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房间里只剩下顾清昭和那被钢索束缚住的小太子,顾清昭才觉得这房间里有了一丝人气。
来这里之前,蓝衣仙人就告诉过他,为了保证客人购买物品的安全,小太子的面具从捕获之日就已戴上,戴了两年三个月一十七天,期间从未摘下过一息,直到等到他主人来为他亲自开启。
独属于买主的禁脔,正是琅琊洞的贴心服务之一。
头顶的夜明珠缓缓转动,顾清昭一步步逼近小太子,指尖轻轻触碰上银色面具的边缘。
面具下的青年猛然抬起头,一双瞳孔涣散的眼中射出冰冷凶光!
“低头,”顾清昭心中运气摄魂咒咒语,嘴上尝试着命令道。
青年从头到脚全身都颤抖起来,仿佛在抗争着什么,高昂起的头颅被重锤一下下地往下敲击,终究是低垂了下去。
“有意思,”顾清昭执起玉符将咒语看完,眼中露出寒芒,“解咒!”
小太子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聚在一起,凝聚成的却是一滩死气。
他重新抬起头,本该亮若星辰的眸子黑得了无生机,一双眸子被仇恨、不甘、求死等各种阴暗情绪充斥着,唯独没有求生,自嘲般地道:“你想如何?孤浑身气脉已被锁住,连自爆都不可能,你想戏弄孤,那就尽情的戏弄吧,但别妄想孤会对此作出任何回应。”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君名孤寡,人君自谦称为孤。
顾清昭猛然撕下小太子银色面具,露出一张精致完美的脸庞。
跟顾清昭的清艳秀绝不同,小太子的脸英气勃勃,俊逸逼人的五官张扬着男人的野性。
这样一张连顾清昭看了心跳都忍不住漏上两拍的脸,却被一刀划出长长的划痕,横穿了半个脸蛋。
顾清昭单手抚摸上小太子的左边脸颊,被养得很好的肌肤细腻温润,连疤痕处都是细腻的,由衷地赞叹道:“真美,这样一张脸真是上天的杰作,连疤痕都能美得如此*。”
闭着眼睛的小太子连睫毛都不眨一下,无动于衷到恍若一个死人。
顾清昭抚摸着小太子脸颊的右手高高扬起,重重地给了小太子一巴掌,嗤笑道:“我之奴隶,也敢称孤。”
小太子眉心微微一皱,仍然闭着眼睛。
隐忍。
“这就受不了了?”顾清昭扬手又给了一巴掌:“掌柜说你桀骜不驯,该不会是骗人的伎俩吧?这样说给我听,难不成只是为了抬高你这个活在幻想中的奴隶身价,好求得个好买主。”
小太子手上青筋突起,眼皮抖了一抖。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反应?”顾清昭呵呵一笑,手指缓缓勾上青年下巴,“真有意思,小美人你还有何种没有反应使出来让我瞧瞧。”
青年眼中怒火喷涌欲出,似乎要将顾清昭燃烧殆尽一般,暴喝道:“滚!”
顾清昭手上白光一闪,指尖多出一支作画的毛笔,他轻轻挽起衣袖,在青年疤痕上做起画,疤痕末尾处多了一朵摇曳生姿的荷花,卧在青年太阳穴处,说不出的旖旎,“你想死?”
