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白一愣,紧接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炫柔这个人,还真就做得出这种事情。
不经意间,景三的手已经悄悄摸了过来,缠住了尹月白的手指,摩挲一会,见对方并没有拒绝,便又慢慢上移,顺着尹月白的手臂爬啊爬,爬到了他的脖子上。
“……月白”
“嗯?”
“那个彩绘……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吗……”景三低声问道,呼吸微微起伏,整个人贴了上来。
尹月白内心里一时充满了想要大笑的冲动,景三这个借口真的是好……笨拙。又觉得要是笑出来未免实在太伤景三的心了,在谈情说爱的时候笑场,真的好无情的。但是,这份笨拙,却叫人又无比安心。
他只好忍着笑意,默许了景三的动作,并且主动抬起头,亲了景三一下。
景三立刻如同打了鸡血般激动不已的扑过来,刚要有所动作,忽觉背后一冷,整个人便僵住了。
与此同时,他听见天参的声音,恨恨的说道:“这次真是亏大了!”
景三连忙爬起来,冲过去冲天参竖起食指:“嘘——嘘——”
天参微微一顿,即反应过来,放低了声音:“有人睡了?”
“嗯,”景三走到桌边,燃起蜡烛,在桌边坐了,问道,“怎么不好了?”
那边尹月白也坐起来,披了件外衣,把头发拢了拢,靠在床头。
天参环视一周道:“我才一天不来,你们就搞到一起了?”几步跑到屏风后面,看了看小床上的孩子,又道:“怎么孩子都有了?我错过了什么吗?”
看着尹小越睡得呼呼的,又小又乖的样子,天参一时手痒难耐,偷偷在尹小越脸蛋上摸了两把,才转身出来,坐在景三对面。
“都是言香屿那个家伙啊!”天参握着拳头,使劲挥舞两下,“可恶,太过分了!”
……拜托你不要像个女人似的好不。
“他怎么会跑去找你?”景三问道。
“当然是为了玉啊。”天参懊恼的趴在桌面上。
“……被拿走了?”景三试探的问道。
“是啊。”天参悻悻的:“我又打不过他……”
那还真是不幸呢……
第三十九章
被天参这么一搅和,刚刚才酝酿出来的一点旖旎也早就荡然无存。等到天参把关于言香屿带着宝玉,和肖怀夜两人已经连夜动身赶回京城的事情说清楚,潇洒走人之后,景三和尹月白也没了亲热的心思,倒头睡到了天亮。
一连十多天,尹小越在景三这边渐渐如鱼得水,小关和栗子的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每天报到的卫公子拖家带口的赖着不走,而通天阁的杀手久不光顾,都快要被忘记的时候,小楼出人预料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楼赶到时,正值晌午,众人正把桌子搬到树荫下面准备开饭,沉沙眼尖的看见小楼从墙外利落的翻进来,连忙道:“怎么这么早?出事了?”
“也算是吧。”小楼一边说着,拭拭脸上的汗,然后毫不客气的先拿起碗去盛桌上的蛋花汤,一鼓作气喝了满满一碗,才长长的缓了口气,接着说:“桑楠死了。”
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惊,几双眼睛下意识就落在小楼身上。
小楼翻了个白眼,道:“不是我。”
他本来是想找给机会在路上把桑楠搞死的,又担心坏了言香屿那边的计划,所以一直忍着,尾随在桑楠和汤佐后面,准备见机行事。不料才走了三四天路程,桑楠刚刚和二十名护卫家丁汇合,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是小言吗?”醉香不禁问道。
“不是,”小楼道,“可是很可怕。汤佐受了重伤,桑楠和那些护卫,全都被一刀斩断,死得十分痛快。”
“用刀……?”醉香陷入沉思,脑子里迅速过滤相关人士。既然是斩断,说明那把刀必定不会太轻、太薄、或者太短,莫非……
“是通天阁的‘血衣修罗’。”小楼和醉香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没有人见过他本来的样子,”小楼说,“传闻他向来只接江湖仇杀,从不管官场和市井之间的生意,见过他的人,基本都死了。但是奇怪的是,这次他不但留了活口,似乎也并不在意暴露身份的事情。”
这就让人不得不费尽思量了。这成名十年的凶徒,为什么突然坏了自己的规矩?不仅明目张胆的杀了朝廷四品大员,还留着汤佐和小楼这两个活口,他就不怕被朝廷通缉?
