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自己的收件人名字？”喻宵听得有些疑惑。
“他经常让人料不着。昨天他的包裹到了，快递小哥给他发了个短信。”顾停云说着就笑了两声，“那短信是这么说的，‘主人，主人，我好不容易从仓库那小表砸手里逃出来了，请在家里等我，呦！’
喻宵噗嗤一声笑出来：“挺逗。”
“更逗的在后面。”顾停云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加厉害了，“王老师放下手机一拍脑袋，说他突然肚子疼，赶紧甩了一句‘朱老师麻烦你去北门给我把包裹签一下’就跑了。”
“然后朱老师就去了？”
顾停云已经不行了，笑得气都快换不过来：“朱老师老老实实地就去了，我跟另外一个老师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就也跟了过去。快走到北门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一辆小面包车开过来。快递小哥挺机灵，一看我们仨在那儿站着，就知道是来拿那个刚刚从仓库里逃出来的包裹的。”
“你慢慢讲。”喻宵看顾停云憋笑憋那么痛苦，都有点不忍心让他讲下去了。
顾停云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你猜那快递小哥开口第一句话是什么？”
喻宵无力：“你们怎么讲故事讲到最后关头都喜欢让我猜？”
“哈哈哈，不好意思。”顾停云想起上次袁千秋那个空调的故事，直接就笑喷了，“他说，‘请问哪位是朱翠花先生’？”
喻宵也没法矜持下去了：“王老师心够脏啊。”
“你没看到当时朱文渝那个表情……”顾停云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让我笑会儿……”
然后他就真的专注地笑了一会儿，用力拍了几下大腿才好不容易停下来。喻宵也觉得乐，但没想到顾停云会这么亢奋。
“说起来，王老师跟快递小哥是有点故事的。”顾停云笑完之后继续讲，“有一次他在网上买了只狗，送过来的时候一看，那狗全身都被泡沫纸包了起来，还像模像样地缠了几圈胶带。那狗眼巴巴地望着他，一脸的‘我快要窒息了’。真让人心疼。”
又开始笑。喻宵不禁开始怀疑今天跟他出来过平安夜的不是顾停云，而是周钰，而且还是被灌了几杯酒之后的状态。
“他还网购过一袋高山黑木耳，几块三文鱼刺身，买过太阳鱼的鱼苗，买过活体野兔，我们都怀疑他早晚有一天得网购一个老婆。”顾停云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都三十岁的人来还没个对象。“
“停云，你缓缓吧。”喻宵试图抢救一下失控的顾停云，“三十岁，其实我们也没比他年轻多少了。”
顾停云总算停下来了：“也没找到对象。”
喻宵一脸悲凉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真为这事焦心还是装出来的。顾停云觉得多半是后者。
他撑着下巴，看着喻宵皱起来的眉头，冷不丁就冒出来一句：“要不干脆凑一对算了？”
喻宵很配合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可以考虑。”
顾停云笑笑：“少来了。”谁知道他的真心话是在玩笑中表达。
这会儿杨一雯正一个人在逛广场。之前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今晚要不要把喻宵约出来，现在看看已经六点多，估计他也已经吃完晚饭了。她乘着缓缓向上移动的电梯，刚刚开始失落，就在前面的人堆里看到了喻宵，于是坐到二楼之后转了个方向又立马坐回了一楼。
是缘总是缘啊。
做好了准备之后，她按下了通话键。
这边喻宵接起电话，一共说了四个字还全是重样的：“嗯。嗯？嗯……嗯。”
顾停云纳闷，就这么点信息他还真猜不出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是个什么事情。而当他看见杨一雯抱着一束红玫瑰，穿着一条很显气质的宝蓝色雪纺裙，踩着白色高跟鞋进来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数。
他猜刚才杨一雯说的是这样几句话。
“组长，你是不是在避风塘？”
“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我现在能过来吗？”
“我过来了啊。”
他用指尖轻轻地敲着桌面，觉得自己也是够无聊了。
喻宵转头，看着杨一雯这身行头，有些发愣：“一雯？”
“组长，圣诞快乐。”杨一雯站到喻宵座位旁边，看也没看坐在对面的顾停云，兀自说道，“我考虑很久了，不管你什么态度我决定还是告诉你。”
顾停云一惊，都不用铺垫，直接就上啊？
他知道杨一雯喜欢喻宵，上辈子他就看着她跟喻宵告白过了，但还真没这么快。那时候顾停云跟喻宵已经交往了有几个月了，杨一雯在喻宵过生日的时候很豪迈地说了一句“组长我喜欢你很久了”，然后……喻宵跟顾停云就局部出柜了。
杨一雯是个性格很招人喜欢的姑娘，开朗直爽，神经有些粗，从不跟人计较。她喜欢喻宵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在顾停云看来，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他对杨一雯很有好感，但面对她的时候心情又实在比较复杂。