“求死不能!”小太子冷哼道,落在作画手臂上的愤怒目光微微一滞,在这种耻辱地境地下看到这人胳膊,他心中竟然浮现起皓腕凝霜雪的句子,这样一段手臂实在不像中年人所有。
“怪不得你朱阳国注定灭亡,”作好画,顾清昭欣赏片刻后,扬声大笑,“为这点小事要死要活,你父母真是愚蠢,怎么就牺牲掉皇族全皇族性命来保下你这个软弱无能之人。只有弱者才会向死亡低头,他们脆弱得不能忍受一点的折磨,没有勇气战胜困境,于是选择向死亡臣服。一死了之,百事不问,是世上最轻松不过的事。”
“你辱孤可以,不可骂孤国家,辱孤父母,”小太子那双阴鸷的眸子如同嗜血般可怕。
“你是我买下的玩物,我骂你在我的心情,你没有同意的资格,只能顺服于我,”顾清昭衣袖无风自动,飘飘逸逸。
“家仇未报,国仇未灭,你就一心求死,难怪只能做一只奴隶,做一个玩物,枉费一国的人民把你视作希望,供养了十五年,”顾清昭抬头直视青年被仇恨染满血色的双眸,明明是抬头仰望,却偏偏产生居高临下的气势:“我有两个凡人的故说给你听。”
小太子眼中血色未变,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顾清昭都是在玩弄他。
顾清昭自然不会解释,只是缓缓道:“吴国的兵马攻下越国后,吴王把越王勾践捉到宫中任意羞辱,为奴为仆。勾践心中悲痛,面上却对吴王越发地忠心恭顺,吴王出门他牵马,吴王生病,他床前伺候,他甚至亲自当过吴王的马,和吴王一起参加他作为王时参加的列国宴会,表达甘愿做吴王最忠心的奴仆。吴王最后被他的忠心感动,决定放他归国。回到越国的勾践不睡高床软枕,睡枯枝荆棘,吃饭之前必尝苦胆,让自己不要忘记仇恨,最终他报仇灭吴,成为一代霸主。”
小太子眼中的血色褪掉了一半,眼中露出思考的神色,他想问顾清昭你说的这般坚毅之人真的是凡人,而不是一方成名修士,但无论修士凡人与否,这个故事都带给他太多震撼。
眼前之人究竟想做什么,是想让自己反抗他,挣扎,忍辱负重,然后得到乐趣?真正的仁善之辈,绝不会来这里豪掷万金。
顾清昭根本不需要小太子回答他什么,已开始讲下一个故事:“慕容冲是燕国的皇子,被封为中山王,大司马,骁勇善战。后来燕国被秦国灭国,慕容冲因为生得美貌无双和她姐姐一起成为娈宠,被迫伺候他们的灭国仇人秦帝,”话音一转,慕容昭半回过头,眼风斜斜地扫过小太子全身上下,像在评估一件物品,“若是你,当如何?”
“断其根,爆其头,”没有任何犹豫,小太子冷冷吐出这六个字。
“哈哈,”顾清昭仰头大笑,用一种玩味的口气说道:“你断其根,爆其头,不一定能够成功,就算成功了,下一刻你也该身首异处,真是最最愚蠢的行为!”
“慕容冲在阿房宫中被秦帝宠幸了三年,十二入宫,十六出宫被任为一城太守,”顾清昭说着这些事的时候声音飘飘渺渺,天际传来般不真切,仿佛他只是一个凡心大起的老神仙,来这里点化一个冥顽不灵的后辈,下一刻他就会抽身离去,“当了太守后的慕容冲发愤图强,收拢各方势力,以两万兵力起兵,攻下秦国帝都,手刃仇人。”
“你……”顾清昭微微沉吟,抚摸上小太子身后的朱雀图腾,“这朱雀该不会是画上去的点缀吧,一个如此无知懦弱愚蠢之辈,竟然是朱雀后裔?”