“我觉得事情恐怕有了不可预料的改变,就临时和汤佐握手言和,一同上京了。”小楼平静了很多,接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他和汤佐先去了海绡楼的“文楼”,把林老爷寄存的东西取出来,之后便昼夜不停的赶路,终于在三天后到达了京城。
汤佐顺利进宫面圣,小楼则在京城“成香坊”的分号,打听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血衣修罗并没有停留,而是在他们之前也赶到了京城,并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入张府,把正在午睡的张大人粗暴的唤醒,一刀斩掉他的发髻,再一刀削掉了张大人左手小指,将满身是血的张大人往地上一丢,转身扬长而去。那种恣意与张扬,无人可及。(断发如断头,严重警告之意)
而第二天,宫里竟然传出圣谕,桑楠诬陷他人,考场舞弊,特除去其官职,流放三千里。张大人患病,准许一月假期,他的女儿,也就是桑楠的妻子,准许归于张家,不在获罪之内。
一抑一扬,一打杀一施恩,帝王稳住了张大人,保住了他的脸面。却对血衣修罗之事装聋作哑只字不提。
很快,通天阁传出消息,内部多人意见不合,阁主横死,通天阁分崩离析,彻底消亡。而血衣修罗,也自此销声匿迹,再无消息。
“这么说,不会再有人来追杀景三了?”尹月白抚抚胸口,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小楼眉开眼笑的揽住他蹭蹭,道:“我去查了,通天阁阁主死在血衣修罗手里,很多阁主一派的杀手,也都没有逃过他那把修罗刀,就算还有余党,也完全成不了气候了。”
景三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摆上两个新出锅的热菜,招呼着众人上座吃饭,顺利把尹月白和小楼隔开,揽到自己羽翼之下。尹月白哭笑不得的暗暗瞪了瞪他,却终究还是按他的意思坐下来,由着他给盛汤夹菜。尹小越站在尹月白旁边的椅子上,独霸一方,吃得十分开心,卫小猫则很懂事的在边上照看他。而其他众人都或坐或站,眼巴巴等着下文。尤其是栗子,听得两眼放光。
“那么,到底是谁要杀我?”景三问道。
小楼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这人有够无耻,但是见尹月白也十分关心此事,便说道:“是阁主。”
“……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收留了栗子吗?
“栗子是一方面,他因为你挑战了他的权威,心里不爽。”小楼说,“另外一方面,可能是他急需敛财发展私人力量,与朝廷做对。”说白了,就是景三你好大一只肥羊被人盯上了。这个理由是出人意料……他还真敢……啊……
所以说,这个阁主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前朝余孽了?
“他无法和皇帝较劲,就想要除掉张大人,而这是皇帝不允许的。”小楼说道:“血衣修罗犯下重罪,却没被追究,很有可能就是和皇帝达成了某种约定。”
张大人当初是皇帝一派,为了将自己支持的皇子送上帝位,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代价,纵然今日他近乎一手遮天,有些地方甚至过于张扬,对亲戚下属的一些不当行为也不大约束,皇帝也只是想敲打他一下,而并不想将他放弃。他还需要这个人,为他做事,为他平衡朝堂势力,为他稳定人心。
至于皇帝为什么会和血衣修罗认识,又和血衣修罗达成什么约定,还真有些让人浮想联翩。
“血衣修罗最初是三皇子的暗卫,和皇帝是认识的,彼此有些熟悉。三皇子失势,他随着三皇子的心腹也就是通天阁主退归于江湖,做起了杀手。他这几年倒也安生,只是偶尔赚些小钱,都是阁主实在对付不了的主顾才叫他出手。直到通天阁主终于按耐不住复仇大计,他才临时起意,杀了阁主和桑楠。”小楼说道:“这些消息,我们是查不到的。”至于血衣修罗为何杀了桑楠,小楼一时还真是猜不出。所以也只能猜测大概和皇帝有关吧。
“那是谁告诉你的?”沉沙道。
“是汤佐,还有言香屿。”小楼继续说道:“张大人抱病之后,宫里再次传出消息,撤回了对驸马的禁足令。汤佐交差时送上的是假的玉牌,皇帝就知道真的已经落到公主手里了。宝玉已经物归原主,皇帝也不好再和公主嫌隙,索性就松口,不了了之。而且公主在对桑楠的罪名造势上也出了不少力,这件事就抹平了。当然,言香屿的消息来自于公主。所以,皆大欢喜。”
“这样说来,开始的通天阁就是三皇子的势力?”醉香道。
“嗯,成立的时候,基本就是三皇子的暗卫所和杀手营。”小楼想了想,又补充道:“汤佐和肖怀夜好像也达成了什么共识,或者可能是肖怀夜给汤佐出了个点子吧,不然汤佐也不会利落的把桑楠撇在一边,越过他的手直接对上林老爷。”小楼瞥了一眼景三,暗示他捡了个便宜,没有在林家和章峰的事情上被拖下水。否则的话,如果汤佐一心要钉死景三,事情就麻烦多了。
景三心思通透,自然很快会意了小楼的意思。
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众人各自松一口气,开始团团围坐,热热闹闹的吃饭。尹小越在众人谈话时已经吃饱了,乖巧的坐在卫小猫怀里等他吃完好一起玩耍。等大家都上了桌吃饭,两个小不点就哥俩好的手拉手到阴凉处玩去了。
既然事情结束,醉香等人肯定是要离开的。小楼跟尹月白还一直没什么机会畅谈这就要离开,一时十分不舍。可是又没有办法。毕竟尹月白有了自己的归宿,而他总不能一直插在景三和尹月白之间做灯泡。他还是很希望尹月白幸福的,也清楚分寸的把握,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添乱,让尹月白徒生烦恼。
饭后,醉香做了安排,他带着折戟和沉沙先走,顺便巡视一下附近的自家堂口,然后叫小楼带着栗子先回坊里认认人。最后是天参,多留三天,确定通天阁不会再有人来之后再离开。因为天参不在,便由小楼代为传达。
之后,这位美人老大就挥一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走了。
……所以,小关和栗子不约而同想到,他到底是来干嘛的?根本就是看热闹来的吧?