出神了几秒，把意识重新拉回现场的时候，顾停云看到喻宵对杨一雯笑了笑。
“嗯，你说。”
杨一雯把玫瑰花递给喻宵，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我喜欢你。从你当上我们组长就喜欢。”
喻宵很自然地接过花束，正色道：“你这样讲，我会误以为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们组长。”
顾停云就坐在位置上看着杨一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觉得这姑娘挺可爱。
“不是组长也喜欢。”杨一雯坚定地说道。
顾停云一下被可乐呛到，忍不住猛咳了几声。
杨一雯听到他的声音后转过头看，这才注意到喻宵对面还坐着个人。她刚要说话，就看到喻宵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对面拍了几下那人的背，还柔声说了句：“慢点喝。”
她莫名觉得气氛不太对。再定睛一看，这个人有点眼熟。
“你们这是……”
顾停云缓过一口气，然后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过节都没伴，一起吃个饭。”
杨一雯一怔，这人回答个问题还押韵。
喻宵点点头表示肯定：“就是这样。”
“你们是朋友？”
“是啊，住一起。”喻宵不假思索地答道，“你见过的，上次我们看采访师大那天拍的录像……”
杨一雯一拍脑袋：“噢，我想起来了，难怪眼熟。”怎么可能不眼熟，这就是喻宵让她单独剪下来的那1分钟视频的主角，是活的。
把那段视频单独收藏起来，平安夜一起出来吃饭，还住在一起。她不愿意多想都不行了。
“艾玛，组长你……你这事儿也不用瞒着我们，”杨一雯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再开口语无伦次的，“就算你是……我们也会支持你的。”
“是什么？”喻宵迷茫地看着他，“我没什么事情特意瞒着你们啊，大家每天都一起工作，要有什么事也瞒不住的。”
顾停云在心里连连叹气。有的人就是爱在关键时刻犯迷糊，思维跟别的人通常都不在一个次元，怎么点都点不透。所谓闷到深处自然呆啊。
“就是……”杨一雯眉头皱得死紧，终于在脑袋里扒拉出一个尽量委婉又简明易懂的说法，“你没有跟女的处对象的兴趣？”
喻宵终究不是真傻，叫杨一雯这样一解释也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我不是。”
顾停云一声不吭，内心OS：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
“我只是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抱歉。”
杨一雯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喻宵神色有些尴尬：“谢谢你，一雯。但是……”
“何必有但书呢。”杨一雯撩了撩她的大波浪，脸上又挂上了笑容，“组长，拒绝别人的时候，不要温柔，温柔会让对方误以为她的等待终会换来你的青睐。越温柔，越残忍。”
“抱歉，我……”
杨一雯截断喻宵的话：“你这句谢谢，我心满意足地收下了。”
她把玫瑰从喻宵手里拿回去，然后塞到顾停云手里，说了句“圣诞快乐啊”就走出了餐厅。
在避风塘外面，杨一雯掏出手机给张晴打电话：“你们在哪儿呢？千里湘去不去？都陪我喝一杯呗。 ”
悲伤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姑娘挺好的。”顾停云看着杨一雯坐电梯上了三楼，喃喃道。
喻宵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顾停云侧过头，看着喻宵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调侃道：“只能继续单着了？”
“一直单着也没什么不好。”喻宵说着就拿起了筷子，“吃菜吧，我给你讲讲我们节目总监的故事。”
顾停云笑笑：“好啊。”
顾停云的脚不方便，没法在广场里面逛，所以吃完饭以后两个人径直就回家了。
接近零点的时候，喻宵已经入睡，顾停云却躺在他那张单人床上辗转难寐。他在想杨一雯说的那句话，她说温柔会让对方误以为他的等待终会换来你的青睐。
水分子侵蚀海绵，海绵变得沉甸甸。越温柔，越残忍。
平安夜的钟声响了十二下，他终于有了困意。入睡之前，许了一个愿。
唯愿岁岁长相见吧。
第18章： 即兴表演（一）
放寒假前一个星期，顾停云的母亲来了个电话催他早点回家，原因是她给他安排了相亲，人家姑娘正等着见面。
顾停云抱着侥幸心理，打出一张同情牌：“妈，我骨折了，总不能拄着拐杖去见人家吧？”
“你爸会送你过去的。再说你又不是残疾，人家不会因为骨折嫌弃你的。”
顾停云能感觉到母亲语气里的不容抗拒。他无奈，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妈，我不打算结婚。”
“阿云，你这样我们会很为难。”母亲顿了顿，然后放缓了语速，“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顾停云咳了一声：“我有心上人。”
“所以不想结婚？”做母亲的不太能理解儿子的逻辑。