小太子从不愚蠢,如果愚蠢他也不会坚持到今天,让琅琊洞对他束手无策,最后只得放弃言周教,用上摄魂之术,只是他活到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年。
前十五年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一朝国灭,成了各地逃窜见不得阳光的人,后来还被琅琊洞捉住,要把他调、教成它,一个唯主人是从的奴隶。
他的想法心态难免偏激。
小太子眼中的血色推推散散,最终眸子一片清明,那深邃的黑眸中终于有了一丝亮光,一丝名为生机,一种名为希望未来的情绪。
顾清昭想,这样一双美眸子亮若星辰时该是何等美丽,这样想着他的手指按上青年修长的后颈,来回摩擦:“琅琊洞的掌柜告诉我,每一个奴隶的后颈都会刻上奴字,用咒法渗透进血脉里,最后在神魂上打上奴的烙印。这样奴隶的生死都在主人操控之中,一旦逃跑,别人看到他身上的奴字也会把他送进仙衙内,送还主人,”顾清昭双指并拢按在青年的双唇上,“你不必说,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在琅琊洞,你该知道这世上有太多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折磨你的灵魂,打断你的傲骨,在众人面前粉碎你的尊严廉耻……”
“我们做个交易,”将人来回磋磨了这么久,顾清昭就像一个善于垂钓的老手,终于抛出了鱼儿最想要的饵。
平等的人之间才会有交易,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只有,我赐予你,我命令你。而作为奴隶训练的人必须臣服于主人的意志,我的一切都属于主人,因为主人的需求才有了我存在的意义。
顾清昭只是一个买下他的不法之徒,一个来琅琊洞交易的可耻之人。
可就算这样,深处万丈深渊中的青年也不得不紧紧抓住顾清昭抛下的那根藤,哪怕那根藤上长满了刺,哪怕蹲守在深渊外的是一只饿了半个月的老虎,他也不得不紧紧抓住。
“我不刻你奴隶印记,你追随我千年,我放你自由,”顾清昭有信心,别说千年,就是百年他也能让此人心悦臣服地追随他,凑近那人耳边,用清冷的声音说着暧昧的话:“你得给我暖床。”
青年的瞳孔骤然一缩,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顾清昭不耐道:“你若不应,我就再把你卖回给琅琊洞,想必琅琊洞很乐意为你再找一个主人,阶下囚的你,不,奴隶玩物的你,没有资格去选择第三条路。”
“我数三下,你若应,我们递交血契,若不应,我立即把你卖回去。”
“三、二……”
“等下!”小太子急道:“我有疑问。”
“一,”顾清昭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不给于猎物任何挣扎的机会,一锤定音:“你待如何?”
第25章:凡人城镇
“我与你缔结血契,追随你千年,”小太子清亮的眸子渐渐凝聚起坚毅。
顾清昭一个法决打出,束缚在青年身上的铁索骤然消失。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青年有几分不知所措地错愕,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单膝朝着顾清昭跪下,右手高托于头顶,一颗魂血从眉心射出,漂浮掌心之上,宣誓道:“吾以朱雀后裔之名起誓,愿认尊上为主千年。君目光所指,便是吾心所向。吾愿为君剑,吾愿为君盾,直至剑断人亡,盾破魂消。哪怕有朝一日尊上否定吾之存在,吾也誓死追随,心甘情愿。”
这是追随者的最高誓言,这一番话被无数的人念了千百遍。
但念在青年的口中却没有其他人的卑微。
臣服而不卑微,追随但不自贱。
这一刻的青年虽然单膝跪在地上,低垂着他的头颅,却散发出耀目的光彩。被吊在十字架上怒目而视的他再张牙舞爪也只是一只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困兽。
此时跪在地上的他收拢起全身锋芒,却是一头潜伏在黑夜里的草原雄鹰,必将搏击长空。
这才是神兽的血脉啊,顾清昭看着青年手上魂血凌空绘成一个篆体“忠”字,面纱下的红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将忠字收入识海之中。
忠字甫一进入识海,识海中骤然燃烧起灼灼天火,天火以极快地速度聚拢在一起,化作一只朱雀盘旋在忠字上。
“很好,”顾清昭手中多出一套法衣,三阶的法衣品级并不算高,倒是适合筑基中期的小太子。
一身玄色衣袍的小太子站起身,最普通的法衣都被他穿出满身的贵气,果然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占便宜。
顾清昭原本想拍一拍青年的肩膀,但发现貌似自己的头顶居然才到别人肩膀的时候,他沉默了,夜月提供地那双增高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这也太奇葩了。
顾清昭有些恨恨地握住青年一双大手,把手交入人家掌心中后,再次失望地发现那人地手掌比他大多了,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心中道:“系统,转移到离九曜国都最近的凡人聚居地。”
顾清昭话音一落,两人就从琅琊洞中凭空消失。
守在走廊尽头的蓝衣仙人心有所感,身形一闪进入小黑屋中,小黑屋中竟然已经没有了半个人影!
