂喜,将尹月白整个抱起来:“那就是说,我也有儿子啦?”
尹月白双手放在景三肩上,慢慢改成搂着他的脖子,肯定的点点头。
景三顿时放声大叫起来,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他拥着尹月白狠狠亲了几下,信誓旦旦道:“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小越的房间和用品,我会好好对他的。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也一定会喜欢他的,也会很快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他兴奋得都要语无伦次,恨不得马上宣告天下,让所有人知道这个消息,而尹月白就那么纵容的看着他,满心都是难以形容的温暖和恋慕。
好半天,景三才有所平复,尹月白道:“先吃饭吧,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景三用力点头:“好!”
因为有醉香等人作客,又加上天参的部署,景三家里还是比较安全的,所以尹月白和景三都没有太多犹豫,很快就决定了这件事情。
于是转天的早上,他和尹月白乘车回到了尹家。两家相距其实也并不远,所以往来十分方便。因此,尹月白和尹风清说起时,尹风清也并没有多做阻拦。反正都是男人,搬过去就搬过去了,过得不顺再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都能和离,尹月白还能吃多大亏不成。再说了,他好歹也是相信自己大哥的眼光的。
当下就叫家仆把尹月白当季的衣服包了两包,应用的东西装了一箱子,又叫人给妻子传信,让她把尹小越抱来。一同来的还有两个丫鬟,抱着两个装着尹小越应用之物的大包袱,一股脑都塞进了老马赶来的车里。
“对了,大哥,料子我也给你装了几块,你有时间再搞几个样子啊。”尹风清完全没有妻子脸上那种不舍的情绪,仿佛兄长只是出门上街吃个馄炖那么简单的事情,而不是去和别的男人过日子去了,很是随意的说道:“回头你也别带其他东西了,偶尔还是要回来住的嘛。另外缺什么,景三爷自然会给你添置的。”
景三在一旁笑呵呵的,连连应声:“是是。一定一定。”
尹风清又同景三说道:“哪天出来喝一杯,我们关系都到这份上了,怎么你的铺子里,还不给我家绣庄的东西来个专卖的位子?”
景三忙不迭道:“当然,当然。改天我亲自登门来和风清兄弟商议。”
一场别离,完全和打仗一样,叽里咕噜的就完成了。尹小越这个当事人也完全无感的跟自家爹娘摆一摆小爪子,黏在尹月白身上,坐着景三家的马车走掉了。
尹风清看一眼眼睛湿湿的夫人,伸手挽着她往门里走,一边宽慰道:“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小越也喜欢大哥。而且这么近,你要是想他了,随时都能叫大哥他们回来,几步路的事。”
“我知道……”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小越。
“哎呀,你还可以这样想,小越不在,我们又有机会两人世界了,没准还可以再生一个嘛。”
“……”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
“……大哥这些年实在很不容易,我只是觉得,有景三好好对他,也蛮好的。”
尹风清爱怜的摸摸妻子的头发,把她抱在怀里,轻轻道:“嗯。这几年,你也不容易……以后我们一家都好好的过日子。”
景三,但愿你可以。
第三十八章
景三带着尹月白的家当,以及尹小越回到家里,立刻雷厉风行的把自己屋子里整顿一新,先把尹月白的衣服用具都好好安置了,又担心尹小越不适应,便在卧室里给他另架了一张小床,并用屏风隔开。
他这一折腾,无异于就是告知了大家他和尹月白的情况,惹得醉香等人都跑来凑热闹,顺便帮着看孩子。
尹小越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是在栗子、小关和大美人醉香不懈的攻势下,渐渐放开了,没有多久便集三千宠爱在一身,成了众人的宠儿。醉香还信誓旦旦的宣称过两年要收尹小二做徒弟,被小关竭力制止。
尹月白倒觉得也没什么,孩子多一技傍身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遇到危急情况的时候,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景三本身也会武功,给小越打基础定然是够了。要真的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去跟着醉香,他哪里舍得。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忙活了一上午,把景三屋子里塞得几乎全满了,才把尹月白和尹小越的东西都收拾摆放好。好在房间够大,里外三间,所以并不觉得拥挤。
所以晚间的时候,尹月白就带着尹小越直接住到了景三所在的正房里。
景三的意思还是不可操之过急,因此并没有当天就把尹小越带到后院去和父母相见。尹月白对此更是介怀,毕竟才第二次见到两位老人,一下子就表明立场,甚至连孩子都抱过去,他实在是厚不起脸皮来……
景三安慰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何况,通天阁的事情还没着落,再等一阵子好些。”
尹月白连忙点头:“还有公主那边,宫廷、朝堂,总归是要有个结果的。”
于是很是熟练的先把尹小越哄得睡着了,才和景三洗漱停当,躺在一起说悄悄话。开始准备躺下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拘束,彼此都十分不好意思,说起话来,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渐渐的说对了话题,就变得自然了很多。
尹月白还是有些在意天参手上的那块宝玉,生恐又出了岔子,连累到景三。而景三觉得,通天阁很有可能就是前朝余孽。
“也许是某个皇子早就成立好,用来探取对手的动向,打压对自己不利的人呢?”