不过也多亏有这几个人助阵,让他们这一段时间过得比较踏实,底气十足。
第四十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等到连小楼、栗子和天参都走掉之后,偌大一座庄园顿时便冷清了许多。尹小越尚不知别离,好几次还在问尹月白“大美人哪去了”、“红红怎么不见了”之类。每每尹月白今天才刚刚答完,第二天一早服侍这位小少爷起床穿衣,就又会被追问一番。
“他们回自己家了啊。”尹月白道。
“他们怎么回自己家了啊?”小孩子的概念非常人可以理解,尹月白只好接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家啊。还有自己的家人,他们要回去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他们为什么要和自己家人在一起啊?”
“……”(作者你真的不是在骗字数吗?)
景三在一边看得有趣,贱兮兮凑过来,把尹小越一把抢过来举过头顶,尹小二乐得眉开眼笑:“要飞高高!!”
景三从善如流的把他颠了几颠,从左手倒右手,自右手扔左手,最后又来了个空中三连翻,尹小二兴奋得嗷嗷直叫,早就把大美人和红红丢掉爪哇国去了。
尹月白看着适应良好的侄子,无语的摇头,一边把他的小床铺收拾整齐,一边问道:“小越你不回去看看爹爹和娘亲吗?还有哥哥和姐姐?”
尹小越眨眨眼,呆呆的愣了一会,说:“那我们就回去吧。”
景三逗弄他说道:“那你回去,还回来不?”
尹小越摸摸小脑瓜,好像不大明白,看了看尹月白,扑棱一下又转头看看景三,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你们回来吗?你们回来我就回来。”
景三立刻奖励给他一个大大的、十分响亮的亲吻,乐呵呵的抱着他往外走。
“等干爹给你和伯伯做个早饭,我们就去看小越的爹爹娘亲哥哥和姐姐。”
“嗯!”
先前的时候,景三已经打发家人去跟尹风清打过招呼了,因此他们三人溜溜达达走到尹家时,尹风清和妻子姜宓正站在门口相迎。
尹小越虽然很黏尹月白,但是这么久没见到父母,还是十分亲热的,每人附赠一个口水直流的亲亲,然后把脑袋扎在姜宓怀里蹭起来没完。
姜宓一时眼圈都红了,抱着儿子一直不肯撒手,尹月白见了也是十分不忍。
进到院子里,尹小煜和尹小若都等在屋檐下,看见大伯和弟弟都跑过来。
尹小煜十分有礼,先是和尹月白、景三鞠躬问好,然后踮着脚扒在姜宓身上要和尹小越说话。
尹小若则比较腼腆,冲着尹月白景三两人甜甜的笑了笑。
尹月白忙把手里提的食盒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一层层揭开,里面点心、蜜饯、干果、水果、小吃一应俱全,摆了满满一桌子,然后他抬手招呼三个孩子来吃东西。
得到家长许可之后,三个孩子都围在了桌边,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尹月白和景三才得空跟尹风清夫妻到廊下说说话。
尹月白把前一阵子的事情大概说了说,避重就轻的,也说了桑楠已经横死的事,包括当年他的那件冤案都已经完满的解决了,叫尹风清二人都好好放心。
尹风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大笑三声,多年的郁气一扫而光。那时尹月白的书童侥幸躲过一劫,连夜马不停蹄赶回尹家报信,便由此开启了他们一家都不愿回首的噩梦。母亲身死之时,尹风清就立下重誓,为了把尹月白从牢里解救出来,他倾家荡产,四处求人,多少银子扔进了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好不容易才以诈死的方法把尹月白从牢里弄出来。说是诈死,不过是只差一口气罢了。
尹月白昏迷数日才得以清醒,又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滴水不能进,只凭着压在舌根下的参片吊命,那时候,尹风清简直都要疯了。他在那一年迅速成长起来,只是那代价,他宁愿从不曾有过。
尹月白完全好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年。右手彻底废掉,胸骨腿骨的旧伤在冬天发作起来疼得他每次都忍不住躲在被子里闷闷的惨叫。尹风清装作不知,心里的恨意,却从没有一天消失过。
那时他又作出了另外一个决定。经商赚钱。赚很多很多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让自己拥有可以左右生死的财富,然后,用尽一切办法,为尹月白复仇,为尹家复仇。同样,也为了自己。
他很早就知道一些江湖事,他想总会有办法把当年那个叫桑楠的人弄死。但是,首先,他得有钱。
其实,尹风清和姜宓的婚事,并不被姜家看好。那时候,尹家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绣庄,基本就算是一穷二白。而姜家,是城里有名的乡绅,虽然很早之前,尹月白兄弟的父亲和姜家为两兄弟定过婚约,但是他们的父亲早已离世多年,如今尹家一朝败落,姜家又怎么舍得女儿到尹家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