“……男的。”
那边没接上话。顾停云把自己的刘海向上撩了撩，好半晌才开口：“妈，我跟你们说过了，我……”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般：“那时候你正在青春期，我以为你长大之后会……会变的。”
“没有，我一直都这样的。”
顾停云听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
“阿云，早点回家。我跟你爸在家等你，别再让他生气了。”
接着听筒里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他回想小时候自己在地上滚了一身黑泥后走进家门，就看到母亲两手反翦在背后，脸绷得跟刚刷过油漆的画布似的，黑黢黢的眼睛里泛过两道寒光，也不动手，就这样死死盯着他看，直到他自己低头认错。
温柔起来像水，强硬起来却像钢筋混凝土。
换了以前，顾停云肯定会想方设法推掉父母为他安排的相亲，然而现在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你爸”这两个字竟然像一个短短的咒语，让他不得不把父亲的意愿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意愿都抛到一边。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隔壁姑娘早在他念硕士的第一年就结了婚，现在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他能理解父母急切的心情，但感情这回事儿真不能强求，更何况他根本没遗传到他爸妈的性取向。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然后打开房门。喻宵正倚在他的门框上喝白开，偏过头就看到顾停云一张挂着几条黑线的衰脸。
“我来问你想吃西红柿炒蛋还是西红柿蛋汤。”
“一样。反正蛋都是碎的。”
师大放假比周边学校都要晚，就在大年夜前几天。温迟在学校还有事情要处理，晚几天才能回家。
袁千秋没有寒假，只有轮休，放三天的假回家吃个年夜饭就算完了。顾停云特意等了两天，然后跟袁千秋一起坐火车回去。
他跟袁千秋讲了家里让他去相亲的事，袁千秋两手一摊，表示那你只好去见见那姑娘，我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顾停云一只手撑在窗台上，车厢里的暖气吹得他头疼。
两全真难。顾停云思忖片刻，打算到时候就实实在在地跟对方聊几句，要是姑娘不中意他，那好办，就顺其自然地吹掉。但要是不巧姑娘对他来电，他又不好当场就拒绝人家。
他拍了拍袁千秋的肩膀，歪着头说道：“你就坐附近喝喝茶吧，看情况不对就过来给我救个场。”
袁千秋心中暗笑：“怎么救？”
“自由发挥就行，但也别太夸张。”
袁千秋耸肩：“你这个尺度太模糊，我不好把握啊。”
顾停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即兴，即兴就可以。”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顾停云裹着件黑色的羊毛呢大衣，围一条咖啡色格子围巾，修身西服裤配皮鞋，拄着两根不锈钢伸缩拐杖，就这么人模人样地进了咖啡厅。
他找到坐在角落里的烫蛋卷头的姑娘，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然后在她的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头，笑得有些羞赧，“踩坑里了，骨折。”
“没事没事，你来这儿挺麻烦的吧？我才要说不好意思。”姑娘摇摇头，很客气地说道。
顾停云低头看着桌上的饮料单：“喝点什么？”
“摩卡吧。”
顾停云叫了两杯摩卡，眼神从咖啡厅的这一头飘到那一头，愣是不看姑娘的脸。
服务员端上来两杯咖啡。姑娘喝了一口热摩卡，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个，你是大学老师对吧？”
“嗯。”顾停云点点头，继续搅他的奶油。
姑娘看顾停云没反问她“你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两只食指在桌子下面搅了几个回合，她才又开口：“我是做保险的，业绩还可以的时候一个月能拿九千，平时公司还会组织酒会和旅游……”
顾停云听到“保险”两个字的时候目光一炽，总算抬起头对上了姑娘的视线。他看人家姑娘说得那么卖力，自己一直一副蔫巴巴的样子实在不像话。为了不浪费姑娘的感情，他决定实话实说。
“我觉得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工作都很努力，特别好。”他喝了一口已经搅匀的咖啡， “不瞒你说，我经济情况还挺拮据的。在外面跟人合租的房子，而且也没车。”
“我听说你在N市工作，那儿租个房子都死贵，我们小地方的人是住不太起。”姑娘神色如常，声音很平和，“还年轻，都慢慢来吧。”
顾停云笑笑：“其实，也不算很年轻了。”
说是二十六岁，实际上他已经活了将近三十年了。
“你看起来很年轻，不像老师，倒像大学生。”姑娘微笑着打量他，“你的学生肯定都很喜欢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