尹月白不大赞成:“那他们为什么对你不死不休?”
景三一时也想不出,只是道:“仅仅是因为我收容了栗子,确实有些过分。”
尹月白随即想起来什么:“说来,当初你还满仗义的,竟然敢收留他。”
景三害羞道:“谁知道后面事情乱成这样……”他自负身怀武功,一般人奈何他不得,没想到这次踢到铁板。
“不过,话说回来,”尹月白轻轻道,“他也算是我们的……”媒人吧。
景三一笑:“当然。我那时还正在烦恼怎么接近你呢。”
“嗯?”尹月白侧过脸,看了看景三:“你究竟什么时候见过我的?我还一直奇怪呢?”
景三笑呵呵的,迟疑着不肯开口。他在犹豫要不要卖队友。
尹月白听他一笑,就知道里面有内情,心里痒痒的,有种非要弄清楚的冲动,于是他不轻不重的踢了景三一脚:“真的见过?”
景三不好说谎,道:“没有,背影而已。”
尹月白眉梢一动,若有所悟:“哦……莫非是豆腐脑那家?”
“……不是。”
“牛肉汤那家?”
“也不是……”
尹月白鼻子里轻轻一笑:“那就是——炫柔那里了?”
景三讪讪的摸摸鼻子。
“我同炫柔,就是前几年在羊肉丸那家认识的。”尹月白道,“有一天大早上,可能睡得早醒得也早,但是天还很黑,冬天,又冷又暗,忽然心血来潮就去那家摊子了,然后在那里认识了炫柔。后来又碰到两次,在别家,反正都是吃东西。说上话觉得她还满有趣的,又爽快又……”尹月白停下来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景三却道:“……很好控制。”
“……好像是这样,看她动不动就气得要挠人的样子就觉得:啊,这女人怎么上这么多次的当,还不长记性呢?”尹月白耳根热了起来:“这么说她好像有些过分。我是很欣赏她那种不会拖泥带水的性格的……”
“嗯。”景三同意。炫柔是那种很有主见,不会纠结,我行我素的女人,有种江湖儿女的洒脱,以及无愧于心的张扬和神气。
尹月白于是又追究起刚才的问题:“喂,只是背影,你就想要认识我吗?”
当然不是……景三沉吟半晌,内心的天平终于还是倾斜到了尹月白那边,他伸着手在枕头下面摸摸,拿出一叠纸来,在尹月白眼前晃晃。
夜晚的房间十分昏暗,尹月白根本看不清纸上是什么,但他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景三把那叠纸重新再枕头下压好,道:“我去那边谈生意,在桌子下面捡了一张。那天正好是炫柔作陪。”
“怎么会这么多的?”
“……我又找了炫柔一次。”
“然后呢?”
“她很痛快的要把我扫地出门……”景三甚是羞赧,“不过,我早就打听好了她的喜好,用刚上市的彩绘XX十八式,换来了其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