“镜山书院,一定是镜山书院!”蓝衣仙人只觉得背脊都窜过了一抹冷意,身上仙气骤然化作黑烟,一双眸子猩红如血,向空中打出一个令牌。
一扇大门凭空出现在半空中,散发出阵阵阴气,当大门打开地一刹那,鬼哭狼嚎之声从中泄出。
不知是仙是鬼是魔的蓝衣人飞入大门之中,高呼道:“主人,镜山书院的人入世了!”
九曜国天空之上卧着九个太阳。
不,准确来说不是九个,只有三个太阳发出灼灼光芒,另外六个只是淡淡的虚影,虚得好像被白云遮住的早出的月亮。
三日当空的奇景让小太子忍不住抬头观望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三个灼灼逼人的烈阳竟然在小太子的目光下颤了颤身形。
“走吧,”顾清昭身子一动之下,飞上半空,前方是一个不小的凡人城镇,小太子紧紧追随在他身后。
九曜国的新秀大赛一个月后开始,顾清昭打算先在凡人之地双修一番提升修为,得到青莲剑歌这套八品剑诀。毕竟对战之时,瞬息万变,光靠阵法,想要胜利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布置。
只是,离那凡人城镇还有一里之地时,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顾清昭心中涌现起不祥预感,陡然加速。
忽然,一男一女两名修士的笑声传来,“师兄,真好玩!”
“师妹,还可以更好玩啦。”
随之,一个血淋淋的物体被从远处抛来,刚好落进了顾清昭的怀中。
那血糊糊的东西动了动,睁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血丝爬满了白色的眼仁,绝望,麻木,失去痛觉般没有流下一滴孩子该流下的泪水。
“禽兽,”顾清怀中的竟然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怒喝道:“你们是哪门弟子,竟然如此残忍!身为修士就是这样对待手无寸铁的凡人的吗?”
那一男一女两名炼气修士徐徐飞在半空中,男修手里拽着一条长长的皮鞭,鞭尾拖行着十几具凡人躯体,其中一半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那十几具皮开肉渣的凡人躯体中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奄奄一息地睁着双眼,直到看到顾清昭怀中的女童,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地吼叫:“囡囡!”
顾清昭将一枚丹药喂进女童口中,运行起灵力为她化解药力,毫无反应的女童听到妇人地嚎叫时一下子挣扎起来,泪水顿时从眼中涌出:“阿娘。”
女修抽出腰间长鞭一下子打在妇人身上,带着铁刺的长鞭瞬间把绽开的皮肉撕扯露出一段森森白骨,那女修眼风轻蔑地一扫顾清昭二人,笑道:“南斗门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南斗门正是九曜国十三仙盟的依附门派。
“杀了他们,”顾清昭淡淡吐出四个字,抱着哭闹的女童,一下下拍着她的背部安慰,黑纱滑过女童的脑袋。
小太子立在顾清昭身后一动不动,脚尖轻轻一转,两个火轮从脚下飞出,霎时把女修和男修烧成一撮灰烬。
顾清昭从空中降落下来,走向那十几具凡人的躯体,倒出丹药,喂进他们口中,一一为他们划开药力,白衣轻纱染上血污泥淖却一点也不介意。
小太子看着这个他追随的人露出疑惑,他起初以为这是一个绝顶高手,或者一方修真势力头脑,可看他现在的表现,倒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公子。
这种用丹药慢慢救人的举动,哪像一个可以划破虚空,瞬间转移千万万里的大能,分明,分明只有炼气修为。
一个矛盾充满秘密的人。
五年前的小太子看到这些被凌虐的凡人只会无动于衷,只会觉得顾清昭妇人之仁,可是经历过琅琊洞中的两年,再看到这些手无纯铁被修士折磨的凡人,他的心中只涌现出愤怒,这些仗着修为势力为所欲为的人渣!
小太子蹲下身,盖住顾清昭手握白玉丹瓶的手:“主上,让我来吧。”